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听说没有,当今的希声世子竟然是金翊的亲生儿子?”
“你是说,他是金翊和白渊天师的孩子?当年的那个死胎?”
“正是正是。”
“这……从何听来的?”
“一个返乡的宫里老人说的。宫里早传遍了,我们知道的算晚的。”
“我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希声世子不仅跟白渊天师那么像,还有几分金翊的气韵,原来是二人亲生的……”
“幸哉幸哉,此乃我九州之福啊,白渊天师的法力已经快要消散殆尽,如今天降其子,必是为了造福九州百姓。”
“啊……金翊一家真是德行深厚,我愿日日为她和世子祈福,保佑她们母子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保佑世子不赴天师后尘……”
“万睢!你竟敢公布泽儿的真实身份,你,你怎么敢?”
大王姬府内,金翊猛地将手中的琉璃盏向万睢掷去。
琉璃盏在空中发出呼啸的风声,随后“砰”的一声,在万睢的脚下炸裂开来。
碎片四处飞溅,其中几片划过万睢的锦袍,随之传来轻微的“嘶啦”声,留下了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万睢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招呼下人清扫,走到金翊身前。
“夫人为何咬定是我?”
金翊冷笑:“你昨日刚见泽儿,今日便急不可耐揭露他的身份,你以为你心里的如意算盘我会不知?”
“哦?我有什么算盘,不如娘子说来让为夫听听?”
“你想拿泽儿要挟我,若我将来不肯为你办事,你便告知百姓,泽儿是妖,让我名誉扫地,彻底离开权利之争。”
“我的夫人,还是那么聪慧。”
金翊冷哼一声:“妖?证据呢?”
“证据?何须证据?有些事,说的人多了,变成真的了。”
果然,果然如此。
金翊恨得咬牙,当年他们就用这一招,逼死了她的丈夫,如今又要逼死她的儿子吗!
万睢摩挲了一下金翊的面庞,好似安抚道:“更何况,他们父子是妖本身就是真的。
王姬殿下,您不是一般人,只要我把这些年的气候异常归结于白渊的酝酿的巨大阴谋,告诉百姓前些年被杀死的恶妖就是白泽,是国师与我等为了稳定民心才缄口不言,你说百姓会不会相信?
一两个人说没人信,十个八个人说也没人信,那千个万个呢,流言呐,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
况且如今国师在民间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曾经的天师,死了都辉煌了这么多年,现在该彻底消失了吧。”
看着金翊被气得轻颤的身子,万睢心底涌出一阵快意,即使这倏忽的痛快被更为沉重的悲妒裹挟,也被他生硬忽略。
“万睢,我警告你,你若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我将来定让你生不如死!”
“好了,为夫知道了,只要夫人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泽儿的,毕竟,他还得叫我一声父亲呢。”
“闭嘴,你与泽儿算哪门子关系!”
“好好好,我闭嘴。”
室外,日影斜晖,斑驳光华落在古旧石径,宛若流金泻玉,周遭墙垣显露出斑驳陆离之态,青苔悄无声息地攀附于墙角,为这幽静巷陌平添了几许寂寥。
白泽透过窗棂,庭院中一棵杏树,是昔日白渊与金翊共植,如今已是枝繁叶茂,随风轻摆间,沙沙作响,似在低吟往昔欢愉。
空气中,泥土的湿润与邻家的炊烟交织,白泽心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他沉沉闭了闭眼,双掌紧握成拳,待再次启眸之际,神色一片清明。
此刻非沉溺往昔恩怨旧仇之时,首重之务是解救四方灵兽,令四季轮回重回正轨,待到大荒安宁,百姓安居乐业之时,他誓必追查昔日弑父之凶,逐一清算,以血还血,手刃仇人!
很快,很快,他在心中默念慰藉,只余不足一载光阴。
他从心海波澜中稍作平复,屋内一片静谧,犹如深潭无波。
忽闻门外传来叩击之声,节奏紧凑,似有急事相告。
白泽心头一紧,犹豫片刻,终是缓步至门前,深吸一口气,将门缓缓开启。
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
等他反应过来,气息已经粗重急促,双眸凝聚成两点寒星,死死盯着来人。
他身躯微微前倾,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几乎无法控制,只好手指紧扣门扉,手背青筋暴起。
万睢愉悦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打量着他,话语轻柔而缓慢,"我为你寻根溯源,在大荒万民前让你认祖归宗,你都不感激涕零?连一杯茶都不肯赏脸?"
白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冷硬地吐出一个字:"滚。"
万睢不退:“你父之死,我知甚多,不听?”
白泽闻言,神色微不可察的有所松动,他手劲一松,万睢顺势进屋,自行坐下,倒茶轻饮,姿态从容:“料到你会问,当初是不是我带人杀了你的父亲?”
他像是不经意间的抬眼,目光直视白泽,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其实你父亲的死是很多人的功劳,你要杀我可以,但是那么多凶手,你能一一杀完吗?”
白泽面色苍白如雪,眼神有一刹失焦,似乎陷入一片迷惘之中。
万睢说:“你看,你犹豫了,看来你心里大概清楚了。”
白泽内心了然,抛出了多年的疑问:“天界诸神,为何要害我父亲?”
万睢笑道:“要怪,就怪他太强了。”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白泽身前,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他本是在云中至纯至净的灵气孕育的一只白鹤,五百载修行成人形,成为冬神禺疆的部属。
然而他天赋异禀,令众仙怨恨。
他的存在,一遍遍提醒那些为修仙而舍弃亲情、闭关百年方成正果的神仙,我白渊天生地养的法力无边,你们的苦修,不过是我一瞥即通的儿戏。
你说,你抛弃一切所追求的境界,身边人唾手可得,你会不会嫉妒?”
万睢面目扭曲,极尽挖苦:“他不过是一个攫取天地灵气而孕育的怪胎,窃取天界诸神的福泽,性子温良又有何用?岂能掩其掠夺之罪?”
他神色一狠,如寒铁淬毒:“他的强大,本就违逆天道,但凡逆天地而行者,终将归于湮灭!他的存在,就是原罪!”
白泽心中犹如遭受雷霆一击,他们的无耻,已然逾越他所思所料的极限,竟使他怔忡,竟至于哑口无言。
他愣然半晌,忽而放声大笑,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睥睨万睢,字字如刀:“人心之卑劣无耻,今日方得一睹!只是我父白渊,一生行止无愧天地,岂容你这般宵小诋毁?温良非弱,乃强至极境的宽容。你今日所言,不过是被嫉妒焚尽后的无根臆想,你已失去为人初心,沦为被邪念吞噬的怪物。与我父相比,你更可怜,更可悲。”
万睢面色骤然铁青,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茫然,他嘴角抽搐却无话可说,只能紧锁牙关,以愤怒遏制内心翻涌的羞惭自憎。他深谙在关于白渊的一切面前,断不可流露丝毫软弱。
他硬生生压制情绪,迅速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眉头轻挑,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贤侄啊,你还是太年轻,难抑心火,方才不过略施薄言,已是怒形于色。你若心里有气,等我讲到关键之处再发作不迟。”
万睢声音渐趋平和,犹如述说一则悠远的传奇:“昔时四神归墟,天地失序,四季无常,他为众生求甘霖,百姓日益仰慕,于是为他筑神坛,建庙宇,信众络绎不绝,香烟缭绕,虔诚祈祷,声势之浩大,竟隐隐盖过天帝。大荒之内,唯闻白渊,不知有天帝。贤侄,你应知晓,天界之规,岂容凌驾于天帝之上?”
他语气一变,狠厉掺杂了几分惋惜:“那夜,天帝近臣托梦国师司空青云,助他暗杀白渊。”
他笑意渐浓:“不然,仅凭我等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呢?”
他的眼神越过白泽,投向漆黑的夜色,思绪也被牵引,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夜。
夜色深沉,一灯如豆。
司空青云于榻上沉睡,忽觉心神不宁,进入一梦境,一人神姿翩翩,身披霞光万道,光华夺目,面色凝重注视着他。
司空青云伏地叩首,惶恐不安。
那人启口:“国师,吾乃天帝近臣,今大妖白渊祸乱人间,你可愿意为黎民百姓除妖?”
司空青云猛然抬头:“那白渊,当真是妖?”
“自然,他真身乃是一只白鹤。”
“哈,”司空青云狭笑:“果真是妖!我说他哪来的通天的本事能呼风唤雨……”
“今日我给你一次机会为民除害,杀了白渊!”
司空闻言,惊愕不已,颤声道:“杀他?可是他一向为天地百姓祈雨,实际造福人间,此乃众所周知之事实……上仙为何要杀他?”
神仙冷笑一声,道:“此乃天师之奸计,他借祈雨之名,实则拉拢民心,图谋不轨。一旦时机成熟,必残害众生,汝当速速除之!”
言罢,神仙挥袖间,一柄鱼骨剑凭空出现,光华流转,寒气逼人。
“你应当知道,妖即恶,恶当诛!此剑乃是鱼骨剑,被施了无形之土,即使你拿剑靠近他身,他也无从察觉。明日你便拿此剑刺穿他的琵琶骨,他的原形便会显现于世。你若见了他真身仍要包庇他,吾也无话可说,但若你下定决心要除掉他,接下来吾便会助你。国师啊,汝当不负天帝所望,铲恶锄奸!”
他看着匍匐在地,未露面色的司空青云,起身将他轻轻扶起,拍拍他的肩膀,好似对待极为信任的心腹,贴着他的耳畔轻声道:“况且,一山不容二虎,国师有多长时间不曾被皇帝召见了?百姓们,是否还记得有个司、空、国、师。”
神仙言罢,径直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梦境之中。
司空青云惊醒过来,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他定睛一看,果见桌上放着一把鱼骨剑,剑身细长而锋利,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次日祈雨后,风雨将歇,司空青云走到白渊身旁,轻飘飘言道:“昨宵有神仙降梦,命我铲除妖邪。”
白渊神色不变,笑而应之:“不知是何妖邪?”
司空青云的眼神愈加尖锐,他死死盯着白渊,狞笑道:“自然是你这妖邪。”
白渊面色一白,闷哼出声,他艰难低头,只见一把刃锋冷冽,闪烁寒光的短剑刺入左胸琵琶骨之处。
白渊正惊疑自己竟会毫无察觉,剑又深入一寸,琵琶骨就被狠劲刺穿,白渊痛呼一声,身形摇摇欲坠。短刃透骨而过,背后金光乍现,有白羽若隐若现。
司空青云又惊又喜,眼神刻毒,“果真是一只鹤妖……”
白渊感觉到鱼骨剑正在极速消解他的法力,没有思考的时间,他猛的将剑倒拔而出,鱼骨倒刺如钩索紧扣,牵扯筋骨,撕裂血脉。
疼痛如万针攒心,令他眼前一黑,几欲昏厥。
他快速默念道:“水流归途,撤!”
周围瞬间水流缠绕,白渊无影无踪。
司空青云看着万睢,笑道:“跑得了和尚,又岂能跑得了庙。”
万睢一惊,“杀他无妨,不可伤了长公主!”
“知道。”司空青云道:“不会告知万民他是一只妖,得保住长公主的颜面。”
他面色一凛,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只是堂堂天师,竟是一只妖,早晚会危害百姓,就算是为了九州黎民,我们也要除掉他。”
万睢冷冷笑着,眼神里一抹嘲意。
————
窗外一阵急促的鸟鸣掠过,万睢终于回过神来,“这些你母亲应该都给你说过吧。”
他立于阴翳之下,唇边勾起一抹刻毒之笑,对白泽缓缓道来:“那我便说一些你母亲不会告诉你的。”
“当初你父亲的死,你母亲可是大功臣呢。”
万睢不急不慢,像是要细细研磨他的创口:“当初她骗你父亲说自己有重病,你父亲当即剖心献丹,以图给她续命,等到他失丹力衰,我们方有机可乘。”
白泽耳畔似有惊雷,轰然炸响,震得他心神俱裂。
唯余耳鸣之声,嘶嘶作响,令他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几乎听不见世间任何声息。
……
万睢的声音闷闷传来,如同棒槌狠狠撞击着他的鼓膜:“说实话,他要是不把内丹摘走,我们还真杀不了他,因为他真的是太厉害了,不然为何连天帝都会忌惮呢。”
“一……一派胡言……”白泽茫然摇头,几乎站立不住。
“胡言?”万睢凝着白泽,像是看一个在泥沼里拼死挣扎可怜虫,“你明知道我没有胡说,你和他灵力相通,最该清楚,以白渊撼天动地的法力,区区十二个除妖师和明镜的那点上不了台面的暗算,能让他神魂俱灭?”
他拍拍白泽的肩,眼里闪着残忍的兴奋,贴着他的耳畔低声道:“不是死哦……是魂飞魄散……哗啦,消散在天地之间了!从此,天地茫茫,任凭你上九天下黄泉都无迹可寻……”
“要让他死,除非它没了内丹,只剩下一具微薄灵力萦绕的躯壳……对妖来说,没了内丹,跟没了心的人有什么区别……”
万睢说完,抬头直视白泽,一脸愉悦的欣赏白泽脸上血色尽失的惊骇。
“贤侄,你有多少年没见过母亲了,应该从你爹死的那天算起,好像距今,有十二年之久了!你觉得你真的了解你母亲吗?她呀,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说:“你能杀了你母亲吗?你能杀了天帝吗?你能杀了天界之人吗?”
如同一个慈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他拍了拍白泽的肩膀,低声道:“贤侄,一刀可要不了白渊的性命。但是,千刀万刀呢?这天上的神仙,地上的百姓,连带着爱人和挚友,人人都活剐一刀,疼,也能把人疼死。”
白泽胸臆间涌动着一股莫可名状之力,是怒,是哀,是恸,诸般情愫交织纠缠,犹如乱麻一团,几令他窒息。
他仰起修长的颈子,微微挑起下颌,蔑然睥着万睢,却暴露了惨白的面色。
他的声音如寒泉滴石,冷冽刺骨:“你说了这么多,意欲何为?逼我杀了你吗!你若想死,我现在就可成全你!”
他的手指迅速探向腰间,抽出若水,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若水嗡嗡轻响,按耐不住要发动。
万睢扫过他的腰侧,感慨道:“多好的一把剑啊,我记得白渊也有一把……是唤作……月魄?”
眼看着白泽的手腕翻转,剑尖指向自己,剑身因他的怒气而微微颤抖。
万睢劝道:“贤侄,何必拿剑指着我……就算你不认我这个父亲,你也要清楚,我可是你母亲的丈夫,是要陪她共度一生的人,你这么对我,有在意过她的感受吗?”
白泽说:“你们二人琴瑟和鸣,我无心去管。但你的项上人头,我一定会取!”
没有犹豫,白泽挥剑向前,剑锋破空,发出尖锐的啸声,直奔万睢心口。
他的动作狠厉,毫无留情。
明镜真人的身影如幻影闪现,横亘在白泽之前,他手臂一扬,击中剑侧。剑身受外力冲击,猛地一偏,锋利的剑刃擦过白泽的手臂。
白泽的手臂感受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手指微微颤抖,剑险些脱手。
有血从伤口溢出,身体也在冲击下失去平衡,向后踉跄几步,剑尖在地面上拖出一道痕迹。
在房外隐忍多时的江舟再无法忍受这般煎熬。在白泽几欲倒地之际,破门而入,如燕子抄水,迅速地掠至他的背后,稳稳地将他揽住。
明镜道:“心绪大乱,怎敢用剑!”
只在这一瞬,白泽强撑着挺拔的身躯微颤,双眸猛地睁大,映出了金翊的身影。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有干涩的空气在喉间摩擦。
他张开双唇,终于挤出低低的一字:“娘……”那声音细弱游丝,夹杂着委屈的哭腔。
他的眼里含着泪,亮的惊人。
牢牢锁住着她的双眸,一眨也不敢眨,一瞬都不敢移开。
无比渴求地看着她,乞求她……开口!只要她一句话,只要她一句话解释,他就相信!什么证据都不要!
金翊的心要碎了。
她同明镜一同前来,并不是想看眼前这些的。
白泽紧紧跟着金翊的双眼,看着她从满眼愧疚到回避他的眼神,看着她从欲言又止到扶起万睢。
白泽的心一点点死了。
这么多年,唯一支撑他的,母亲对父亲的爱都是假的!昔日借其羽翼,今朝啖其骨髓,十年情深,转瞬成空,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猝然抬眼看着金翊,看着亲生母亲,双眸之中是深不见底的虚无,他的语调低沉,轻盈,毫无波澜,甚至未带半分怨恨,却令金翊周身寒彻骨髓。
他说:“情深不寿,绝情亦有报。”
金翊几近瘫软,她呆滞片刻,旋即转身,踉踉跄跄奔逃而出,连细心搭配的绸缎华服也成了累赘,衣袂沾尘,留下污痕。
往昔的威仪,尊严荡然无存,此时她只是一个仓皇逃窜的罪人。
明镜随着那二人离去时,轻拍了一下江舟的肩,示意江舟随他离去。
江舟面若凝霜,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不走!别管我。”
明镜无奈叹息,转身离开。
太阳已经西沉,屋里暗了下来。
他坐在角落里,身影被阴影吞没,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四周很黑很黑,他陷入了一团迷雾。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轻抚,划过,寻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希望。
江舟被他吓了一跳,她跪在地上,生涩地伸出手,把白泽轻轻揽在怀里。
她的手臂僵硬地环抱着,就像是两根未经打磨的木棍,粗糙而笨重。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她只记得,十二年前她对小男孩说,朋友伤心时,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是这些年来,她谁也没抱过,也没人告诉她这样对不对,但她觉得,总该试试的。
血从白泽的手臂上渗出来,慢慢地往下流,像是一条细细的红线。
江舟看见了,手忙脚乱地伸出手去,想把那血抹掉,又想用手掌压住伤口,不让血再流出。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她太着急了。
白泽就这么呆呆的,不呼痛,也不说话,江舟怎么摆弄他,他就怎样,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就像是一条河流,悄无声息地流淌。
江舟感觉过了好久,白泽突然轻声笑了出来,那笑声细微得几乎要被风带走。
他说:“十年夫妻,七年母子,竟能绝情至此……”
江舟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疼痛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看着白泽,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自己的眼角有泪划过,她不知所措,看向白泽,可他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反而更心慌,只好用双臂再次收紧,将白泽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筑起一道屏障,隔绝所有的的伤害。
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发丝间穿梭,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安慰。
白泽的头低垂着,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在自说自话:“抛弃我……又要利用我……利用他……还要毁了他……”
他额前的发丝凌乱滑落,遮住了眼中的最后一丝光。
忽而他抬起左手,狠狠地按压在右臂上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他的衣袖。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这种近乎自虐的快意竟能奇异地消解他内心的惨痛。
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从深渊中拽出。
江舟的喉咙紧绷,声音尖利中带着颤抖:“放手!”
他却恍若未闻,力道丝毫没有减轻,仿佛要与痛苦纠缠不清。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猛然发力,终于将他的手从伤口处拉开。
本来没有多深的创口,被白泽胡乱扯开,鲜血如泉涌,染红了她的指尖,她没有言语,只是迅速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洁白的绢帕,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伤口上。
她的手指轻柔而有力,在黑暗中熟练地缠绕着布条,耳畔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在这浓稠的夜里,所有感官都被放大,犹如春蚕吐丝,细细密密。
他的鼻尖,除了血腥味,还有江舟身上幽幽的桃花香。他迷恋她身上的味道,手不受控制攀上她的臂弯,腰肢,紧紧搂住她,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可他只想用力,再用力,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的脸庞不自觉埋进她的颈窝,是更馥郁的桃花香,她柔顺的乌发垂落在他肩颈,仿佛与他的长发,与永无尽头的黑夜融为一体。
他心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缓缓睁开眼睛,透过江舟的发丝,凝视着地上散发着冷然寒光的若水。
若水至寒,麻痹痛觉,只要一剑,很快,她甚至不会感觉到疼,他就可以拖着她,陪着自己,一起堕入黑暗,得到永恒的安宁和解脱。
可是,她却伸出了手,抚过他的后背,轻柔的回应他,喃喃重复:“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实,目光有一瞬锐利如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内心顷刻间被汹涌的自我厌弃淹没。
她本是天边云,甘愿不避污浊渡他这卑微的烂人,可他却动了将她拖入无边泥沼的恶念。
怀里的白泽依旧沉默,未发一言,但江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原本紧绷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微微放松。
在黑暗中,她突然想,就这样抱着他,保护着他,一生一世,她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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