江挽春捏了捏手指,轻声开口道:“我在家里的时候曾经学过一种**蛋的法子,可以把鸡蛋料理的味如螃蟹。最适合想要吃螃蟹但又怕寒凉的人,不知道太太……愿不愿意试试?”
说到后面,江挽春声音小了起来,表现忐忑地看了看四下华贵的摆件。“不过太太吃惯山珍海味的,想来能替代螃蟹的美味也多,倒是我唐突了。太太若觉得不合适,便罢了……”
她声音轻的快听不见了,看上去很没气势。
但这时候需要的不是气势,她的声音越小,看起来越怕被拒绝,邢夫人就越不可能拒绝她。
这个道理很容易想明白:
既然邢夫人那边有意交好,又怎么会在她忐忑不安的关头表现出轻视拒绝之意,把已经拉近的关系又拉远呢?
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邢夫人简直恨不得立刻点头说好!
贾母看邢夫人一眼,对邢夫人不值钱的样子略感无奈,但也有一丝欣慰。
邢夫人是江挽春的嫡母,两个孩子以后少不得邢夫人费心照应,总不能真指望赖家去操心吧?
贾母本来还担心邢夫人因为她们不能认入府中就对他们冷淡,这会儿见邢夫人的态度如此亲热,心中安心不少,心想这老大媳妇真是难得叫人喜欢了一回。
虽然表现的有点太倒贴了吧……
不过对小孩子好,做的明显一点也不是坏事。小小的人儿,若示好的太隐晦了,恐怕她们根本感觉不到那份好。
孩子的世界是过于热烈与真挚的一个世界,没有界限,没有点到为止,没有礼仪甚至没有廉耻,只有分明的爱与憎。
邢夫人拉着江挽春的手,恳切道:“我的儿,你这样为我着想,我高兴的很,怎么会觉得你唐突呢?只不知老太太愿不愿意成全我这一回,让我将这么大一个宝贝疙瘩借上一会儿走。”
贾母笑骂道:“听听,听听,我若不同意,那可就讨了人嫌了!”
邢夫人连声说不敢,脸上带着笑。
贾母对江挽春道:“难得你有心,为了解她的馋嘴,专门找出这么一道菜来。既如此,你便教教厨娘们怎么做这道菜——只消把做法告诉灶上的人就是了,不必亲自动手。以后她要再想吃螃蟹,就让厨房把这道菜做给她吃!”
贾母乐意看见邢夫人与江挽春两姐弟亲近,这会儿当然不会不准许江挽春做菜的提议。只是心里并没打算真让江挽春动刀动火,只是让她进去动动嘴皮子便罢了。
江挽春深知什么是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这会儿也没有强求能亲自动手,乖巧地应了是。
江珏眨着眼睛看贾母,“我也想和姐姐一起去,可以吗?”
他人虽然小,但该机灵时很机灵,进府一夜迅速摸清了谁说话最管用,这会儿只管看着贾母。
听江珏这样说,年纪尚小一团孩气的贾宝玉忍不住道:“我没吃过那样的菜,我,我能一起去吗?我想和珏哥儿去看看。”
江挽春看了看这今后会做出各种荒唐事,被写成“莫效此儿形状”的主角,心想他看起来和江珏相处的还算不错,这会儿还想着和江珏“一起玩”。
可能是因为年纪相若聊得来,江珏的脸又完全能征服贾宝玉这种颜狗吧。
贾宝玉长得很富态,本来脸型就偏圆,又在祖母手底下被养的白白胖胖的,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看上去手感巨好,看着就挺招人捏捏的一小孩。这会儿看着江挽春,圆圆的脸和圆圆的眼睛里装满大大的好奇。
江挽春手痒痒的,没忍住捏了一把,“不是去玩呢。”
手感挺好,软软滑滑。
嗯……再捏两下!
她力气不大,没成想贾宝玉被捏的一不小心口水流出来了,红着脸赶紧擦掉,表情委屈的要哭。
江挽春赶紧哄孩子。
王夫人不但不哄,还正经教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宝玉是男儿,不可以随便哭。”
这和江挽春记忆里王夫人对贾宝玉的溺爱态度截然不同,江挽春想想,觉得这转变只能是因为贾珠了。
如今的贾珠还没死,功名在身,还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他是无可争议的优秀继承人,王夫人的骄傲。
江挽春一时想到那句“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虽然说的不是贾珠,但是倒也有几分贴合。
说起来,这时候贾珠也差不多要黄泉路近了。
他已经娶亲了,等李纨一怀孕,贾珠的生命就可以用倒计时计算了。
毕竟贾兰是遗腹子嘛。
他出生之前,爹必定死了的。
对未来的丧子之痛一无所知的王夫人还在念叨贾宝玉,左不过是要他刚毅稳重之类的话。把贾宝玉听的更想哭了,求救的眼神频频给向贾母。
贾母果然心疼,制止了王夫人说下去。“小孩子家家的,哭哭笑笑的都是常事,大了自然就知道稳重了。他老子小时候还爱哭呢,这会儿哪儿还这样?”
王夫人心说我家珠哥儿就不是这样,但到底不敢硬和婆母犟嘴,也不好说丈夫不如儿子,于是低头沉默不语了。
江珏拿个小甜点哄贾宝玉,小声道:“这个给你,你吃了不能哭,不然我姐姐会不安的。”
贾宝玉是贾母的真.宝贝蛋子,江珏看出来了的。
贾宝玉哭了,江挽春这边便难收场。
江珏能察觉到自己的姐姐进京以来性情越发果敢沉稳了,想做成什么事基本没有失手的时候。这回罕见因为贾宝玉的笨翻了一次车,需要援手,他可一定得帮到姐姐的忙!
江珏想着,心里不免有些嫌弃又有些怜悯贾宝玉,什么样的笨蛋被捏捏脸就会跑口水出来啊。
贾宝玉吃了点心,也不想让漂亮的姐姐为难,收起了要哭的样子。
但没忘了强调,“我也想去厨房看看。”
贾母不太乐意。
江挽春猜可能是怕宝玉伤到,也可能是觉得男儿不该进厨房。
鸳鸯最知道贾母心意,在旁边笑着劝贾宝玉,“等一会儿她们做好了菜送来给你看看尝尝就是,哪儿有男孩子往厨房凑的?”
贾宝玉还没做出反应,邢夫人脸先黑几分。
江挽春垂眸细思,猜到了邢夫人不高兴的原因,赛螃蟹是她给邢夫人做的。这会儿邢夫人还没见到菜影子,身为丫鬟的鸳鸯先拿着大太太的菜随意分配,邢夫人心里怕是觉得不被尊重。
尤其宝玉这个二房的孩子还是贾母的心尖尖,邢夫人连一句不愿意的话都不能说,只能躺平,认抢认踩。
鸳鸯还在输出:“男人不进厨房的,别说宝玉你这样的出身。就是普通农户家里头,男人也不沾这些的!”
贾母颔首,听的很是满意。
江挽春听着却只想叹息。
这时江珏一脸疑惑道:“可我天天往厨房去啊?”
鸳鸯语重心长道:“那是你母亲做错了,不该让你进的。”
她是真心如此认为,故而态度诚恳。
江挽春看着这样诚恳的鸳鸯,却更想叹气了。
江珏只抿嘴不说话,显然不服鸳鸯说的话。
贾宝玉倒是反驳道,“有什么不能进去的?”
王夫人身边的金钏笑着插口,“人都说君子远庖厨,这是圣人的言论,想来圣人是不会错的。”
贾宝玉嘴一瘪,他最不耐烦这些圣人言的,闻言一句也不想听,烦闷的要命。
江珏看了江挽春一眼,摇头对金钏道:“此言差矣。”
金钏奇道:“圣人的话难道也有错?”
江珏低下头仔细想了想,笃定回道:“圣人倒是没错,是我们理解错了。”
江挽春万分了解自己的弟弟,已经隐隐猜到江珏想往哪个方向上说。
金钏追问:“是哪里理解错了?”
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江珏便现场背了段文章,“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这是君子远庖厨的出处。”
“君子远庖厨,不是因为那是男儿不可以做的事,而是因为仁慈。”
“可我进厨房,我家厨房里的肉都是杀好的啊?根本不用听见它的声音,看它临死前的样子。案板上的肉不会让我不忍,那我又何必远庖厨呢?”
金钏:……
金钏一时没话答他。
江挽春没忍住笑了一下。
贾宝玉有点佩服地看着江珏,以往都是他被人拿着圣人言论规训,第一次见人用圣人言把人说倒的。
看来多读点书也不是完全没有用!
贾宝玉喜滋滋的,觉得和江珏一起去厨房的事有望了!
然而这纯属是他的错觉。
贾母不愿意让他去并不是因为圣人言,是怕烟熏火燎菜刀锋利,怕伤了他烫了他。也是怕说起来不体面落了他的脸,毕竟这个世道男人就是不下厨。
所以即使江珏说赢了金钏,一屋子的人都没话反驳他,贾宝玉还是不能去厨房。
只不过贾母换了个说法,说是身边寂寞,只让江挽春去厨房教一教厨娘,要贾宝玉留下陪着孤独老人家。
要不然说小孩子好哄呢?
待祖母十二万分情真意切的贾宝玉立刻就接受了这个理由,也不再说要看江挽春教人做菜了,只管一心一意守在贾母身边。
鸳鸯单领着江挽春出了贾母的院子,往贾府的厨房去。路上聊起大房的事,粗粗说了番大房的情况。
贾赦和原著一样浪荡,无甚好说。邢夫人倒是没像原著一样唯贾赦之命是从。贾琏和王熙凤正蜜里调油,孩子却没有影子。迎春之前养在姨娘身边,刚没了亲娘被贾母接手。
至于贾琮,则根本还没出生。
江挽春回忆了一下原著,贾琮年纪应该是比贾兰还要小的。这会儿贾兰都还没出生呢,贾琮当然不可能出现。
江挽春问鸳鸯,“太太和迎春姑娘的生母关系不好吗?”
鸳鸯道:“倒的确不太和睦……”
原来迎春的生母姓姜,是贾赦原配妻子身边的丫鬟,就像王熙凤身边的平儿。后来贾赦的这位原配妻子故去了,剩下一个贾琏,被交由姜姨娘照顾,大房的事也由姜姨娘一手主持。
众人都以为贾赦会把这位姜姨娘扶正,姜姨娘自己也这么认为,然而最后贾赦却娶了邢夫人进门。
姜姨娘心里有疙瘩,邢夫人也不喜欢这个和继子关系更好的姨娘。
后来邢夫人始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看着和贾琏关系不错的姜姨娘,心里就更不得意她了。
再后来姜姨娘一病没了,留下一个迎春。邢夫人本可以将小女孩抱到膝下抚养,但最终一句话都没说,把个没了亲娘的迎春当成了空气。
贾赦更不管女儿的冷暖死活,只顾自己的风流快活。
幸而还有贾母会过问几句,不然迎春那个奶娘真就只会去吃酒耍钱,一点子都不会管迎春了。
鸳鸯说完这些,又有几分好奇地问江挽春:“姑娘怎么问起这些?”
江挽春只笑道:“太太亲切善良,对我这样的家奴之女都格外的好,全不像是放着庶女不管的人,故有此一问。”
鸳鸯:……
鸳鸯对邢夫人是否亲切善良持保留意见,她看了眼江挽春的眉眼,心说姑娘你也未必就是什么家奴的孩子。
鸳鸯跟在贾母身边,人又聪明伶俐。有些事虽然没被直接告诉,但也不是没猜到一二分。
为什么江挽春去工部那天贾母找了贾赦,两人谈话为什么支开众人。第二日贾赦为何那么巧又犯了别的错被贾母一顿好打,贾母为什么向赖大媳妇讨要江挽春姐弟俩……
林林总总,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合在一起,某个答案便呼之欲出。
但鸳鸯不会说出,她永远都会当做自己不知道这事。
因为这不是贾母想看到的。
两个聪明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都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东拉西扯地言谈甚欢。
到了厨房,鸳鸯叫来厨娘,将贾母的吩咐说了,叫人跟江挽春学做赛螃蟹。
厨娘连声应是。
如今被叫过来的这个厨娘并不是原著里提到过的柳五儿的娘,如今这个厨娘姓张。看面相憨厚老实,一接触下来也是深谙浑水摸鱼、吃拿卡扣之道的人精。
江挽春对张厨娘道:“麻烦婶子拿些姜和料酒来,白糖也要一些。”
贾母的本意是只叫江挽春动动嘴皮子,不让她动手。
然而江挽春都已经进了厨房,哪儿还由得了贾母怎么想?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江挽春给张厨娘说着说着做法就动上手了,张厨娘也喜欢摸鱼,不想多干活。见江挽春愿意动手,乐的装傻充愣做没学会的样子,让江挽春去动手。
全程也就帮忙拿拿调味品,连生火的事都没怎么管。
看的鸳鸯不停皱眉,劝了好几次,说是让厨娘也动动手。
江挽春只道怕她们第一次做掌握不好味道,送过去不是那个味儿,叫太太失望。
鸳鸯不免叹息,“姑娘和大太太倒是投缘。”
江挽春边往锅里倒油边笑道:“我为了认亲北上京城,这一路走来,受了不少冷眼。碰到困难时,总是冷眼相看的人多,伸手相助的人少。难得太太对我和弟弟这样好,我也想回报这份心意。”
又补充道:“我听弟弟念书时说过,这就叫投桃报李。”
鸳鸯便笑,“珏哥儿读书,倒是带着姑娘你也进益不少。”
心里又暗想,宝玉若有挽春一半,二太太得省多少心。
二人谈笑间,赛螃蟹就已经出锅了。
鸳鸯深嗅了一口,笑道:“果真是螃蟹的那股味儿,之前你和我说有五六分像,照我说却是不实!这何止是有五六分相像?明明是十分相像!”
旁边张厨娘也点头,“是极!这与我往年烹饪蟹子的味儿一般无二!”
江挽春做的量大,这时候拨出来半盘子,先尝了一口。
入口鲜香,味道微甜,滋味果然不差!
江挽春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可以放心拿给邢夫人吃了。
又将盘子递给鸳鸯,笑道:“姐姐也尝一口。”
鸳鸯推让一下后也拿了双筷子来尝,吃了一口后被鲜的双眼微眯,恍惚中仿佛能看见鄱阳湖泛着光的水面,不由笑道:“真神了!”
江挽春又让灶上忙活的其他小丫鬟也各自尝了点,众人都过来试了试,纷纷震惊于这菜的滋味与螃蟹的相似度。
贾家的丫鬟那是见惯了富贵的,江挽春若真做螃蟹,她们反而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没准儿还嫌做的不够老道。
这会儿拿鸡蛋做出蟹味儿来,便觉十分新鲜难得了。几乎没有人不想尝一口试试,看看是什么滋味儿。
这会儿分量大的好处就显出来了——够吃!
十人的满意度几乎是顷刻间就达成了。
张厨娘吃的最多,一口接一口的,简直要被赛螃蟹鲜掉了眉毛!
她吃了好东西又学了做法,对江挽春的夸耀自然而然便如江水一般滔滔不绝了。什么心灵手巧蕙质兰心,只要是好的形容词就拼命往上加。
鸳鸯笑道:“可别再夸了,一会儿找不着北了可不好,我们还得趁热把菜送到老太太和大太太跟前呢。”
张厨娘手脚麻利地将锅里的赛螃蟹又装了盘,颠颠地捧着,跟在鸳鸯后面说是帮忙给送回去。
鸳鸯看了江挽春一眼,见江挽春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默许了张厨娘跟过去。
回去的路上,江挽春和鸳鸯聊天,又说起贾赦来。“今天怎么不见大老爷来请安?”
按理说家里小辈都该来的,可江挽春就只见到了两位太太,其他人一个没见。
贾宝玉本来就在贾母处,他不算。
鸳鸯回答道。“大老爷说是在外头和人应酬,昨晚就让人报信说回不来。”
鸳鸯脸上闪过一抹不以为意的神色。
显然她并不相信什么应酬的鬼话。
说是应酬,恐怕不知道跑到哪儿去喝花酒了。
鸳鸯迅速跳过了贾赦不提,拉住江挽春的手说起别的,“府里主子要么要早早去点卯,要么年纪幼小,老太太心疼小辈,晨昏定省是能免则免的。今早上也没让早早叫姑娘,怕姑娘睡不好难受呢。”
将挽春柔声道:“老太太对我的好,我心里都省得。”
两人不免一齐夸赞贾母一番。
到得重回贾母处,鸳鸯才亲自从张厨娘那儿接了菜,将赛螃蟹端到贾母面前。
江珏和贾宝玉一左一右坐在贾母身边,邢夫人和王夫人也已经坐下了。这时赛螃蟹上来,贾宝玉最先探头去看,见盘中灿金与柔白相间,恍眼间仿佛见了金玉满盘。
又闻其香,果然有螃蟹味道,不由大感好奇,很想立刻尝尝滋味。
但他还记得这菜是做给大太太的,老老实实地让贾母和邢夫人先用。
鸳鸯当先夹了一筷子,送入贾母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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