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典过后的第二日下午,焱雀在丈青院自己的卧房内转醒,元襄帝坐在榻边,见她睁眼,忙俯身查探她的伤势,右肩的贯穿伤已止血,宫里的良药都有奇效,没有感觉到过多的疼痛,元襄帝安抚她:“没事,好孩子,多休养几日便好了”
高仓巍在房内的桌边坐着,彻夜未眠的眼中布满血丝,见焱雀转醒便安心笑道:“好在她身子骨很好,这点伤还算不得什么”
元襄帝垮下脸来,不满道:“身子骨再好也是女儿家,这么重的伤还不算什么,你怎么看孩子的,带着孩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纵着孩子去追逃犯,还有脸大放厥词”。
高仓巍不敢再在帝王面前多言,焱雀感到心中一阵暖意,她微笑道:“皇帝叔叔,我真没事,我已经不痛了”。
元襄帝道:“好好好,朕知道了,你别说话,躺着静养”。
苏一心端着药进房来,元襄帝亲自扶起焱雀给她喂药,喂完了以后还细致的为她拭去唇边残余的药汁,高仓巍无所事事的陪在一旁,焱雀喝了药,又昏昏沉沉的睡去,元襄帝守着她睡着才离开丈青院。
焱雀再次醒来月已高悬,睁眼就看见窗前挂着晶莹剔透的琉璃风铃,她撑着身子坐起,朝门外喊了一声:“苏一心”。
房门被拉开,苏一心披着一身皎白的月光站在房门前,焱雀道:“我饿了”。
苏一心端着香气四溢的百合粥进房来,焱雀靠在床边,右手抬不起来,想用左手去拿羹勺,试了两次,极其别扭,便眼巴巴的望着苏一心,苏一心会意,拿起羹勺细致的喂她,见她一口口的把粥吃下去,安心了许多,起身收拾了碗勺要走,焱雀喊住他:“我想洗个头,头痒死了”。
苏一心打来热水,焱雀横躺在床榻上,苏一心解开她的长发,在热水中细细的揉搓洗净,再轻柔的一缕缕擦干,焱雀道:“苏一心,虽说是爹爹吩咐你照顾我,但是你待我是真的好,又温柔又体贴,像大哥哥,哪像柳珘,爹爹要他保护我,他总是凶神恶煞的,还挑我毛病找我茬”。
有人在门前轻咳了一声,焱雀道:“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干什么,要进来就进来”。
柳珘别别扭扭的推开门,左脸贴着一块纱布,走进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磕磕巴巴的道:“你没事吧?”
焱雀没好气的道:“有事,右手要残废”。
柳珘慌了,踱步到床前,难以置信的看着焱雀的右手又看向苏一心,苏一心笑了笑,他便知道焱雀在唬他,悬着心稍微放宽了些,呵呵的傻笑起来。
高仓巍站在门口,不满道:“夜深人静的,你们两个大小伙子守在姑娘房里,成何体统,出来出来”。
赶走了两个大小伙子,高仓巍在焱雀床边坐下,好声好气的道:“受苦了,大功一件,明天皇帝就要给你大大的封赏,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尸体有问题的?”
焱雀示意他给自己倒杯茶,高仓巍讨好的倒了茶喂到她唇边,焱雀咽着茶,不紧不慢的道:“猜的啊,昨夜天牢事发,严防死守,除了那些尸体,怕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出路只有一条,所以我率先去检查尸体,那个人真的厉害,我猜事发前后的经过是这样,她被押进牢房,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迷晕了牢房里的看守,用缩骨功摆脱手铐脚镣,迅速杀了牢内的看守和鱼饵以后,再摸到看守的营房,偷了一件看守的衣服换上,往自己胸口捅了一刀,力道拿捏得相当好,外观有伤口,实际却没有造成重创,接下来只要鸣锣向牢房外的禁军示警,再躺在牢房前的尸体堆里,血稍微流多些,脸色就能苍白得像死人一样,闭着眼睛等着禁军派人敛尸,有人验尸的时候运功屏息闭气即可,昨夜场面混乱,所有人都在搜索活着的逃犯,没有谁会注意地上的死人多一个还是少一个的”。
高仓巍拍手叫好道:“你的猜想和禁军查到的几乎一模一样,重伤的看守说,她被押解进牢房后搜身,拔了她的发钗后就感觉一阵晕眩,估计触发迷药的机关藏在头发里,而且看守的营房确实丢了一件衣服,也在营房边的下水井里发现了换下来的宫装,天牢那么点地藏一个人不容易,藏一件衣服却是容易得很,一个女人能冷静如斯的做到这一步也是难得”。
焱雀沉声道:“女人?死人可以假扮,女人当然也可以,当时我仔细瞧过那具假扮的尸体,明明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所以宫娥一定是男人假扮的,敛尸的时候他才没有被发现,谁会想到一个押解进天牢的宫娥会变成一个躺在尸体堆里的男人,换言之,就是因为假扮成了一个女人,禁军和天牢看守那帮大老爷们在押解他的时候才没有那么仔细,估计搜身的时候也是马虎带过,没有验明正身”。
高仓巍赞许的不住点头,脸上没有惊异,焱雀知道她能猜到的,高仓巍一定也能猜到,只是想听她说出来而已,焱雀反过来问他:“鱼饵没死,对吧?”
高仓巍双眸闪亮,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焱雀道:“猜的,以你奸滑的性格,没有什么比偷梁换柱更保险,我猜鱼饵从来就没有关押在天牢过,恐怕皇帝遇刺的那晚,柳珘假冒的刺客被捉拿并且关押进天牢都只是你编排的一出戏码罢了”。
高仓巍嬉笑道:“你都猜到了,为何还那么拼命?”
焱雀道:“鱼饵是假的,但是大鱼肯定是真的,我差一点就抓到他了,就差一点”。
焱雀的脑海里浮现那个长街尽头站着的鬼影一般的黑袍人,他搭弓引箭,箭矢冒着寒光狠狠钻入自己的右肩,那一刻她仿佛都能看见黑袍人轻蔑的眼神,如果她躲闪不及时,此刻已经送了命。
高仓巍道:“爹爹给你上一课,昨夜你出去了以后,我立马唤回齐轩岳,只跟他说了几个字,尸体有诈,外有接应,跟着马车,你一定没有发现你去勘察尸体的时候,禁军的布防发生了变化,齐轩岳领了我的命令已经在暗中派了一队人把马车盯死了”。
焱雀骂道:“你有病啊,你不在天牢内部拿下他,你要等他被搬出天牢外了才玩盯梢,害我中箭”。
突然焱雀意识到什么,失声道:“你知道外面有人接应他?”
高仓巍道:“嗯哼”。
“仵作敛尸这种节外生枝的事也是你故意安排的?”
“嗯哼,你当时发现了尸体的异样如果没有打草惊蛇,放任他跟着马车去往城外义庄,我们现在应该能钓到至少两条大鱼。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你一刀斩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大鱼逃了事小,小命没了才事大”。
焱雀不说话了,她又一次领略到了高仓巍的老谋深算,这个每天都死不正经的人其实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布置好了一切,他的计划很周全,唯一变数便是她,可是他没有阻止她的一切行为,也没有责备她的冒进,他只让她自己行事,让她自己面对对错,承担后果,他期望的是她会成长,用她自己选择的方式。
焱雀回想自己一刀斩下时,并未瞻前顾后,首先她手中握刀,刀并不是她擅使的兵刃,真动起手来反成掣肘,其后患一;其次她并不知对方武功高低,对方亦非毫无抵抗能力,没有把握一刀制敌,其后患二;再者她已知对方会用毒,冒然接近,如果对方身上还有毒药,一刀斩下时已够要她的命了,刀易躲,毒难防,想到此,焱雀面色已难看至极。
高仓巍知道她想明白了关键,心里正自懊恼悔恨,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焱雀平躺着很久才睡着,迷迷糊糊间还噩梦连连,一会是马车上躺着的一个扭曲的人影,忽而跳起来,面目狰狞可怖,手如兽爪般剜出她的心脏;一会是她疾行在弥漫着大雾的长街,长街尽头站着一个鬼影般的黑袍人,双瞳在雾气中散发着血色的光,搭弓引箭,一箭贯穿她的胸膛……
黑暗里,她猛地坐起,扯得右肩剧烈疼痛,发出痛苦的呻吟,有人在门前轻叩三声,焱雀惊魂未定,那人推门而入,点亮了房内的灯。
苏一心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焱雀的手背,做了个口型,焱雀看懂了,苏一心说的是:“我在,不怕”。
焱雀难过的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害怕过了,上一次我记得是在阎罗密林,我和爹爹走散了,我一个人藏在一个山洞里,那个山洞潮湿幽深,我不敢往里走,只敢在洞口不远处休憩,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惊醒,一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我,我知道是一条巨蟒,山洞是他的地盘,我侵占了他的地盘,他要吃我,我不敢逃,只能在黑暗里把眼睛睁大,强迫自己冷静清醒,那条巨蟒一直在我身边游动,他的皮肉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让我十分痛苦,就这么僵持了一整夜,巨蟒离开山洞觅食,我才精疲力尽的放松下来,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耗光了,那应该是我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后面我拼命练武,自以为剑术高明,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直到祭月典那日,长街尽头那人轻易用箭就可以射杀我,我侥幸避过,捡回一条命,我才又回忆起那个被血红的眼睛死盯着的漫漫长夜,原来面对强大的敌人时我依然还是那么脆弱”。
苏一心慢慢试探着靠近焱雀,直到把她轻轻揽进怀中,少年的胸膛像一个温暖的巢穴,焱雀像一只受了伤害和惊吓的鸟儿,把自己的羽毛收拢,安心的躲在巢穴中。
焱雀在他怀里叹道:“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其实我很想听你说话”。
夜半三更,焱雀在苏一心怀中已沉沉睡去,窗前的风铃被从窗缝中窜入的风撩动,叮当作响,苏一心开口道:“别怕,有我”,声音细腻而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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