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的手臂带着劲风呼啸而至,像是冬日的刀林箭雨。
淮南月本能地向后躲开,片刻后却又顿在了原地。
王熙凤只是表面上风光。
管家时,她威风周全,行事大方。上能说漂亮话得领导心意,下能风风火火震慑下人。
但……她一直被无数双眼盯着。它们或嘲弄或贪婪,从没盼过她的好。
凤姐曾开玩笑似的说过——“咱家所有的这些奶奶们,哪一个是好缠的?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骂槐地抱怨。[1]”
平儿也曾对那些管家媳妇儿与婆子们直言——“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空点儿,还要难她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怕她利害,你们都怕她,唯我知道她心里也不算不怕你们呢。[2]”
凤姐为何会生病呢?
三百六十五日连轴转,上下几百号人都指着她犯上一点小错,于是闲时能多一份以她人痛苦为乐的谈资,嚼一嚼口舌。
她有多久没歇息了?
为这个家劳心劳力几千日,用王府“东海白玉床”的嫁妆填了贾府的窟窿。阖家上下的流水与她自己的私房钱早融为一体,放高利贷敛财也是为了支撑荣国府运作,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背了一身千夫所指的骂名——
“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二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3]”
忙起来的时候,她宁荣二府两头跑,三餐只吃一两餐,还得抽空应付丈夫的“背刺”与婆婆的刁难。
她不是铁人。
不生病才怪。
可就算如此,治家时,王熙凤也从没躲过那些找茬儿的管家媳妇儿与婆子们。
即便她们“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4]。
既然自己扮演的是王熙凤……
淮南月站住脚,待那婆子的胳膊甩到了自己跟前,猛地一伸手,快准狠地将其擒住!
——王熙凤从来都是硬碰硬的。
婆子讶异了一声。
自从她成为贾府的婆子后,她遇到过太多太多的“王熙凤”。
他们见到她的时候要不胆战心惊,要不唯恐避之不及。毕竟她一直呲牙咧嘴地恐吓他们,像是一个不留神就能将他们脑袋咬下来的样子。
于是那些“王熙凤”们有的躲,有的反应慢了半拍,被自己结结实实抓出几道口子。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直愣愣地跟自己抗衡。
婆子正愣神,后脖颈又被另一人攥住了。
“怎么的,搞偷袭啊?”秦问川腾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那婆子的脑瓜子,“放心,你家二奶奶的位置还能坐几十年,用不着你替她筹划。”
婆子瞪着眼,在俩人之间来回瞥着,冲着淮南月愤愤张口,声音沙哑:“没有我们,你有谁可管?都是我们在帮你做事,你还呼来喝去逞威风,真当自己是一号人物了?你且等着,看我摇人!”
话音落下,外边呼啦啦涌进来一群婆子,个个儿瞪着眼珠子,血盆大口能吃人,呼哧呼哧喘着气。
淮南月:……
造孽。
面板呈灰色状态,没法从里头拿道具。
婆子攒成一群,蓄势待发,比周末大街上游荡着的小学生还有精神。
秦问川站在她身侧,淮南月往旁边瞥了一眼,便见秦某人这时候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飞wink。
甚至一连飞了好几个。
淮南月:……
淮南月压着嗓子问:“别眨眼了,怎么搞。”
“你看我的。”秦问川说。
撂下这四个字后,秦问川背手往前走了一步。
“众位。”秦问川叹了口气,“二奶奶本想与众位商量商量,众位的月钱也该提一提了。谁知看你们的架势,是不愿商量的意思。”
闻言,呲牙咧嘴的婆子们蓦地一静,继而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
过了会儿,那个最先冲进来的婆子粗着嗓子问:“涨多少?”
秦问川:“翻倍。”
婆子唰地伸出手:“平姑娘,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呢?上个月月钱到这会儿还没放。除非你现在给了,不然我们是不信的。”
秦问川转过脑袋:“二奶奶,可有银子,与她们些。”
淮南月下意识要去面板里取银子,又陡然反应过来,面板是灰的,打不开。
那秦问川此举的意义在于……
激怒婆子。
淮南月眯了一下眼,搭上了秦问川的肩:“我可有说给她们涨月例么?你如今怎么擅作主张?你瞧瞧她们一天天可有正事干?活做成那样,还好意思张口要钱呢。”
婆子们的脸登时青一阵白一阵,不用画油彩就能登台玩川剧变脸。
“活见鬼的,消遣我们的呢。”领头的那婆子恶狠狠道,“看来平姑娘口里的‘翻倍’是在拿我们寻开心,你们又没钱,拿什么发银子呢?”
“拿什么发……”秦问川歪了歪脑袋,忽然笑了一下,“拿你的命来发呀,宝贝儿。”
说完这句话,她猛地一个箭步冲到了那婆子身前,一掌劈在了那婆子的颈侧!
婆子晕了。
这一掌像是开了闸门,后头杵着的婆子接二连三地涌上来。
淮南月和秦问川双拳敌十手,一拳揍昏一个,可婆子们跟鹌鹑出笼似的源源不断,个个儿呲牙咧嘴,神态吓人。
连揍二三十个婆子后,淮南月昂着脑袋一看,后头仍旧是乌泱泱一条长队。
甚至还夹着几个穿着体面的、看上去是主子的妇人。
秦问川看见那妇人后,“嚯”了一声:“凤姐她婆婆也来凑热闹了?”
淮南月:……
邢夫人曾当面给凤姐难堪,让凤姐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回家去哭了许久。
看来单靠武力,大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其实淮南月其实一直在想一件事——
任务要求她们扮演“抱头痛哭的王熙凤与平儿”,那么凤平为何会抱头痛哭?
原书中,两人唯一一次算得上抱头痛哭的,是贾琏在凤姐生日那天偷腥,说着“治死凤姐,将平儿扶正”等语,被凤姐发现后,气得头脑发昏,乱中给了平儿两下。
第二日凤姐酒醒,三人在贾母面前互相道歉,那时的平儿与凤姐执手相看泪眼。凤姐懊恼自己昏头时打了一直陪着自己、毫无怨言的平儿,平儿思及二人相伴多年的情义,也不禁落了泪。
可这已是去年的事了,时间线对不上。
那么“抱头痛哭”大概就是新场景。
这会儿的凤姐身子尚未好全,正因病休养。曾经遭受的种种压力外化为实质性伤害,拼铃乓啷向她砸过去,让她受伤,让她血流成河。
而平儿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
王熙凤未必是哭于自己的艰辛与不易,只是当有一个可托付之人陪在身侧之时,那些委屈便怎么也收不住。
既然自己扮演的是王熙凤,那么她曾遭过的罪,自己大约也得一一受过去。
淮南月蹙了一下眉,停住挥向婆子们的手。
于是很快,她的胳膊上便出现了几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
下身的血仍源源不断,身上的新伤痕也源源不断,淮南月几乎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
一旁的秦问川并没有比她好多少,满头满脸都是新伤,险些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熬了约有一分钟,婆子们终于拍拍屁股走人。
淮南月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正打算趁着疼劲儿与秦问川执手相看泪眼,却见秦某人顶着满头满脸的血冲她wink了一下。
淮南月:“……你这样真的很诡异你知道吗?”
面板已经解冻了,秦问川从里头掏出几张符,大剌剌往淮南月身上一拍:“镇痛的。”
淮南月:……
秦问川接着问:“你咋不哭?刚才的罪白遭了?”
淮南月:…………
淮南月木着脸,重新酝酿悲情的氛围,下一瞬,秦问川从面板里摸出一个……洋葱。
淮南月:。
二人的眼泪霹雳啪啦往下砸。
秦问川揽上淮南月的肩,一把鼻涕一把泪:“二奶奶,你从此可都改了吧?”
淮南月:“……我改什么?”
“莫再逞强,略微放一放手,大小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问川叹了一口气,“您累到小产却不保养,何苦呢?这是贾家啊,不是王家。”
“二奶奶,您若成事,大家只觉理所应当,说,王熙凤倘或扛不起整个家,做什么贾府的二奶奶。您若败了,没人会念您的好,说,当初我便看王熙凤不怎么样,果然应到如今了。”
“二奶奶,我心疼您啊。”秦问川闭上了眼眸,身后海藻似的头发轻轻晃荡,“此前累到小产,现如今仍不保养,苦痛何时是个头儿?怕是至死方休。”
耳畔响起电子音——
【恭喜,任务完成】
【任务积分:共计1000,您分得500】
【由于角色扮演还原度极高,您获得额外奖励:一条线索——副本boss是王熙凤】
淮南月:……
系统,请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1] 出自《红楼梦》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风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2] 出自《红楼梦》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3] 出自《红楼梦》第六十五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4] 出自《红楼梦》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风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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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是谁杀了贾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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