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总管显然不适应对付这等场合,他错愕地望了眼任母,宽慰道:“夫人放心,程夫人已经醒了,小的这次前来,就是为了将喜讯通告给您。”
话音刚落,任母的瞳中就绽放出了喜意,她轻轻叩了头,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凌乱的发丝垂在耳前,眼下的乌青让人心寒,不用想都知,为人父母的,这几夜是都没睡好。
与往常任母的样子判若两人,失了任家主母的风范,院落里涌上了好奇的姨娘,拈着帕窃窃私语着。
“带下去。”任父一挥手,任母旁边的丫头就懂,颔首搀扶了下去。
倏尔一展眉,常总管瞥见任父的额发也稀少了不少,两鬓斑白,不住地叹了一口气,开始绘声绘色讲着晕倒时的情形。
“那日程母将那传家之宝戴到夫人腕上,没过几时姑娘就倒了,昏睡了七天七夜,方才一醒,那传家宝贝就碎了。”
“什么样的传家之宝?”
“是祖上的,只传程家儿媳来的,到任姑娘这里,就出了意外,是一品相极佳的绿镯子。”
听到这,任父便有了个大概的印象。他曾经见过,那是很多年前两家夫人会面,谈笑间程母拿出来过,知道这承载价值之重,任父头疼了起来。
“大人莫急,将军没有怪罪,反倒格外疼惜夫人,将军不信那等传言,只当那是不祥之物,”常总管道,“不仅如此,这几日一直是将军寸步不离守在夫人身边,无暇顾及流言,这才让我来给您传话。”
任父这才眉头舒展,对这金婿又多了好感。
兴许是出乎预料的厚爱,让他觉得容楹找了个不薄的男人,老爷子灵机一动,转身回屋,片刻后他带着一封纸信过来。
“替我将此信交于容楹,让她务必好生考量。”
他知道任容楹是个有个性的姑娘,来强硬的不行,但患难可以检验真情,程眙的态度明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得表示表示,遂,催生大队又加一员。
*
“呕,我能不能不吃这药!”
堂内,几人围成一团。任容楹在当中,虚弱的支起身子,咋舌面对滚烫的汤药,满脸的无奈。
“小姐不可,这是程大人特地给您请的药方,您身子初愈,还需得固本培元。”绘光站在身侧,苦口婆心的将碗推进了几分。
任容楹自然晓得这汤药的用途,她自己就是从医的,只抿一口便知里面放了什么。只是这古代的熬制技术过于精粹,草药也不掺假,因此喝下格外苦涩。
“给小姐寻些蔗糖过来,去。”
绘光将汤勺在碗中又搅了搅,散出些热气,她身为任容楹的陪嫁丫鬟,如今也有了位分,能够使着府里的小厮们干活。
碗置于案上,绘光眉头轻蹙,她的眼下也有乌青,不难想象,小姐昏迷这些天,她得有多难度过。
“怎的这般纵容,大夫不是说了,要少食蔗糖,恐与成分相冲。”
门外骤然响起一声浑厚低沉的嗓音,程眙不知多时出现在了堂内,眉宇间自带威严,眸底闪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冷峻。
“程大人…”
绘光恭敬地行礼,几个跑去拿蔗糖的小厮奔来,他们显然没搞懂面前的情形,还一路雀跃道:“夫人这是膳房新上来的琼脂糖,我们给您取来了。”
闻言,任容楹尴尬的扬起嘴角,瞧了一眼程眙。
“有那么苦吗?”
男人走来,神情淡然,将案上的汤药拿起。
“咳咳…好吧。”
“不碍事,这药材凝神,性味估摸与蔗糖相近,我少食一些应该没事。”
任容楹自个儿打着圆场,程眙颔首,端着汤碗步步过来。
“干嘛?”
“喂你。”
他的话带着不可抗拒的磁性,坚定而又深邃。衣袍随风起,英气飒然。
几个小厮围成一团,嬉笑着被绘光打发了出去。
绘光到底也混成了掌事丫头,很懂眼力劲了,合了门便就此告退。
任容楹拧眉,抿唇看向男人。
“都走了。”程眙似笑非笑。
“我自己…来……”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道出,程眙就将汤匙递到了唇前。
像哄小孩子般,一口苦涩的汤药就灌了进去。
不仅烫还苦……
“咽下去,”程眙看着她,目光温柔似秋水,“乖。”
喉头滚动,任容楹总归是喝了下去。
暧昧又带着无可奈何,汤药剩了大半,她索性一鼓作气全都喝完。
看着被那汤碗遮了一大半脸的任容楹,程眙有些想笑。
但转眼又看到她单薄消瘦的背,唇线又紧绷了起来。
碗被捧在掌心,任容楹抬起头,示意喝完,程眙顺手接过,将唇角的药痕擦去。
动作娴熟,行云流水。让任容楹竟不抗拒。
好像习惯了他在身前照顾自己。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程眙布满关切,心中禁不住生出悸动。她脸颊精致如画,却因病色稍显黯淡,但所幸精神状态恢复了过来,眸光流转。
“好多了。”任容楹知道他的体贴,回应道。
一封信笺被递了过来,封口的蜡印完好无损,微微泛黄。
“这是?”
“你父亲写的,常总管那日禀报拿来的,让我带给你,说他们复日会来。”
任容楹心一触动,父女二人曾因嫁娶起过争执,如今她因故昏迷,为人父母,肯定心急如焚。
还没好好与他们报个平安呢…
这么想着,她便缓缓地轻启了,前面都一概正常,可到了后面,春秋笔法,话锋一转——早早膺负子嗣,才能成全大计,亦为家庭之福。
得,又是催生。
她撇了撇嘴,将信阖了上去。
“信上说了什么?”
程眙耐着好奇道。
“你自己看。”
说罢那宣纸就落到了男人的胸膛处,程眙不多时,笑意就爬上了嘴角。
一来,他是为自己获得岳丈的喜爱感到高兴,二来,则是感叹两家父母的心照不宣。
“你笑什么…?”
程眙卡在嘴边,忽然想逗逗任容楹:
“我在想,若我们能有一个孩子,也未尝不可。”
说罢,他的眼底闪着一抹戏谑。
“谁要跟你生孩子,而且!成亲前不是都说好了!我们是契约,没有实质关系的!”
任容楹虽这么讲,但面上还是红了一片。
“好好好,”程眙浅勾唇角,倏地肃声道,“这几日你身子初愈先不要出门,京城外边起了瘟疫,太医署上下倾力施治,但依旧防不胜防。”
闻言,任容楹来了劲。
“瘟疫?什么样的病情?”
程眙瞥见她这幅焦急模样,顿时有些后悔将消息告知。
他知道任容楹的性子,无法坐视不管。但眼下,她自己都还自身难保:“此病症状传染极快,你万不可大意,还是安守院中,静候时局稍缓。”
说罢,程眙便要离去。恐是怕多待堂內让任容楹起了兴致,可就在他迈出半步之时,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道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蓦然一滞,两眉紧皱。
“你还没有告诉我,外头究竟是什么病。”
任容楹仰头望向他,杏眸微蹙,眼底尽是身为医者的执念。
程眙欲抽回箭袖,没曾想她攥住的力度更紧了些。透过层层布料,他竟能感受到那一丝细微的温度正不动声色的纠缠。
他终于叹了口气,微微转身,衣摆随之滑落,在她掌心拂过一丝温凉的触感:“好…我告诉你…”
“京城中恶疫四起,起初患者是浑身无力、发热,到后面会演变成奇痒无比的疱疹,抓挠后感染溃烂,严重者甚至高热不退,危及生命。”
他低声说着,堂内的氛围降到了冰点,沉重而又悲恸。
任容楹眸光一转,不时间想到了水痘。症状如程眙所说相似,但没有亲眼看见,她也不敢擅自笃定。
“让我去看看!”她应道,但程眙却无反应,紧抿双唇。
倏地一声,瞥见她从榻上站起,程眙眉一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她拦住。
“你干什么?”
“我要去!”
任容楹咬唇,但奈何过于单薄,力道不及他的五分之一。
“不许去!”
程眙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愠怒,显得有些失控。眸底尽是压不住的焦灼,他少见地动怒,眼中风暴翻涌,仿佛要用目光将她钉死在原地。
任容楹愣住,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你知不知道,外头是什么状况?!”
怀抱她的手仍未松开,喉结微动,嗓音低沉而急促,“城里已经乱了,病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病重暴毙,你去了又能如何?你以为你不会染病吗?!”
任容楹睫毛轻颤,犹豫半分后,语气却依旧坚定:“若人人畏惧不去,谁去救他们?”
“那也轮不到你!”程眙猛地逼近一步,鼻息凌厉,少见的情绪崩盘,隐忍失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染病,我该怎么办?”
他不想再失去她了。
明明好不容易盼她醒来,怎么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开他。
程眙的话砸得任容楹心头一颤。
她怔住了,四周的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只剩下男人的臂膀,死死拦住她的腰肢,心疼而又无奈。
程眙喉间滚动,眼底隐隐浮现一丝遏制的痛色,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裂开了一道口子。他声音低哑,近乎恳求道:“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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