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因为要去修禅院敬茶的缘故，明镜院内的下人早早就候在门外，却无一人敢吱声敲响房门。
清晨的凉意湿润沁人，各房起居已经开始准备前往修禅院，外出跑腿的小厮递来信息。
屋檐下的红绸被早阳映得更红，光线错落有致分散开，在院里落下大大小小的斑驳。
秦素睡到自然惊醒，透过花窗往外看，光线已经亮堂，就知睡过了。
新床很大，她睡的位置离大将军还能再睡入两人，以至于自己起身完全没有惊动到还在闭目之人。
一般来说，晨起的人早上并不好看，何况是昨晚被灌酒的杜时安。
秦素目光落在杜时安的唇上，惊奇地发现他居然是微笑唇，就算是紧闭嘴角，周边的线条还是优美地上扬。
应该没人能和她的关注点一样，毕竟只要杜时安睁开眼睛，摄人心魄的恐惧感足够让人不敢正视。
“夫君，醒了吗？”
秦素不敢碰他，远远地唤了一声。
“嗯。”
杜时安没熟睡。
“我摇铃让青画他们进来伺候？昨夜之事……”
秦素没有说完，杜时安起身后接话。
“不用在意，夜里我已经安排妥当，无可置喙，你已经是大房的夫人就是当家主子，由你心意来就行。”
“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身边不喜欢有人伺候，那些新来的下人不要往我书房凑，最好避着我。”
秦素了然，没多问：“好，夫君。”
在杜时安入西间小室更衣后，她晃动铃铛让青画们进来，都这个点了大将军都不急，她有什么好怕的。
青画和田嬷嬷领头，带着服侍的婢女入室。
“将军在小室换衣裳，先扶我起来。”
秦素知道田嬷嬷欲言又止的想法，即开了口，免得下人冲撞大将军。
她不慌不忙漱口洗面挽发，杜时安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太师椅上，喝上温好的茶水，不太在意为何自己打扮比他慢太多。
待披上最后一件正红的外裳，繁琐多样花纹上点缀着大片珍珠，秦素的敬茶服才穿戴完毕。
行至杜时安跟前，这套衣服好不好看秦素不知道，也无法在男人眼中窥见惊艳，但是这衣服贵啊！出自有名绣娘之手，限量款的。
“夫君，我好了。”
杜时安收回落在她封腰的视线，层层叠叠的衣裳套上居然还有腰线，腰太细了不利于日后行军跟随。
他点头：“走吧，去修禅院给老太君敬茶，祖母喜静，我们敬完茶见礼后你就随我离开。”
对于他的叔父们，杜时安想了想还是补充道。
“我的叔父都是文官，我甚少在京交集不深，你想和他们家眷说话就说不想也可离开，她们管不了你。”
秦素有些无奈，她要是个跋扈的，按这人的说法还真可以无法无天。
终归是通了底细，原来他是对所有人都是生人勿近态度，秦素扬起小脸，对着成熟稳重的夫君露出笑容。
薄薄一层胭脂染红了瓷白的皮肤，似羞涩的少女，眺望情郎的模样。
“既然这样，我明白了，今日都听你的。”
杜时安有些疑惑，他本意不是让秦素听话，不过也没出声解释。
秦素跟着杜时安进入修禅院，院内的景物甩她一路所见事物十万八千里，入眼开阔高山流水，碧波荡漾杨柳依依，一定有园中园藏景之造。
接天无穷的荷叶只是入门一角，踏入“探幽”花门后是假山奇石，花卉争艳，一步一景，沿着游廊往里走才现飞角屋檐，雕梁画栋。
另一侧的游廊通往之地，隐隐约约传来叽喳鸟叫声，不知那处有何天地。
竹叶婆娑，杜时安回头看向女郎，这一路走来她居然没有什么想要问的？沈老太君为自己打造的居住地就连皇室子弟来了都要瞠目结舌。
秦素停下，如他所愿。
“这里还真是别有洞天，夫君一会可别扔下我自己走了，这里还挺难让人走出去的。”
杜时安一身红衣，发冠高束，衣袍翩翩而动，不知思量什么。
“好，接着走吧！”
……
正堂里沈老太君高坐，绛色纹理的锦衣着身，满脸笑意。
右侧下来是二房一大家，接着是三房四房，两侧位置坐得满满当当，后面站着不少年轻的媳妇兄弟。
大房战死的是沈老太君的亲儿子，只留下杜时安和杜文柏兄弟二人。
余下的庶子二房是她养大的，官拜朝中三品礼部侍郎杜顾清，身子骨还没她硬朗，瘦弱文人一个。
杜顾清与国子监张印之女育有四子一女，皆都娶妻生子及外嫁他妇。
三房杜顾楠官拜五品工部郎中，膝下有三子二女，其中长子摘得三年前殿试魁首，入国子监任司业。
四房杜顾初在吏部任职，五品郎中，也有四子一女，入朝为官或拜师求学。
秦素到时，一大家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惊艳赞美打趣声余音绕梁，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二房夫人张知渔声音洪亮，率先开口。
“新娘子好看，快快上来给老太君敬茶，今日老太君嘴角就没下去过。”
三房四房的夫人附和。
“新郎官也快些领着娘子过来，见见祖母。”
杜时安上前走向老太君，不忘抓了一把秦素让她跟紧些，杜时安没想到几房的人来得怎么齐，连带着几房的郎君媳妇全都来了。
他亲弟杜文柏都没找位置坐，挤在人堆中看热闹。
二夫人张知渔招来嬷嬷，为新郎官夫妇斟茶，两人分别向沈老太君敬茶。
“孙媳妇向祖母敬茶。”
秦素刚跪下，奉茶而上，就听到老太君喜极而泣的声音。
“快快快，快起来，我的乖乖孙媳妇，我家大孙能娶到你是他的幸。”
她抬头，见了老太君模样自己愣了一下，很快又消失，手腕上已经套上成色极好的玉石。
边上的嬷嬷连忙擦拭沈老太君眼尾，提醒道。
“将军和夫人快快起来吧！这都是一家人。”
沈老太君握着娇娇的手，没看她那个糟心大孙，左右那人就是一张臭鱼脸，又从嬷嬷那拿出个大锦袋放在秦素手上。
“孙媳妇，见见你这几房的叔父。”
秦素和杜时安只需要给几房的叔父和叔母躬身敬茶就行，其他看热闹的兄弟姐妹今日是认不全的。
即是看热闹新婚贺礼也是要给的，秦素走了一圈眼瞧着比她大的郎君媳妇们都要开口喊她一声嫂子好。
七嘴八舌间秦素脑子装了太多东西，这还没完。
两人还要移步到祠堂祭拜父亲母亲，做礼唱词才能结束今早的敬茶。
秦素回明境院休息时，已经过了晌午，她草草吃了一碗羹汤，就开始理面前五大盘子的贺礼，那件是谁送的她要和青画一一对应上。
再入库放好。
她知将军府大房简单，清楚杜时安年纪大，可今早这热闹一场，秦素明白了沈老太君为何忍不住落泪。
端看其他几房，面上大家言笑晏晏，儿孙满堂，好不热闹。
再看大房形单影只，连说话主事的人都没有。
这一路下来她理得也差不多，将军府是老将军在时皇帝御赐的宅院，后面扩大四周的院落和地皮是杜顾堂战场上厮杀战功换来的。
杜顾堂就是杜时安的亲爹。
老将军神功盖世可生的子孙却只有长子有提刀弄枪本事，余下皆是文弱书生之辈，靠科举入仕途。
秦素有问过田嬷嬷，为何其他几房叔父的郎君都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还不分府而居？
得到的答案是沈老太君几年前就想让他们分府各自住得舒坦些，不用守这个将军府空壳子。
哪知三位老爷说什么都不肯，齐刷刷跪在外面求母亲。
后来沈老太君也妥协了，让二房带头新建将军府布局，该打通的打通扩大的扩大。
三房各自有独立的四进院落，大门，偏门皆有，只不过都挨着将军府，一墙之隔做个装饰，各自都能通过花门畅通无阻游走。
三位大爷是铁了心怎么住，膝下若有建功立业的好儿郎外出自立门户，他们也不拦着。
秦素轻靠在贵妃榻上，大房人丁太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微出了口气，是不是要给杜时安纳妾，然后再张罗杜文柏的亲事，要不然她一年后自请和离有点难。
她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束缚游山玩水。
秦素心里发苦。
午后休憩，秦素是被热醒的，床铺的锦被柔软舒适，但不凉快。
青画本想进来看一眼，结果发现自家夫人已经起身，就走上前去服侍。
将军从祠堂出来后有公务离开，现在是找不到人了，夫人刚睡下二房的大夫人就把大房的管家账本和钥匙送了过来。
知道秦素睡下，二房的张夫人甚是体谅，没有打搅的意思，留了一句要是账本有过错记得找她。
青画把事情原原本本和夫人诉说清楚。
秦素觉得也不错，有个明事理婶母还是好的。
她翻开案几上的一本账本，是一个月内大房开销的总账，总共没几个人花的银钱可以忽略，各铺面的盈利也不错，大致算了下月余会富裕不少。
她直接看到最后，银钱结算处红色画圈零格外刺眼。
秦素与算术的羁绊不可能会错，她重新看了一遍，发现有一笔开销往外添，落款是庄子。
好家伙这是建了个金窟窿不成。
“夫人可是有惑？”
青画见娘子久久不说话，接着补充道：“二房夫人说了，还可以看看箱子里的私账，许会明白。”
秦素这才发现地上堆着三大箱子，其中一个敞开，账本摆得整整齐齐。
这么多。
秦素略蹙眉，她是进了贼窝吗？
内里的私账可厚多了，翻开第一页写着：林某生，亡于秋功之战，家住京郊二十里闵村，妻寡子幼……月支补偿三贯钱。
往后皆如是。
她不看了，也明白了，账面无余钱原是都用来善后跟杜时安打仗的士兵。
打开另外两箱，有旧账本新账本，想是怎么补偿多年了。
没想到大房里没养几人，外面倒是养了不少嘛？既然多年都没负账她也懒得插手这事，这功德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青画，收起来，放我书房。”
杜时安和秦素是不共用书房的，前者是不允许乱入他的书房，这才重新在寝室最东侧隔出新书房给新夫人。
“好，夫人，那这库房钥匙和名录你看看？管家特意过来传话，库房内的东西夫人可自取，不用过问将军。”
秦素对这不感兴趣，这是大房的库房又不是杜时安的私库，好东西她的嫁妆里也不少，懒得看。
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你收着，一会儿去看看有没有凉快的布匹换了那一床被褥，热人得很，晚些时候再给我。”
青画低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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