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不复昨夜的猩红,好像柔细的薄纱,又如杯中的醇酒。微醺的感觉,让人心恬意洽,昏然欲醉。通往新世界的悠哉旅途中,莫比迪克号正在举行着集体庆功宴,同时周围的海底暗流涌动,似乎海王类也被船内美食的气息所吸引。在它们试图跳出水面抢夺食物前,就感知到船内蕴藏着若即若离形同震慑的霸气而胆怯放弃。
一群不分彼此的海贼勾肩搭背拼着酒,举杯感恩刺客家族的鼎力相助,亦庆祝艾斯完好无损的回归。艾斯顿时无语到满脸黑线,虽然他的内伤被马尔科治愈,但他的外伤起码不少于几十处,他活像木乃伊的德行还能被称为完好无损?那意思是不是自己快死了才能算个小伤呢?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得不承认,殊死一搏的战斗确实是提升实力最快亦是最好的办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还要感谢托马斯把停滞的他锤炼了一番。即使面对有实力差距的强敌,他也永远不会妥协退缩,他生,实力便增长几分;他死,生命便到此为止。可他的身后还有需要保护的人,所以,他不能死,也不敢死。尽管他不怕死,奈何他却不是为自己而活,他必须有战胜托马斯的斗志与觉悟。
所谓觉悟,就是在漆黑的荒野上开辟出一条理当前进的光明大道。
萨奇准备的菜肴依然是色香味俱全,甲板上载满了同他出生入死的伙伴们,他们还在人群中央点起了烘托氛围的篝火。许多海贼聚在篝火前欢声笑语,笑声与掌声就像潮水似的席卷了整艘船,放眼望去一派歌舞升平的祥和画面。以往混入其中跟他们打成一片的艾斯,一改常态稳坐在原地袖手旁观,银白色月光在他俊美邪肆的面容洒下一袭黑色的侧影。幽深的眼眸,湛亮的眼底,绚目的光华连天上璀璨的寒星都要黯然失色。
不虞将视线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暗沉的光线中,她的轮廓照样清晰。她眼里的光仿佛映在海面的月亮,有微风吹过,满满的月亮碎了,流淌开来,如此的美好,令他怦然心动。
静守一份安然,淡漠红尘,默然相爱,寂静喜欢。
“伽马小兄弟,你还记得我吗?咂哈哈哈哈,想不到我们碰杯的机会又来了,我先干为敬,你随意!”身容粗矿的褐肤男人吞了一杯酒,用手背抹了一下唇角和胡须。伽马也不甘示弱,随即拿起一杯倒满的酒杯与他暗自较劲。
塔莎在祖玛就明白自己不胜酒力,机智选择了滴酒不沾,独自托着腮帮百无聊赖地欣赏他俩来回拼酒。由于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磁场,几个番队的队长们也不敢随便轻薄马尔科的人,便舍近求远进退弃取自觉忽略她,携着一帮船员轮番找阿尔法他们敬酒。虽然海贼与刺客们的感情不算深厚,但他们互相切磋过,又经历了一场营救行动,众人的心里早就拧成了一股绳,故此迅速就融洽在一起。
阿尔法、伽马、贝塔与德尔塔基本烟酒不沾,因为执行刺杀任务要消除体外所有的气味,他们作为墨守成规的刺客,绝不容许自己犯低级错误。不过,他们近期不会执行任务,也不方便驳了白胡子的好意,只能硬着头皮跟盛情难却的海贼们干杯。刺客们始终对白胡子心有余悸,就像下位者对上位者本能的恐惧,与实力无关。
弥娅还是一如既往照顾着塔莎,往她的盘子里夹了一堆丰盛的菜,忙活半天自己倒是一口还没吃上。塔莎不由自主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向来凉薄的眼神呈现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温情,“我不饿,不用管我,你自己吃就好。你回来后好像变得更弱不禁风了,在雷瑟没吃过一顿饱饭吧?”
弥娅没记错的话,塔莎是初次对她做出亲密的举动,也是初次在言语上关心她。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她在雅斯特的时候就把对方当作了新的朋友,纵然对方不善言辞又不爱多管闲事,但彼此的距离经过雷瑟一战拉近了不少。她有点惊愕,也有点不适应,接着甜甜地笑了,看在塔莎眼里却是强颜欢笑的痛。宽松的蓝白条病服衬得她肤色雪白,丝线般的紧张和脆弱。
“塔莎小姐不顾自己的安危,还带着你家族的门徒与艾斯共同前往雷瑟救我,跟你们付出的辛苦相比,我能不能吃饱简直微不足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可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们,只盼着你们通过补充足够的营养早日康复。”
塔莎思量了片刻,从规矩的跪坐转为盘腿而坐,端起面前的盘子,打算享用时不忘追问道:“托马斯是百年不遇的恶官,我们尚未抵达雷瑟的时候,他有没有对你动用私刑?”
“没有,除了用铁丝……”女孩莫名其妙停顿了一下,眼底仿佛有泪,又仿佛只是潋滟的流光。回首瞄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艾斯,她不想被他听见自己的黑历史,就朝塔莎的位置挪了挪,靠近对方的肩膀轻声耳语:“我被抓走后就闹绝食不肯用膳,托马斯怕我提前饿死,就对我注射了一种会上瘾致幻的毒药。我在毒瘾发作的期间神志不清,记忆混乱,也丧失了五感,他就趁机叫人给我挂营养液……”
塔莎眉间微蹙,为何她比常人更畏惧疼痛,因为她自己从小也是注射了稀奇古怪的药物,是药三分毒,是毒就会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穿心蚀骨,吸髓敲骨。连精通医术的贝塔对弥娅体内的毒束手无策,要不是卡梅尔舍命为她解毒,生命会在她那具形销骨立的躯壳里萎缩,体温会一丝丝流失,最后只剩下一具冷硬恐怖的尸体。幸亏她还活着,幸亏卡梅尔帮她解了毒,心一松下来,才发现指缝的间隙溢出了一层冰冷的汗水。
问题的源头还是出在艾斯身上,塔莎漫不经心寻觅着罪魁祸首,阴狠的目光环绕宴席场地一圈,却瞥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窜到马尔科的身旁。此时他眉眼含笑,眼波流动,呈现出温柔如水的眼神和笑容。而马尔科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又像是饱经离乱后的战友重逢。下一秒他也笑了起来,雪白的牙齿,深邃的五官,麦色的皮肤,几乎像某个海报上的模特,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英俊夺目。
察觉到女人的视线,马尔科朝着她的所在位置望过来,瞬间对上一双墨黑色的眼睛,好像两泓望不尽底的深潭。那潭水倒映着白月光,无法形容的清冷,一眼万年,天地无声。他刚才在医务室门前也是这样看着她,整张脸沉浸在灯光的暗影中,喜怒难辨。他很快就不再看她,继续跟艾斯他们没心没肺喝着酒,唯有美酒与兄弟不可辜负。
每一个养在温室花房里的懵懂少女,在情窦初开的青春期,都期待能遇见一个意气风发的狷介少年。可惜是卡梅尔先认识的弥娅,如果是她塔莎先认识对方,一定会苦口婆心警告对方:咱们女儿家就算再痴迷一个男人的外表和灵魂,也千万别忘记他的身份。
其实,除了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以及眉宇间偶尔流露出的兵刃之气,艾斯真的跟普通海贼没有差别。塔莎能够理解女孩的心情:对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种人生,无法抑制内心滋生出的憧憬和冲动。
然而,像他这样的海贼,活得刺激,爱得也刺激;爱人不眨眼,杀人也不眨眼。总之,无论是马尔科还是艾斯,像他们这样的男人,不爱,你可能会伤心;爱了,你可能会丧命,塔莎就差点命丧黄泉。
这个世界上恰巧有一类人,不管是否存心,光是他的存在,就能在无形中把身边的人全部拖下水。毕竟,草根有草根的生活,象牙塔有象牙塔的梦幻。在她的潜意识里,不同世界的人还是在各自圈子里各自精彩比较稳妥,不要像她一样越陷越深,如今再想抽身也为时已晚。难怪伽马会说没有解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你要是在我们没到雷瑟前就饿死了,某人岂不是每天要以泪洗面了?”塔莎似笑非笑地盯着一无所知笑容满面的男孩,须臾埋头吃着对方为她精心搭配的营养晚餐,“他是海贼王的儿子,你是革命军的后代,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个D,包括革命军的首领也是,你们知不知道D的家族史?”
弥娅一副惊惶不定的姿态,迷茫的眼珠顾盼游移,仿佛增添了几分无助感,“我也是从托马斯口中才得知我父亲是革命军,D的历史我不清楚,塔莎小姐听说过吗?”
“刺客家族都有获取情报的独特渠道,也有搜集情报的专员。关于你们名字的秘密,我也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确切的资料。即便有遗留的资料,它的可信度也不高,老人家总说历史唯有人名是真的,其余多半都是假的。贫穷被继承,富贵被世袭,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退一万步说,我们也无法解读历史正文,至于历史的真相,更是无从探究。”
她俩探讨的话题难免杞人忧天,塔莎对枯燥的历史提不起兴致,便及时转移了话题,“我记得我到雷瑟的时候,看到你戴着我送你的礼物,你一直戴着它吗?没被找你麻烦的托马斯扯断?”
弥娅将手伸到脖子处,摸出藏在衣领下的珍珠项链,巧笑嫣然道:“我不想把你送我的礼物弄丢,因为它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它不光象征着我们的友谊,是你的一番心意,也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就是死也会护着它。”
女孩细白的胳膊,细白的面孔,像一团轻悠悠的棉花从遥远天边飘过来。塔莎沉默观察着对方光洁素净的脸,不知不觉把对方跟月色重叠在了一起。她寻思就是个身外之物而已,想不通为何对方会如此珍惜它,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珍惜,她却忘了自己也同样珍惜马尔科送她的足环。
“可是,我弄丢了我和卡梅尔的友谊,也弄丢了她在游乐园送我的礼物……”弥娅落寞抱住自己的膝盖,雷瑟发生的曲折敦促她的神经变得迟滞而笨重,“对了,你好像在塔楼追着她跑了出去,你俩打起来了吗?你们后来有她的消息吗?”
“你跟她的友谊是玩完了,但她送你的玩偶被马尔科塞进一番队的橱柜里了。”塔莎将食物一扫而空后放下餐盘,拿手绢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居心叵测悉数着卡梅尔的罪状,“卡梅尔背叛了你,陷害了艾斯,还教唆忍者针对我,一度把我们几个逼上绝路。你好像还挺关心她的去向,难道你就一点不恨她吗?无论凡人的心胸如何宽阔,心态又如何豁达,也到达不了你的境界吧?”
闻言,思绪凌乱的女孩抬起头,灰蓝色的沉寂夜空,晚风已经息止,云朵的形状参差不齐。往昔的一切就这样联翩而至,清晰地毫发必现。
“你言重了,我不是神仙,我也是凡人。虽然反应不够灵敏,但也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知觉,一点都不恨未免不切实际。我刚醒就见到艾斯窝在我房间的沙发上守着我,遍体鳞伤也不知道躺着静养,伤口发炎化脓也不知道消毒处理,为此我还没出息哭了一场。追根究底,不是卡梅尔设局算计他,他就不会有今天。我认为她给我扎实上了一课,使我明白表里不一的人很可怕;我也认为不公平,纵使他的身世再特殊,再臭名远扬,又何尝伤害过他们半分?”
塔莎极少扮演聆听者的角色,她却想利用自己的教训告诉对方:男人的心都硬如钢铁,只有对待特殊的人,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才会软下来。
譬如马尔科,她不在乎为对方赴汤蹈火,可是她没想到,就在她烈火焚身的危机时刻,那个曾扬言不会让她受到半分伤害的男人,却在游手好闲隔岸观火。艾斯毋庸置疑舍不得伤害弥娅,但马尔科绝对舍得伤害她,也绝对舍得糟践她。连被视若珍宝的女孩都认为这世道不公平,一介卑微的刺客又岂能享受到公平的待遇?
他说她是独一无二、是他最珍惜的人,他叫她相信他,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发誓。可越是相信他,她的怀疑就越多;越是迷恋他,她的心里就越慌。总觉得就像一头雄狮对她赌咒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吃肉一样,可有谁见过不吃肉的雄狮吗?
贝塔在凌晨替她抱不平,伽马在她床前伺机而动,阿尔法也兜出了他击沉雷瑟的原因,所有的事实都摆在眼前——事实胜于雄辩,她也想相信他,可她该如何相信他?
恐怕没有亲历过的人就不能感同身受,童年挨过冻的孩子,一生都会觉得冷。而有些伤口,一辈子都治愈不了,忘却也难免留个疤。
“但换一个角度衡量,就像正义与邪恶势不两立的道理一样。卡梅尔占据惩恶锄奸的正义一方,只是她的立场与海贼相悖,她的行动并不能代表她的想法。有时候,也许是她别无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底,走到头,哪怕这条路的尽头等待她的是失败,或死亡。”
原本心猿意马的塔莎还在开小差,她的注意力猝不及防被弥娅拉了回来,冰蓝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紧锁女孩。对方分明不清楚雷瑟背后的真相,竟然还将来龙去脉剖析得分毫不差,“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有谁走漏了风声?”
“都不是,只是我坚信人之初性本善的自然规律,虽然卡梅尔是害了我们不假,我却不愿意把她想得太坏,加上她还是我推心置腹的朋友。而我也坚信,她在蓝多里和我相处的时光,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对穷困潦倒的我救助……一切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友情所致,无关金钱权势与利益。至少,我曾经情真意切感受到了她的善根,除非……她从遥远的过去就算准了有朝一日会遇到他们……”
远处的石头森林仿佛冰冷的水塔,近处的火柱明艳璀璨,却开不出动人的鲜花。雷瑟的战役就像一则笑话,赢的人如此惨烈,输的人如此悲壮,仿佛没有赢家,所有人都输得一败涂地。塔莎念及此处不禁冷哼了一声,犹如一声霹雳,直接炸穿女孩的胸膛,“你又一次让我大开了眼界,我怀疑你的嘴是不是开过光?”
“第一,你的好朋友有个称号叫玄眼魔女,人如其名,她能看见不久的未来。据说她还有占卜的能力,说不定在你们相识的那一刻起,她就算到你们会加入白胡子海贼团。第二,我是找她打了一架,我对她造成了致命伤。第三,在你做梦的时候,船长发动海啸淹没了整座雷瑟岛。她本来就被我打成了残疾,因此你不妨把她视为一个死人,你总不会祈祷一个叛徒还能逃出生天吧?”
弥娅用别扭的神色打量着对方,是塔莎从未见过的异样眼光,兽般的敏锐。擅长杀人的刺客却不擅长撒谎,况且她隐瞒了卡梅尔被艾斯烧死的缘故,也隐瞒了卡梅尔临死前帮她解毒的真相。她心如明镜单纯的女孩在某些场合迟钝,却又在某些场合机智过人,还谦虚称自己不够灵敏。在塔莎看来,弥娅的处世之道就比她高明,心态也比她平和,“别瞪我,我已经告诉了你,我跟她早就结下了梁子。当然,你可以恨我,也可以认为是我处决了她。”
晚风撩起塔莎的长发,在迷茫的夜色中飞舞,她又添油加醋补充道:“你前面不是说表里不一的人很可怕吗?你知晓了她的庐山真面目,还能不计前嫌去同情她?”
宴会热闹的气氛并没有渲染到两女,听闻背叛她的卡梅尔凶多吉少后,弥娅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畅快。一时间百感交集,她轻微得接近虚无得声音,仿佛判了塔莎的死刑,“生命犹如一重大海,我们相遇在同一艘窄船里。我曾期待死时我们能同登彼岸,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
弥娅将下巴搭在自己的膝盖上,鬼使神差开始对塔莎诉说自己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被海贼洗劫的费多巴斯、巧遇艾斯的情形、艾斯获得能力的前因后果、出海后养活自己的辛酸苦辣、打工时遭受迦娜陷害的细节、在蓝多里结识了同为老乡的卡梅尔、在雷瑟被泯灭良知的士兵虐待……
女孩朝萍水相逢的刺客按部就班倾诉了自己的所有浩劫,有时傻笑,有时流泪,有时快乐,有时悲伤。当年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好像一场暗淡的黑白电影,一句对白,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曾淡忘过。
塔莎难能可贵保持着耐性听女孩坦言自己的经历,她在说完后便恢复了寻常的脸色,而塔莎却忽然味同嚼蜡,她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排山倒海,怎样的天塌地覆,才选择孤单一人背负罪孽艰难上路。离开安逸的环境和晴朗的天空,像随风飘散的种子,从这个寂寞的角落到下个喧嚣的城镇,将自己流放在风雨飘摇的险恶江湖。
“不如忘了吧,过往的一切即使再美好,也不过是记忆的残片。它们是脆弱的,无法穿越怨恨和时光,始终紧抓在手不肯放,你将走到哪里都一样。”塔莎发憷了半晌才想起劝导女孩,她何尝不是在劝解自己?
遗忘实则是一件艰难的任务,塔莎每天也在等待,在希望和绝望中泅渡。整个世界一片荒凉,不知归宿,她们当真能一笑而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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