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心的意识并不清醒,恍恍惚惚只感觉到自己身处阴暗潮湿的地下甬道内,他缓缓睁开眼睛,前方有森白的光团闪烁,阴腐的气息灌满他的胸腔,齐膝深的水发出刺鼻的恶臭,他打量着四周,轻轻的向前迈腿,水流涌动的声响在甬道中被放大,一阵幽幽的叹息从不远处响起,又一声幽幽的询问,“谁在那?”
那声音在甬道里混沌呜咽,苏一心听不真切,因此不敢贸然前去查探,那阵幽幽的声音又响起,“你们把我关在这里,难道还怕了我不成”。
苏一心这下听得真实,这声音分明是自己的师傅,他不再多想,奋力向那团森白的光团迈去,水声响彻甬道,他急切的喊着:“师傅,是徒儿”,柳璃那幽幽的声音一顿,立即阻道:“一心?别过来”。
“师傅”
“别过来,你听我说”,柳璃大喝了一声后迅速虚弱下来,“我所在的这间密室四周都用铁栅栏围住,铁栅栏内以汲灵术布了阵法,施术的人修为比我高超,再加上我与他一战本就受了伤,我现在被困在这里目不能视,动弹不得,你千万不要过来,你告诉为师,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里……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苏一心焦急难耐,“我一睁眼就在这里了,师傅,您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睁眼就到?”,柳璃音明显有了迟疑,“那水声是你弄出来的,说明你是实体,可你怎么会一睁眼就到了这里,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师傅,徒儿不知,您让徒儿靠近些,徒儿或许能救您出来”。
“不”,柳璃继续阻道:“你不能靠近,他囚我在此,汲取我的灵力布阵,在布阵时就已经考虑过会有人来救我,而且很大可能来人是你,所以这个汲灵术的阵法对内是监禁,对外便是防范于未然,你若实术强行破除阵法,你我二人灵力相斥,便是玉石俱焚”。
苏一心强逼自己冷静下来,静站在光团外,细想片刻后问:“师傅,他是谁?”
“他看着约摸年过五旬,双鬓斑白,我听见皇帝先叫他老师,又说了一些先帝时期相关的陈年往事后,转称他国师,我对朝中之人不甚熟悉,只能将他二人的谈话转述于你,他的身份,你自行断明吧”。
柳璃将数月前发生在大煌宫长怀殿深夜的事详细说来,苏一心静心倾听,待话音落下时,他心中果然已有分断,沉声道:“帝师”。
“你已知是谁,便该尽快想法回去,我没事,死不了,他还要用我来牵制你们,你多在这里待一会,危险便多一分”。
“师傅”,苏一心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您若没事,便该让徒儿见见您,徒儿才能安心”。
“你就是犟得很”,柳璃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从小就犟,跟你娘一模一样”。
“我已经想明白你是怎么回事了,你我灵力本为一脉相承,原来便可以凝灵珠传讯,我受伤被囚,你身中缚灵术,凝灵珠失了效用,也不知道你到底遭遇了什么,竟有充沛灵力灌入凝灵珠,不光恢复了传讯,竟能使你魂魄化实,出现在此,但魂魄不宜离体太久,所以你听话,凝神沉息,魂魄归体,你真想救我,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回去吧”,柳璃柔声又劝了句,转而道:“替我带句话给高仓巍,他这次可欠了我一个一辈子还不完的大人情,可别让我折在这又脏又臭阴暗不见光的鬼地方,我还满心等着你们来救呢”。
“你在跟谁说话?”,光团内突兀的响起第三个声音,那是个冰冷的女声,苏一心停下所有的动作,呼吸声放缓到被水流遮掩,只听柳璃懒懒散散的回了句:“闲来无事,自言自语罢了”。
“哦?”,那女声讥笑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苏一心刚凝神静气的闭上眼睛,一阵灼烫的气浪便从光团处喷涌而出,他被扑面而来气浪迎面击中,强烈的眩晕后感到了烈火焚烧的痛楚,周身止不住的筋挛,仿佛要被这气浪焚化了一般,伸手向前一顿抓扯,突然听见耳畔“扑通”一声,随后有人猛地咳了起来,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热气依然围绕周身,却没有了那灼伤的痛感,反而舒适无比,焱雀湿漉漉的脸凑在他眼前,满脸的担忧无奈,他的目光落下,发现自己紧拽着焱雀的手腕,又发现……
“啊”,苏一心忍不住惊叫出声,松开了手,慌忙四下环顾着,这才看清这是一处山洞,山洞内怪石嶙峋,却有一方温泉池,池水热气缭绕,盈盈泛着蓝光,他此刻浑身**的浸泡在温泉池水中,空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紧攥着凝灵珠,身旁是浑身湿透的焱雀,焱雀见他醒来便左顾右盼,一脸慌张,好笑的倚着池边石壁嬉笑道:“苏哥哥,别找了,衣服我怕弄湿,搁那边石头上了”。
“你……”,苏一心结巴起来,双颊红潮翻涌,“你帮我脱的衣服?”
焱雀眼中笑意更浓,“不用客气,顺手的事”。
苏一心感觉那股灼伤感又重新遍布周身,他已经看见了焱雀所说的搁在石头上的衣服,绝不是伸手可以够到的距离,他若想拿衣服就得浑身**的从池水中站起来,就算衣服是焱雀帮他脱的,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他也绝干不出这样的事,于是他只能磕磕巴巴道:“你……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话说到一半,他便说不下去了,痴痴的望着少女,温泉水的热气给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潮红,长而密的睫毛上坠着晶莹的水珠,衣衫贴紧,婀娜曲线尽显,水雾在二人之间氤氲升腾,一时寂静无声,焱雀渐渐收拢了眉梢眼角的笑意,尴尬道:“苏哥哥,你扭过头,我去给你拿衣服”,说完便要起身,哪知苏一心抬手又将她拽住,手腕只微微发力,便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二人的脸几乎凑在一块,焱雀能够清晰看见苏一心眼中汹涌的情感,清晰的听见他问:“真的不能是我吗?”
焱雀愣了愣,“什么?”
苏一心下了决心,“你心悦之人,真的不能是我吗?”
焱雀往后缩了缩,被拽住的手腕轻轻的拧了拧,“我……”
苏一心轻轻拨开贴在焱雀脸颊旁的长发,柔声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勉强你,我只是满心希望……希望你爱的那个人,想要相伴终生的那个人是我”。
半晌后,焱雀微微垂头,避开了苏一心的目光,低声道:“非是心无旁骛,妄谈相伴终生”,话音落下,山洞内又是一阵寂静,直到久候在外的谢云焱进来,眼见这尴尬局面,叹息一声,弯腰拾起了搁在石头上的衣服,轻声道:“有话还是穿上衣服再说,天快亮了”。
苏一心放开手,落寞的别过头,谢云焱把焱雀从池水中拉起,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随后把衣服放在池边,说了句:“我们在外面等你”,便领着焱雀走了出去。
谢云焱同焱雀,苏一心赶回寺中小院时,天边已泛白,回程路上,焱雀已将苏一心重伤后发生的事尽数道来,苏一心听完脸色苍白,只沉默不语,三人进入院中,颜如故静静伫立在红枫树下,三人走到她身旁,只见她泪流满面的抬头仰望着禅房屋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屋顶上两个人影紧紧依偎,其中一个黑发如瀑,一身雪白纱衣在晨风中衣袂翻飞。
“姨娘”,焱雀轻唤了声。
“夫人”,苏一心也轻唤了一声。
二人不由地回忆起定都侯府里短暂而快乐的时光,五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因命运际会而同处一个屋檐下,彼此牵绊挂心,少年男女总在几句拌嘴后围着后院那方小小的池塘追逐打闹,定都侯总会拥着明艳娇媚的妻子在屋檐下静笑不语,颜不谢在他们心中是温柔而恬静的,就像她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絮兰花香,焱雀想起了她每每总是在自己回家时端来香甜可口的点心,微笑着半靠在桌上听自己闲言碎语,苏一心想起了她在画舫上举手划拳,战无不胜后开怀大笑,那浓得化不开的亲情羁绊与血缘无关,即便他们明确知道,被他们称作“姨娘”和“夫人”的女子,是差点致恩师于死地的敌人,也早在多日前香消玉殒,可他们就是没办法接受曾经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如今成为了即将往生的一缕残魂。
“仓巍同阿谢说了一夜的话,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果真如小师傅所说,三魂七魄回体已是不易,遑论恢复意识,日光升起,她只怕就要永远的离开我们了”,颜如故抽泣道:“我没办法恨她,即便娘亲的死真的与她有关,我也没有办法恨她,在我心里,她一直是那个娇柔胆怯,不谙世事的小妹妹,我与她一别十余载,如今只恨自己回来得晚了,若我在的话……”
谢云焱走上前,将颜如故揽入怀中,“阿如,不是你的错”。
焱雀和苏一心默不作声的盯着那两个背影,即便心中多么不舍,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还是照耀在了那雪白的裙边,高仓巍盯着那缕阳光,轻声道:“阿谢,你放心去吧,等你走后,我会把你葬在寺后山脚,同你的姐妹一起长眠,等一切都完结了,我来寺中青灯古佛,与你相伴一生”。
原本毫无知觉的尸身突然猛地一颤,突然发出一声混沌的呜咽,高仓巍一震,立刻凑近倾听,“你要说什么?阿谢”
“仓……巍”
“我在,我在的,阿谢,我在的”
颜不谢睁开了眼睛,原本涣散的目光凝聚了起来,流露出浓烈的不舍与眷恋,她不知使了多大力气,才抬起了那只早已冰凉的手,费力的拉过高仓巍的手,贴在自己腹部,“孩……子”。
高仓巍泣不成声,几近失语,贴在那腹部的手从指尖到手腕剧颤,颜不谢又一字一顿道:“对……不……起”。
高仓巍逼着自己从喉咙里挤出回应,“我不怪你,阿谢,我不怪你”。
颜不谢僵硬多日的唇角扯出一丝上扬的弧度,日光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她的目光垂落,生气如雪消融,焱雀和苏一心跪倒在地,向着屋顶上已逝之人叩首拜别,颜如故在谢云焱肩头埋首,已不忍再向上望去。
菩提寺后山边接连两天内屡添新坟,一花楼里曾经风采万千的美娘子尽半数都长眠于此,不由得让人心生悲叹,释然住持捻珠默念往生咒,高仓巍抚摸着眼前“爱妻颜不谢之墓”的碑文,就像抚摸着颜不谢柔软温暖的脸颊,眼中凝着万千恩爱与不舍,焱雀和苏一心跪在一旁焚香烧纸,纸钱燃烧冒出的烟雾盘绕在山间打转,火焰映着二人眼中的泪盈盈发光,纸灰随山风屡屡扬起又下落,颜不谢抱着沉睡的婴儿初九和谢云焱并肩站着,叶新塍捂着左肩的伤背靠最近的一棵松树默默无言。
香纸燃尽,苏一心起身跪到高仓巍身后,轻声道:“侯爷,徒儿有要事需同大家商议,还请暂敛哀思”。
高仓巍收回手,回身盯着他,“你说”。
于是苏一心将前夜山泉洞中的发生的梦实不详的经历一一道来,听到柳璃如今被困绝境,高仓巍咬紧牙关,眉头紧锁,释然住持走到苏一心身旁,道:“小施主,请借凝灵珠一观”。
凝灵珠在释然住持的掌心闪耀着盈盈光彩,释然住持端详了一阵,赞道:“凡修习术法之人,若想同心系之人时刻保持联系,必要择定一器物承载二人之灵力,炼化为凝灵传音之物,而这凝灵珠非身外物,乃是小施主的师傅以灵元所化,于术师而言,自损灵元如自剜血肉,但只要一丝灵元尚存,绝不会断了联系,若非小施主的师傅视你如己出,心系你安危,断也是下不得这等狠手的”。
众人紧盯着那枚流光溢彩的珠子,苏一心忙问:“那我能否通过这凝灵珠探知师傅下落?”
释然点头,“依你所说,那位施主的处境,恐怕不能轻易动用灵力,但这凝灵珠是他的灵元所化,与他本体的灵元互通是可以的”,随即将凝灵珠还回苏一心手中,低语了几句,苏一心闭目凝神,调转周身灵力,凝灵珠自他掌心升起两寸,悬在半空开始缓慢转动,众人屏息以待,片刻后,凝灵珠传出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后又一声长叹,苏一心大喜,释然摁了摁他的肩膀示意他镇定,苏一心才道:“师傅?能听见徒儿说话吗?”
凝灵珠一阵沉默,释然道:“老衲是菩提寺释然,施主不必说话,你同小施主手中的凝灵珠现下灵元互通,有什么想说的凝神冥想即可,我们说话也只有你听得见,不会被人察觉”。
“还是大师有办法”,凝灵珠传来柳璃的声音,苏一心大喜,“师傅,你还好吗?”
“师傅没事,高仓巍在吗?”
“我在”,高仓巍往凝灵珠前进了两步,沉声道:“你受苦了”。
柳璃嗤笑了一声,道:“知道我受苦了就赶紧想办法来救我,我这人最喜洁净,在这又脏又臭的地方困着,还不如杀了我”。
高仓巍道:“你现在何处?”
柳璃叹了口气,“我哪知道我在何处,我生平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厉害的人物,我与那人斗法,差点被他斩了灵根,拼死一击后昏厥过去,醒来就在这暗无天日,满是臭水的地方,双手双脚被铁链锁死,眼睛也看不见”。
“满是臭水……”,高仓巍呢喃思忖,“天牢,大理寺,刑部大牢都设有水牢,你还有别的头绪吗?”
“前几日夜里,我听见过轰然倾泄的水声”。
高仓巍和叶新塍对视了一眼,立刻就达成了共识,高仓巍道:“我知你在何处了,你放心,我一定救你”。
“他派了个好厉害的女人看守我,术法不在我之下,你若来可得当心,其实……”,柳璃顿了顿,“你不来也没事,欠你的人情我也算还完了,我这辈子逍遥自在,徒弟也孝顺,我活的够本了”。
“闭嘴”,高仓巍制止道:“等着”。
“呵呵”,柳璃低笑了两声,“闭什么嘴,我本来也没张嘴”。
说话间,柳璃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低咳,苏一心担心道:“师傅,你可会有生命危险?”
柳璃粗喘着气,好半天无法平息,释然住持对高仓巍道:“老衲闻声可断,施主的肺腑应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又被汲灵术所困,没有得到医治,现在是吊着一口气强撑着,施救事不宜迟”。
高仓巍点头,“我们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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