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雀看着案几左侧成卷的宫规,右侧铺开的纸笔和半干的墨,深深的叹了口气,她已经干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前半个时辰用来研磨,后一个半时辰抱着手臂发呆,高仓巍坐在她对面的另一张案几前,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大篇,焱雀好奇的起身走到他背后,捡起他落在脚边的自省书,仔细的阅览起来。
片刻后,焱雀竖起了大拇指,佩服道:“天纵奇才,这自省书当真是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满是羞愧难当的情怀,洗心革面的决心”
高仓巍抬手,洋洋自得甩了甩酸涩的手腕,连带着甩了两滴墨水在焱雀脸颊上,焱雀恼怒的抬手一抹,两道黑色的墨迹就被划拉了出来,她冲高仓巍呲了呲牙,高仓巍撇了一眼她摊在桌上白白净净的纸,摇头道:“为父被罚上万字的自省书,你只是抄抄宫规,怎么这半日了你还只字未动,真的是朽木不可雕”。
焱雀正捧起水盆里的水洗脸,以绢帕拭干了脸上的水,道:“小女子平生最恨纸墨笔砚,爹爹你跟皇帝求求情,不要罚我抄这无趣至极的宫规了,我愿意和柳珘一起去打扫校场一月”。
高仓巍放下笔,冲虚空抱拳,“君无戏言,你还是认命吧”。
焱雀还待说些什么,却听见有人轻轻叩门,其实门大开着,只是来人谨守礼数,并未直接踏进室内,只叩了门后端着一个盛放衣物的托盘毕恭毕敬在门框边垂首站着,焱雀站直了身子,打量着来人,来人是一个看着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年,身形消瘦,面目清秀,眉眼婉约,颊边晕着一抹绯红,唇若含朱丹,焱雀隐约觉得这人好似见过,猛地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被人打趴在地,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雇她帮手的小子,当时他灰头土脸,所以导致本该是过目难忘的相貌也仅仅只是给焱雀留下了粗略的印象,现在仔细看来竟仿佛是哪家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焱雀呆呆的看着,不禁手里捧着绢帕愣在原地。
高仓巍好笑的咳了一声,焱雀转醒,方觉得自己直愣愣的盯着别人有些无礼,忙挪开目光,高仓巍冲门口招招手,“一心啊,进来吧”。
苏一心恭敬的把洗净的衣物放进衣柜里,高仓巍拢着手,笑眯眯的看着他细致的把衣物铺平掖好,突然开口说:“一心啊,本统领需要个照顾起居的人,我看你不错,性格沉稳,做事细心,焱雀初来也需要有人照料,我去跟叶统领说说,把你调到丈青院来当差,你愿意吗?”
苏一心关上衣柜门端着空了的托盘正准备离开,一听这话呆住了,不知所措,高仓巍转头看焱雀,问道:“小鸟儿,你看呢?”
焱雀脸一红,把头歪向一边,嘟囔道:“本人都没答应你呢,问我做什么”。
高仓巍起身走到苏一心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一次问道:“你愿意吗?”
苏一心呆呆的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够慎重,忙把托盘放在桌上,冲高仓巍作揖,这就算应允了统领的调差,高仓巍满意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明天就来当差,平日该怎么训练还怎么训练,其他的时候就在丈青院听候调遣”。
苏一心还是点点头,随即端了托盘要走,焱雀在他背后嘟囔了一句:“生的如此好看,怎么是个闷葫芦”,苏一心身形一僵,走了出去,背影似是有些落寞,高仓巍不满的看着焱雀,教训道:“你怎么如此无礼?”
焱雀不解的望着他,高仓巍重新坐了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苏一心是个好孩子,你刚刚说他闷,是不是觉得我说了这么多,他都不搭话?你不知道个中缘由,出言莽撞我也不怪你,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是个哑巴”。
焱雀“啊”的一声,高仓巍接着往下说:“他原名苏宁安,来头倒不小,大煌巨富苏氏的二公子,年幼的时候,苏氏二子出游,不料路遇绑匪,绑匪杀光了随行的仆从侍卫,两个孩子侥幸逃脱,却因年幼力乏最终被围困在一处破庙,没有人知道那夜在破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绑匪竟全被杀害,苏宁琛安然无恙,苏宁安却下落不明,对这件事我当时只有所耳闻,三年后我途径长风山,在我的挚友那里见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挚友是方外人士,三年前苏宁安为他所救时身中剧毒,挚友费了不少气力才将他救活,但他嗓子却彻底毒哑了,挚友悉心教导养育他,感叹他劫后余生,给他起了个道名叫一心,苏一心始终心念母亲,挚友便托我带他回了皇都,苏氏是商贾大家,他口不能言注定无法继承家业,苏氏也不待见他,我喜他沉稳谨慎,也就收了他做徒弟,将他收入禁军才没多久,你娘亲就带着你找上门了,我白白的撂着他六年,我回来看他在禁军的日子也是不好过,心里对未能好好照料他十分愧疚”。
高仓巍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自行倒了杯茶小口咽着,斜眼瞥见炎雀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默默不语,于是揶揄道:“怎么,你有别的见解?”
焱雀邪邪一笑,举起茶杯道:“这事起因就有鬼,据你所说,苏氏家业昌盛,行事想来万分谨慎,苏氏二子当时皆是孩童,苏氏怎肯放心让这二子单独上路,绑匪又是怎么知道二子的行踪,又是如何知晓护卫队伍的阵仗,如何做到一击即溃的?最可疑的是……”
“绑匪要杀一孩童,何必用毒药”。
高仓巍眼里透出狡黠的光,两人相视一笑。
焱雀接着道:“我猜想,这是苏氏内部的争斗,豪门大家惯用的肮脏手段,这个事原本一开始就是冲着他去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事后将绑匪灭口,至于毒药,只要不是见血封喉,都有时间救治,应该是有心护他的人想保他一命”。
高仓巍发出一声感叹,“我近来听说苏一心和柳珘接连惹了范家,范柏胜一月以来都在找他两的不痛快,柳珘武艺较范柏胜那些乌合之众还是要高强些,再加上是曙城柳氏子弟,范柏胜奈何不了他,苏一心就不一样了,范柏胜要拿捏他,当真易如反掌”。
焱雀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要调他来丈青院当差”。
高仓巍恬不知耻的自夸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这种老好人,见不得别人欺凌弱小,没办法”。
焱雀嗤鼻,讽刺道:“你不是心好,你是管得宽,四到处收徒弟”。
屋内的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门外静静站立了许久的柳珘默不作声的转头就走,高仓巍在斗嘴的闲暇听见了远远离去的脚步声,嘴角的笑意更甚。
苏一心果真第二天就被调到丈青院当差了,叶新塍那里,高仓巍倒也没有费什么口舌,大概是一正一副两位禁军统领在分化禁军少锋营阵营矛盾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都觉得苏一心这样不属于任何阵营的弱者是值得被庇佑的,不过叶新塍想的是,苏一心毕竟是苏氏二公子,护了他等于卖了苏氏的面子,以后难免会有和苏氏打交道的日子,这是为日后好行事埋下的伏笔,高仓巍是顺杆爬,水到渠成的就把这事落定了。
苏一心拎着自己单薄的物什走进丈青院后院时,正遇上焱雀练剑招,长发高高束起,身着干练的焱雀眉目间英气逼人,只见她以竹枝挑起池塘里的水花,滴滴水珠在半空中被阳光映射得晶莹剔透,她的身形在阳光下轻盈矫捷,变幻无穷。
焱雀忘我的挥舞着手中的竹枝,直到竹枝所指之处出现一张仿若豆蔻女子的脸,那双生得甚美的翦水秋瞳正局促的望着自己,焱雀咧开嘴一笑,招呼道:“你来了啊”,随即走向他伸出手,“我叫焱雀,我知道你叫苏一心,我们这就算认识了,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院里的人,宫里我不熟,你照应着我点,往后有人再敢欺负你,你同我说,我不收你钱”。
苏一心眼前那只手并不柔美,手背及手指缝间还布满了许多细细小小的伤口,正愣神时,那只手敲了一下苏一心的脑门,苏一心回过神来,陡然发觉自己的包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焱雀的手中,焱雀大咧咧的引着他往后院的另一厢房走,苏一心面红耳赤的跟在她身后,没走几步就慌忙闪身挡在她前头,这一闪身将焱雀吓了一跳,焱雀实在不敢相信这人能以极快的身法拦住她的去路,她收敛了笑容,上上下下扫视着眼前面色尴尬的苏一心,开口称赞道:“苏兄弟真是深藏不露”。
苏一心脸红极了,赶忙摆手,他一紧张,肢体就似不协调似的发颤,两只手都向鼻尖的方向扇动,看着可笑至极,偏偏又透着一股子可爱,焱雀敛去的笑容重新挂回脸上,大大方方的说:“你不要谦虚了,这个世上能让我称赞的人不多,你算一个,好了,你住这一间吧”。
焱雀抬脚就要跨进厢房,衣角却被人逮住,害她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她有些恼怒,回头道:“你怎么回事啊,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总拦着我干什么?”
苏一心慌手慌脚的比划着,焱雀见他说又说不出来,比划又比划不明白,气得直跺脚,正要甩下包袱走人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回廊处响起,引得正在厢房急得火烧火燎的两人顿声望去。
“他是想说,他不要住你房间对面,不合礼数,不方便”。
柳珘冷着一张脸从回廊处踱步而来,焱雀学着高仓巍怪腔怪调的“哟~”的一声,但没有拿着包袱的右手不自觉的捏紧了手里的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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