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宋书毓大婚的日子。
所以她四更天便醒了，独自倚在床边发呆，烛火昏暗，映着她苍白美丽的脸庞。
窗外竹影婆娑，庭院内孤寂悠悠，寒蝉凄切，点缀着无边的夜。
庭院外却是另一副热闹景象，红绸子挂满府邸，房檐上的红灯笼比比皆是，宋府上上下下皆是喜气洋洋的氛围，摇曳的烛火仿佛染红了半边天。
“二娘子，您怎么这个点便醒了？”外头守夜的丫鬟棋儿听着屋里的动静，掀起帘子走进来，笑吟吟地看着她。
宋书毓微微一笑：“怕睡多了耽误时辰，而且总觉得睡得不安心，便起来了。”
俗话说晨迎昏行，还有几个时辰，她就要梳妆打扮，坐上八匹马拉着的花轿，前往璟王府。
说来也是奇事，几个月前的中秋夜宴上，她跟着自家长姐到河边放花灯，像是命中注定那般，遇到了新封的璟王赵卿回，璟王对年方十八的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
中秋月圆，男人逆月而立，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记得月光洒在河边的碎影，好似琼瑶碎玉。
璟王是当今皇上最小的胞弟，京城里有名的闲散王爷，眠花卧柳抚琴品茗，淘尽风雅，至今仍未娶妻。
不久后璟王便入宫面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皇上龙颜大悦，抚须感叹皇弟终于开窍了，大手一挥，一张赐婚圣旨便飞往宋府。
宋府三代皇商，虽然家财万贯，但是在这文风盎然的社会，依旧被其他世家大族瞧不起，连带着中了举人的宋家长公子，即使位列人臣，也会被人明里暗里地讽刺。
宋书毓生母只是微贱的侍女，生下她的时候便难产而死，大夫人赵氏心里耿耿于怀，也不待见她，还好长姐温厚有加，对她多加照拂，才没落得遭人白眼的下场，勉强是名义上的宋府二娘子。
此刻被璟王相中，再加上圣旨赐婚，这份无上的光荣竟落在了一个小小庶女的头上，众人虽不解，暗自嘀咕宋书毓走了狗屎运，但也没有过多嫉愤。
因为璟王没有任何实权，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定然只是贪图此女美貌，不然宋府也算是世家大族，何必单娶一名不受待见的庶女，还仅仅是侧妃？
宋书毓也知道这些，当他们全家跪在地上接圣旨时，她只是绞尽脑汁地回忆，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璟王的样子，更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兴趣从何而来。
赵卿回......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不过现实容不得她多想，在层层的雕花木门外，老爷和赵夫人已经为自己操办好一切事宜，三书六礼皆已操办完毕，只等着约定好的良辰吉日，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入璟王的府邸。
他们都在等着这个转机，贪婪地期待着宋书毓能带给宋家何等利益，和皇家联姻，定能让宋家的地位水涨船高。
宋书毓知道自己的处境，却并没有什么怨言，生母卑贱，自己却在宋府依旧能吃饱穿暖，她已经没有什么奢求的了。
但即使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小女儿，也对婚礼有着不同寻常的憧憬与向往，更何况此刻的宋书毓———未来的夫君竟是尊贵的王爷！
每每想到这儿，再想到这些日子里，那些如流水般送入宋府的皇家赏赐，照得老爷和赵夫人红光满面，她便欣慰一笑，只觉得自己也算是为家里做了点什么了。
“奴婢来伺候娘子洗脸吧。”棋儿端着盛满水的铜盆走进来，跪在地上。
她的思绪被打断，低头瞥了一眼水盆，上面洒满了玫瑰花瓣，香气馥郁，若是放在以前，连长姐都未必有这种待遇。
她轻笑了一下，有些怅然。
随着霞光渐明，更多的丫鬟走进她的阁楼里，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和衣裳，金翠夺目，罗绮飘香。
她没有戴过金首饰，而如今一下子就能拥有如此多种，一眼望去琳琅满目，自己仿佛犹在梦中。
尤其是那顶沉甸甸的凤冠，凤凰的羽毛皆是金叶子拼接而成，眼睛是一枚璀璨夺目的绿宝石，微微一晃动便簌簌作响，好似秋风吹过枫叶林。
即使不是正妻，依旧给了和正妻待遇一样的凤冠......宋书毓轻轻抚摸着凤凰冰冷的羽毛，心中涌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那位璟王......或许真的是一位很好的人吧。
【我算是大宋第一深情了吧，即使是系统的任务，我今后也只会娶她一人。】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宋书毓脑海中，把她吓了一跳。
“你们谁在说话？”她眉毛轻蹙，转头便问道。
那些侍女们皆是面面相觑，目光茫然，似乎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棋儿拿着眉笔，战战兢兢地说：“娘子，方才没人说话呀......”
“见鬼了？”宋书毓下意识道，不过细细一想，这是一道男子的声音，自己的绣房里，怎么会出现男子呢？
“娘子，今天大好吉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棋儿闻言，连忙捂住她嘴巴。
“奇怪......”宋书毓嘟囔着重新坐好，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而且内容也很奇怪，什么系统什么宋朝的......宋朝是什么东西？是大宋吗？
听不懂......她摇摇头，定了定神，示意棋儿继续为自己化妆。
【对了，现在好感度才30%，按照那些言情小说里的情节，我现在偷偷去看她，说不定还能增加好感度。】
宋书毓一震，那道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口中的她......是在说自己吗？好感度又是什么东西？
刚画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像两条毛毛虫。
周围的侍女看着自家娘子一惊一乍的样子，满脸是担忧。
宋书毓犹豫了一下，疑惑着问棋儿：“你刚刚......真的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棋儿摇摇头：“谁这么放肆，敢当着娘子的面聊天？娘子怎么了？”
她捏了捏眉心，摇摇头叹气道：“没什么，昨晚休息少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尽管内心还是有些奇怪，棋儿也没有多问，老老实实为她的小姐穿好繁复的服饰，宽袍大袖，层层叠叠，与繁复的头饰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直到把最后一步的霞帔披到身上的时候，她都没有再听到这个声音。
或许真的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吧......她松了口气。
“娘子果真如仙子下凡！”棋儿领着众多侍女后退几步，双手捧脸，艳羡地看着宋书毓。
【好麻烦啊，早知道不走正门了……话说这院子真够偏僻的。】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让她又警惕起来，望向四周。
“王爷！您不能进去！这不合规矩！”
还没等宋书毓开口，却听到门外一阵骚动，只见门口猛然出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外头的丫鬟似乎还喊着什么......王爷？
她突然一阵心跳加速，连忙让棋儿出去看看。
“你小声点啊，你不喊谁知道我来过？！”
没等棋儿跑出去，外头的男人已然推门进来，绛红色的衣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英姿飒爽。
宋书毓猝不及防，就这样和这名男子打了个照面，不由得愣在当场。
男子穿着绛红色的圆领袍，栗色的腰带上系着金镶玉的盘扣，脑后的头发干净利落地盘在头顶的发冠上，气质翩翩如山涧流水，三月春桃。
见到如此俊美之人，正值少女年华的宋书毓顿时有些心跳加速。
一双剑眉高高扬起，底下却是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眼，如玉器般细腻的皮肤，高而挺拔的鼻梁，就连微微抿起的嘴唇，都暗示着此人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必定来头不凡。
她聪明伶俐，一眼便从腰上的玉牌认出了男子的身份，尽管不知道这男子为何出现在这里，但也立刻端正仪态，细细行礼：“拜见璟王爷。”
宋府里的侍女素来听话，纵使心中疑惑颇多，但看到自家娘子都施施然行礼，也连忙闭上嘴，一齐半跪，眼看就要张口——
“嘘嘘嘘！你们不要出声！”赵卿回露出紧张的神情，赶紧在嘴边竖起食指，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娘子快请起，在下唐突相见，不必行此大礼。”说罢他又赶紧扶起宋书毓，有力的手臂托着她的胳膊，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宋书毓微微抬头，对上他那双一泓水色的双眸，又想到自己仍在梳妆，盖头未覆，不由得满脸通红，连忙挣脱对方的手臂。
【啊！果真漂亮！可惜我总有一天要离开。】
当宋书毓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时，却惊讶地发现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这声音是......是璟王的声音！
当她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瞳孔忍不住剧烈颤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先退下吧。”宋书毓思忖了一下，吩咐众人退下。
尽管未出嫁前，男女私下见面已是大忌，但是毕竟人家是王爷，加上一个十分听话的棋儿，带着众多侍女退出，转眼间绣房里只剩下了宋书毓和赵卿回两个人。
气氛有些尴尬。
【好尴尬啊，我应该说点什么......我也没和女孩聊过天啊！】
又来了。
当这道声音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的时候，宋书毓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惊讶。
经过她的仔细辨别，发现这道声音比平常人的说话声多了一丝空灵，甚至有淡淡的回音。
就像......在窃读别人的心声。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读心术这种巫蛊之事，怎么可能存在呢？
可是这声音和眼前的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况且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盯着赵卿回的嘴唇，一直紧紧地抿着，丝毫不像开口说话的样子。
还是这位闲散王爷吃饱了撑的，用腹语逗她玩？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试探：“王爷，良辰未到，这般见面，怕是不妥吧......”
“怎么不妥？”
他的声音如融化的溪水，温醇，却也带着些清冷。
“我可是王爷，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拦我？”
赵卿回眉毛一挑，勾起嘴角，让她有些不悦。
声音和样貌倒是很相符，皆是温润如玉的感觉，但是从他一系列的言行举止来看，这个人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风度翩翩，性格上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任性乖张。
有些矛盾的一个人。
宋书毓不顾自己身上还穿着繁复的嫁衣，站起身，走到桌边亲自倒了一杯茶水，便朝赵卿回走去：“王爷，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吧。”
【好善解人意的姑娘，还为我倒茶。】
然后她一个“不小心”，手中的茶杯跌落，杯中的茶水尽数泼到了赵卿回的袍子上，晕染出一大片水渍。
“啊呀！”
【我靠！】
这两种声音，在同一时刻，以同一音色，落进宋书毓的耳朵里。
宋书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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