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司马大将军府里老太君信佛，曾经请来得道禅师，大改府内布局，特推翻大片宅院建禅意修身之地，有假山叠翠，云雾幽静，是令人流连忘返的仙境。
老太君的修禅院比一般三进的院子还大，一道佛意垂花门与将军府连着。
半年都不会离开几次修禅院，也不允许其他几房子孙常拜见。
沈老太君是杜时安的祖母，大房一家只剩下杜时安和其弟杜柏文，兄弟两人父母在十几年前上阵杀敌时不幸阵亡。
故由祖母照料大房仅有的两个亲血脉。
夏日夜晚漫天繁星，皓月当空照亮着院内晚开的睡莲，冰清玉洁，白玉无瑕。
正屋里灯火通明，沈老太君快步入古稀之年。
满头白发上插着六支碧玺佛簪子，金丝嵌玉，价格不菲，老太君喜艳色衣裳，今日着一件大红色绸衣，显得格外精神。
紫檀的八仙方桌上排着整整齐齐的庚帖，全是上好的洛阳堂纸坚洁白如，专供权贵之家使用，是身份的一种象征。
沈老太君喜不自胜，一想到眼前的庚帖里可能有她未来的孙媳妇，嘴角的笑意全然压不下去。
“福宝，快看看哪一个是我的孙媳妇。”
司马大将军杜铭，字时安，小字福宝，也就只剩老太君一人能怎么叫他。
杜时安的视线落在铺满一桌装裱精细的庚帖，之后随着那双瘦小干皱的手往下，看着祖母递到自己眼前的庚帖。
沈老太君的眼神坚定，他是一定要接过的。
平恩国公府嫡女秦素，年十八，生于……
杜时安：“……”
他知道秦素，毕竟她哥秦洵舟是在他手下领兵，就一个妹妹秦洵舟自会多念叨，杜时安想不知道都难。
但他对秦素的印象只留在他出征前，陪着老太君前往京郊外的青山寺礼佛，那日蒙蒙细雨浸润青山寺上下。
他也不知为何只身一人站在雨间，入眼满山的翠绿，许是想到不好的回忆，一时没察觉有人来到身边。
低头是一位清瘦高挑的小女郎，稚嫩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无语，脆生生地开口。
“叔，我哥秦洵舟让我给你送伞，他说他不敢给你送。”
那年是他刚过二十二的生辰，即将北上出征。
杜时安意外地看到秦素的庚帖，这女郎实在是太小了。
国公爷秦镇是吃错药了？跟他开什么玩笑。
沈老太君：“这里还有下午时平恩国公府送来的拜帖，明日一早国公夫人会亲自过来和我这个老太太聊聊，福宝你该知道什么意思吧？”
杜时安沉默。
沈老太君叹一口气，正色道。
“你心里明白，皇上支持你收复失地是为了史书名垂千古，你自己呢，没存私心？”
“就是为追出关外一路西征为父母报仇，你明明知道国库空虚，那些城池就算打回来朝廷也无力负担。”
她看着孙子压抑难言，还是继续恨道。
“你是大仇得报，但劳民伤财的事是谁在后面替你和皇上抗，是国公爷秦镇。”
“那些被抄家充公的贪官，那被剥夺钱财的富商，还有背后牟利的大官，个个恨不得生吃了秦镇的血肉，皇上身居庙堂高高在上，你远在边关无妻无儿毫无牵挂。”
杜时安听到此，心随之一动，突然道。
“祖母，我并非毫无牵挂，您好好安享晚年就行。”
“国公爷那边的情孙儿自会还。”
老太君是真不想和他这大孙子争辩，她本就活不了几年，多和大孙子讲话都要气血不畅。
“祖母没几年了，就想好好看你娶妻生子，国公爷既然看中你当女婿，两家顺理成章结为姻亲，这样旁人难以动手脚对付国公爷，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杜时安看着祖母因气急怒目而牵扯年老脸上那层干皮，越发衰老，他心生不忍，虽不明白为何娶了妻祖母才能安心，他一个人就不能过下去吗？
他沉默了很久，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眼睁睁见祖母眼里浑浊布满红血丝，眼角湿润。
杜时安撇过眼，收敛了原本外泄的情绪，留下一句：“祖母安排就行。”
恢复清冷凉淡神色阔步出了房门，只留下一宽大背影给老太君。
就算是满屋的富丽堂皇，在这一刻都褪了颜色，那一束刺目的灯火，打在老太君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夜，寂静无声。
杜时安出了门外就被无边无际寒意包围，夜幕落下的景致朦朦胧胧、混混沌沌，窗户透着祖母孤寂弱小的身躯。
既是对方有意，他便应了。
老太君身边的邓嬷嬷端着养神汤入内，邓嬷嬷是老太君陪嫁丫鬟的女儿，伴着老太君也有二十年，情分定是和旁人不同。
邓嬷嬷走到沈老太君跟前，收起桌面上的帖子，叠成三堆。
她向外张望，确定将军走远了，面容缓和下来眼角带着笑，满满喜庆福相的圆脸怼到沈老太君面上。
“老太君，将军走远了！”
话音刚落，那佝偻着背面容惆怅的老人，眼睛瞬间放光，身子松懈下来趴在桌上。
她家大孙子终归是良心发现，有点常人的思维，一个人孤零零的只会上阵杀敌，身边又没有个知冷暖的女人，她是后怕大孙子变态。
邓嬷嬷为沈老太君松快背，沈老太君是年纪老了，但也还没到背驼小山的程度，刚刚一时装久了，身上还是有些僵硬疼痛。
片刻后，两年轻的婢女捧着夜间洗漱的铜盆，稳稳当当地放在室内的梳妆台旁边的高几上，在邓嬷嬷的示意下又离开。
铜盆中装的水是用来洗净沈老太君脸上特制的面糊起的褶皱，可以撕下薄薄一层的干皮，画在脸上可以加深原本面颊的丘壑。
本就是上了年纪的，再怎么一处理，似年迈沧桑、风烛残年的可怜老人。
半真半假下，也能唬得杜时安屈服。
沈老太君一开始是想让大孙子找个自己喜欢的，她可以不急不催，但也不能拖到现在对女人一点想法没有。
坊间传闻她了然，幸好是女的总好比断袖，她是看得开，但也不希望太开。
承恩国公府的秦素她见过几次，是真心喜欢这个女郎，与二孙子柏文年龄相仿。
可承恩国公给幺女选的夫婿，都是功成名就的儿郎，杜柏文现在毫无功绩，定是不入秦镇的眼。
她家大孙子杜时安倒是有权有势，就是年纪太大，老太君也不好拉下脸去为他讨秦素怎么一个年轻貌美京中才女，这不是遭人恨嘛？
沈老太君回想起最近一次见秦素是在大孙子入京那天的长安街上的茶楼内。
两人在一楼的大堂拼桌看热闹。
沈老太君已经有多年不参加各种宴会，秦素自是没有机会识得她，倒是方便沈老太君近距离看秦素。
有帷帽的阻挡，脸是看不真切，但沈老太君早就见过秦素的绝美容貌。
今日目光多落在女儿家的身姿上，越看越喜欢，巴不得抢回去给自家便宜孙子。
女儿家独有的在秦素身上都长得极好，即使隔着严严实实的衣物，沈老太君一眼就看穿是个丰盈的，健康好生养的女郎。
如今这朵娇花有机会落在她家，沈老太君说什么都要把这件事促成。
翌日下午申时，夏日的阳光薄热一片洒落进凉亭内，垂幄着层层叠叠的轻纱在风中舞动，亭中隐约有一着黑衣劲装的男子。
他端坐在那里，面上不见异色。
秦素午后准备要歇息时，国公夫人寻来碧昙院内，告诉她司马大将军要和她面谈一番，若国公府小姐真看上他，故愿结二姓之好。
两人见面地点就在国公府的后花园里。
婢女打开轻纱，秦素入内行礼，待一冷冽男声落下后，她才有机会正视这位战功显赫的九州国大将军。
不知为何，那人的眼神像寒冰一样直击入魂，没有一丝暖意，像随时准备撕咬猎物的猛兽，让人恐惧心惊。
这不是看一个小女郎的眼神。
秦素只扫一眼就垂眸避之，杜时安面如雕刻，身躯凛凛，模样是好的就是煞气太重。
“秦小姐可是不喜在下的模样？”
毫无温度的一句话直接砸在秦素头上，那人坐着都比自己高一个头，声音有种从上方传来的错觉。
她抬头直视对面的杜时安，一刹那脑袋空空，下意识摇了摇头又猛地回神。
动了动不知何时干哑的嘴，克制地下咽，想要保持失声的嗓音与原来一样，却发现是徒然的。
杜时安还是这一副肃然模样，带着战场上狠厉的神态，黑眸太锐利令人不寒而栗。
秦素在这一刻才能切身体会到令人闻风丧胆大将军威严。
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更不知她梗着脑袋傲然地顶着对方灼灼的目光，像只可爱弱小的兔子，一动不动地保持那双干干净净的美目。
美人自是作何模样都是赏心悦目的。
杜时安从来人越轻纱入亭的那一刻，心中自有了思量，比他记忆中的小女郎还要高。
亭亭玉立贵女风范，他本身八尺三寸，极少能碰到能让他记得高挑身姿的女郎。
不似京中蒲柳之姿，日后也能习武练一门保命的武艺。
“大将军说笑，一时被将军飒爽英姿迷了眼，怕丢了女儿家的颜面，哪能说上是不喜？”
秦素的脸泛着红晕，声音不卑不亢。
她曾经留心观察过京中贵女见定亲夫婿的模样，她应该没有出什么差错，两家长辈已经点头，她们这一趟只是走个过场。
对方刚刚是抱着让她知难而退的想法？不可能，越是位高权重无感自己容貌之人，越是打着灯笼不容易碰到。
只要一年内双方不喜，有的是和离办法。
时至今日到了他们两家这种地位权势，做不到强强联手也要保证不生龌龊。
高门间和离另嫁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那坊间的小话一茬换一茬，比田里的小葱长得都快。
“大将军可有不满我的地方，你到现在还是紧绷着脸，煞人得很，你我既然交换生辰八字，不久之后会是一家人。”
秦素笑着，轻风入怀带动珠翠晃动，即使红珠耳饰在白皙的皮肤上耀眼，仍然夺不得精致的脸上娇艳欲滴的粉唇扬动的妩媚。
似有花香在两人周围萦绕，又恐是女儿家独有的芬芳。
杜时安承认秦素笑起来很恣意亮色，是京城中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抬手向秦素面前的茶杯内倒茶水后。
带着质问：“一家人？秦小姐可听到些言论，本将军可是有倾心一片之人，你不在意？”
“母亲和我说过，不可轻信市井之言，将军当知道我可没机会接触这平头百姓饭后闲谈言论，我只知大将军是世上难得的英雄，嫁于英雄是很多闺中女子的愿望。”
秦素格外小心，妈宝女的形象有时候可以挡去不少正面麻烦。
杜时安双眸一暗，缓和神色，令人可以大胆地窥视其剑眉星目的脸，他徐徐暗诱。
“世间女子多心系夫君，日日唯恐夫君有二心离去，想尽办法留下夫婿，秦小姐把本将军想得太好，缘何执着于有二心的夫婿？”
他的声音轻轻淡淡的，可四处都是陷阱。
秦素听此，怒红了脸，颤抖得手中的茶水晃荡溢出，但还是压着声音盯着对方斥责。
“大将军是离京太久不成？”
“承恩国公府的嫡小姐可是做正妻之人，我所知的夫妇一心是要护着理着府内大大小小人与事。让阖府上下在我们手中走得更好更远，子子孙孙享受着无穷无尽祖上福泽。”
“你竟然拿妾室的做派来质问与我，将军也不是那种拿家族新荣开玩笑的纨绔子弟”
“将军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不妨直言不讳。”
杜时安眉间紧绷，是他不常与京中贵女打交道才一叶障目？他是听多见多手下将领风花雪月，争风吃醋韵事。
就连将军府内其他几房都多多少少有些女眷闹事传到他耳中。
想着，他起身走上前，向挂着满脸不可置信斥责于他的女郎弯下身。
赔礼道歉。
黑色暗金的衣袍藏着强壮的身躯，在弱小的女郎面前屈身，如遮天蔽日般，强大陌生的气息排山倒海般压来，唬住了气愤的小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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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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