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很安静,只余穿堂而过的风声和草丛里窸窸簌簌活动着的昆虫。
院门已经落了锁,淮南月走到旁边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动。
有婆子在正房外间值守,淮南月猫着腰走得很轻,但高跟鞋实在碍事。
她“啧”了一声,干脆把鞋子脱下来,提在手里。
……细高跟其实还挺好的。她想。
关键时候可以用来防身。
婆子微阖着眼,轻轻打着盹。只是这盹实在不深,淮南月略微靠近些,婆子便发现了。
“姑娘做什么?”婆子哑声问。
淮南月说:“解手。”
解手是被写进大观园守则里的出门理由——
守则三:夜晚出门解手时,大石头旁的黑影是锦鸡,请勿将其看成人。
解手得去石头后。
四周树影幢幢,月亮掩进云层里,愈靠近石头愈发黑,近乎伸手不见五指。淮南月适应了好一阵,才勉强能视物。
石头旁果然蹲着个影子,淮南月眯着眼看去,却见那不是大锦鸡——
那分明是个人!
-
俩姑娘和俩男生躺着的两件厢房只隔一堵墙,四人睡得很沉,活像三天没合眼的网瘾少年。
以至于房间外传来扑簌簌的声音时,他们一时竟没醒。
薛西是被脸上毛茸茸的触感痒醒的。
她谨慎,糕点没吃多少,只堪堪让自己没那么饿,睡得就没那么死。
结果刚睁开眼,就见着了一张惨白的脸,皮肤灰得像死了三天,瞳孔极大,眼白占比小得可怜,唇角咧着,极富冲击力。
薛西差点没惊叫,气流都冲到嗓子眼了,猛地想起“六点后禁止高声喧哗”的规则,连忙拼着命把那股气往下咽。
她一动也不敢动,试图闭上眼装死,却感觉耳畔掠过了一阵阴冷的气流,接着有娇俏的声音传来:
“你醒了。我看见了。陪我。”
薛西胆子大,但也没那么大,从小到大第一次直面真正的鬼,阴气直往她脸上扑,她差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挂了。
好在鬼似乎没想她死。
NPC说:“陪我玩个游戏。”
薛西定神,问:“玩什么?”
“下棋。”
薛西差点再一次吓昏了,心道怎么附加守则这么快便被我撞上了。
本副本附加守则:假如有人想找你下棋,最好不要拒绝。
薛西硬着头皮跟着NPC下床,走到桌前,见睡前还空空如也的桌面上多了一张棋盘。
NPC一屁股坐在桌旁,执了黑子就往棋盘正中心放。
而后抬起头,一脸期盼地看着薛西。
薛西……
薛西不会围棋。
于是俩人十分钟下了五盘,战绩5:0。
薛西欲哭无泪。
她不会围棋,但看过红楼梦,知道迎春是个会下棋的,而且下得不错。
她暗暗盘算着这NPC和迎春有什么关系,却见NPC把棋盘往前一推,不干了。
“你棋艺太差了。”她说。
薛西说抱歉。
“我没玩够,你得补偿我。”NPC接着说。
“怎么补偿呢?”
“陪我玩别的。”
“什么?”
“写诗。”
“……”
薛西……
薛西也不会写诗。
NPC看着纸上的狗爬字,眉心紧蹙:“我于诗词上向来不通,但你怎么能写得比我还差。”
薛西仍旧说抱歉,声音略显中气不足。
NPC定定看她两眼,笑起来了,唇角咧到了耳根。
“没关系。”她说,“还有最后一个游戏。”
“什么?”
“捉迷藏。明天傍晚六点之前抓不到我,你就输了。你输了三个游戏,我玩得不开心,就会讨厌你。”
电子音与NPC的尾音一并响起——
【触发支线任务:傍晚六点前找到***】
【成功奖励:无】
【失败惩罚:***的厌恶】
【任务积分:20】
薛西的心陡然开始狂跳。
NPC施施然离去了,薛西却发现自己的四肢怎么也使不上劲,眼皮渐沉……
她断了脖子似的垂下脑袋,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
淮南月拎着高跟鞋在院子里狂奔,一边暗骂守则。
……什么叫做“请勿将大锦鸡看成人”?!那他爹的本来就是个人!!!
难道要给自己下心理暗示么?可是她已然暗示了无数次,仍旧不顶用。
那似人非人的玩意儿依旧在自己后边穷追不舍!
更麻烦的是,由于自己闹出了动静,四周生物或是非生物都显现出了有别于原貌的样子,例如半人高的蟋蟀,长腿的树,三只眼的鸟,会飞的砖瓦,一径朝她猛扑过来。
四面阴沉得像极夜。她几乎可以感受到即将扑扇到她背上的风。
……等等,大观园基础守则三,也就是“夜晚出门解手时,大石头旁的黑影是锦鸡,请勿将其看成人”这条很奇怪。
其他基础守则都是宽泛的,例如某时某刻不得干什么,唯独这条,固定了场所与生物,应用范畴实在太小。
可这么具体的事却被囊括进了基础守则里,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除非——
那是个不同寻常的地点。
或许能够窥探副本核心。
可是现在背后的那群东西实在太过嚣张,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停。
她笃定,以它们的疯狂程度,她一旦停下就会死!
淮南月眸光闪了闪,电光火石间沿着院墙绕了小半圈,飞速朝正房的方向奔去。
她压着嗓子,冲在门口值守的婆子道:“我不是解手,我出来找我丢的帕子。”
“那姑娘快请回罢。”婆子打了个哈欠,慢声说。
那嘶哑的话音落下后,后头的一切登时销声匿迹。
树干好端端立在原地,鸟在树上打盹,蟋蟀被草丛淹没,砖瓦安安静静覆在墙头。
很太平。像是向来无事发生。
……赌赢了。
这条守则有个限制条件——解手。
媒介就是那婆子。和婆子说解手,守则三会自动触发。反则反之。
可惜淮南月并不打算见好就收。
假如那里真能触及副本核心……
淮南月很轻地眨了下眼,再抬眸时,月光在眼睫上渡了一层很浅的银色。
“但我现在想解手了。”她对婆子轻声道。
这回,大约是运气不错,石头旁蹲着的倒是货真价实的大锦鸡,不是人,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来追她。
大锦鸡身下似乎有东西。
淮南月蹲下身,低头望去,把那东西轻轻巧巧捞起来。
是本日记。
没日期,只有话。
【今日起得略早,门口桂树开了花,极香,同司棋一块儿采些下来,我好穿花绳。】
【今儿娘娘作了灯谜,姊妹们独我未猜中。这便也罢了,我一向在这上头不通。】
【今日三丫头弄了诗社,请姊妹们同去。我不爱诗,写不太来,但不好拂了三丫头的兴,便也去了,捞着了一个限韵的活儿,倒也有趣。】
【今儿又读了太上感应篇,真真好。】
【今儿晨起头疼,只觉心内有什么东西勃然欲出似的,又懒怠请大夫。司棋说约莫是近日有些疲累。】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只觉得愈发不像我。】
【我看见她了。她与我不同,生得明媚,凡事都要争先。依我说,这不好,这多累呢。】
【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我不想走。我若是她便好了,便可以大着胆子争一争。】
【罢了。命该如此。】
【命真该如此么?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是迎春的。
原著里,迎春向来不争不抢,遇到什么尴尬事也只是一笑便罢了。
但结局却很惨——
父亲为五千两银子把她抵给孙家,她被丈夫家暴致死。死时不到十七。
最后一长串的“我不信”字迹褐红,像是干透了的血,渗过纸张,沾到了下一页上。
淮南月想了想,还是把它放回了原处。
她走向厢房,走了一阵后蓦然回首。她眯起眼,看见那大锦鸡和日记一块儿消失了。
消失了……
会刷新吗?
淮南月挑了一下眉,折返回去,拎着高跟鞋走到婆子面前:“我还想解手。”
婆子:……
婆子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挥手示意她自便。
淮南月怀疑婆子觉得她事儿多。
这回石头旁蹲的是人,不是大锦鸡。
那人和那群变异的生物非生物一齐朝她扑去。
她驾轻就熟地被那人和那群四不像的倒霉玩意儿追着绕了一圈,重新绕到婆子身前:“我不解手,我找帕子。”
婆子:……
那群玩意儿消失了。
淮南月故技重施了三四遍,结果被满院子追了三四遍。
——大锦鸡没有重新出现,日记也没有再次刷新出来。
那日记今晚大概不会刷新了。淮南月想。
-
日上三竿,兔子悠悠转醒,醒来后颇有些不解:“昨晚竟然什么都没发生么?”
薛西的声音幽幽从墙角透过来:“你倒是好睡,事儿都被我碰上了。”
兔子揉着眼睛问:“什么事?”
淮南月坐在床尾,听着薛西如此这般地讲述了一遍。
屋子里头外头安静得不同寻常,所有NPC全然不知所踪,淮南月一面抓薛西话里的重点,一面侧耳听周遭的动静。
然而什么动静也没有。
薛西喊了声“月姐姐”,把淮南月喊回了神。
“月姐姐,你觉得昨晚那鬼会躲哪儿?”薛西愁眉苦脸,“这地儿那么大,房间那么多,我上哪儿找去?”
薛西对这位姐姐既敬佩,又有一丝丝敬而远之的味道。
姐姐的所作所为瞧着挺照顾人,但半掀着眼皮看人的时候,眸光从眼睫处漏下来,总让人觉得她似乎把虚实看的很清。
让人有些怕。很难完完全全地亲近。
淮南月摩挲着床架,没立刻下结论,倒是问了点不相干的话。
“你方才说……那是鬼?”
“对呀,瞳仁那么大,眼白那么少,脸白成那样,肯定不是正常人。”
“所以……”淮南月说,“她很特殊。”
薛西没明白,倒是兔子恍然大悟:“对哦,其他NPC长得都是正常人的模样,就薛西昨晚碰到的那东西比较特殊。”
“会不会是因为NPC到晚上就会变异?”薛西有些犹疑不定。
“不。”淮南月沉声说,“我昨晚出去了一趟,正屋前值守的婆子还是正常人的样子。”
“哦……”薛西若有所思。
“你想,在副本里,特殊意味着什么?”淮南月一字一句道。
“意味着……重要?”薛西和她对视。
淮南月微微点头,没继续往下 讲。
重要、爱下棋、诗写得不好。
很像……
迎春。
锦鸡的灵感来源于原著第五十一回——
袭人回家,当晚换麝月和晴雯守着宝玉睡。宝玉半夜要喝茶把俩人喊醒了,麝月说出去走走,走了会儿慌慌张张地进来笑着说:“吓了我一跳好的。黑影子里,山子石后头,只见一个人蹲着。我才要叫喊,原来是那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闹起人来。”
PS:这回特别可爱,推荐你们都去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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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红的茉莉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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