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我跟你去京城，你会还我那五十两银子的！”
“……”
“喂——听见了没！”
竹影婆娑，郁郁葱葱的古林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往前走着，江远潼用树枝戳了戳前面男人的胳膊，不放心地又强调了一句：“你亲口答应的，可不能言而无信！”
男人似乎被他折磨得有些心烦，转过身时，剑眉冷眸都透着明晃晃的不耐，“需要我提醒吗？这话你已经说过不下十遍了。”
是、是吗？江远潼不记得了，记得肯定也不会承认，为了给将军治病他几乎掏空了家里的积蓄，现下怀里没有银子揣着，他实在忧心这位大将军会耍无赖。
不知是不是猜中了他内心所想，男人忽然冷笑一声，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右腿——那里缠着的棉布还渗着深黄色的药渍，暗有所指的目光停留片刻，随即便又落到了江远潼身上：“不过，江大夫医者仁心，没舍得下重手，本将军的确是要好好地感谢感谢你。”
“大夫”二字被他特意加重了语气，江远潼神情一滞，不自然地轻咳两声，略有几分心虚意味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好吧……他承认，自己的确算不上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平常也只会瞧一些小病小痛——
可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怎么说他也是将周与舒的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要点报酬怎么了？
不说这几天自己没日没夜地贴身照料，仅仅只是为了治好大将军腿上中了毒箭的伤口，江远潼用掉所有上好的药材，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家底才让他醒过来的。
虽然他算不得什么善良心泛滥的好人，当初救人也是想从中捞一笔不小的诊金，可他这几天对大将军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江大夫扪心自问，自己的做法一点儿都不过分！
更何况，看病给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知道他身上连半个铜子儿都没有！怕银子讨不回来，江远潼不得不锁好家门跟他一同前往京城。
出发已有三日，这会儿江远潼泄了气，立即靠着旁边的竹子坐下来休息，有气无力地问：“现在到哪儿了，还要走多久啊——”
周与舒没回答，提着剑走至路边张望四周，再折返回来观察树影的方向，最后才将目光扫向身后的人，不紧不慢道：“若是没猜错，此地往南一百公里便是临城，往北的话，再行几十公里就是泊京了。”
“几十公里？！那也太远了——”江远潼发出一声略带疲惫的哀叫，霎时间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走不动了，我得歇一会儿，一步都走不动了。”
若是有钱能租个马车就好了……
江远潼忧愁地想着，强打起精神解开包袱，准备生火做点东西吃，还不忘吩咐周与舒去四周看看情况，免得被旁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这一路走来，二人可没少被黑衣人追，不用猜都知道，那群人定是奔着周大将军来的，江远潼可不想钱没要回来，还把小命丢在了荒郊野外。
这年头，讨债都不是件容易事。
…………
等周与舒回来时，午饭已经做好了，瞧着眼前简简单单两碗粥和上面飘着的两根咸菜，周与舒眉心微拧：“又喝粥？”
又吃咸菜？
又是一人只有一碗粥？
大将军常年在外打仗，伙食再差也没有沦落到这种天天喝稀粥的地步。
“这可不是普通的粥。”江远潼直接用筷子在粥里搅了搅，夹起一片薄得近乎透明的肉片，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有肉吗？”
他笃定地说：“这是肉粥。”
也不知是在说服谁。
周与舒：“……”
“你在说什么，你自己信吗？”他如此反问，抬手就要去拿包袱，“路上不是还买了熟食？”
“哎哎哎——！”江远潼连忙又将包袱抢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放手，“你还想吃肉？你知道这些天你在我家吃了多少钱吗！”
提起“钱”，江大夫的声音都格外有力，眉毛一扬，立即拿出小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且不说吃食，仅仅只是药钱，地黄、金银花、白芨这些你就用了我四百五十克，还有生黄连八十克、马兰根一百克、用于调制膏药的香油三百克……”
“除此之外，六天前你打碎了我两个茶杯三个碗、撕破了被褥一条、总共用了帕子两块、裤子一条、鞋垫一双；醒来当天的中午吃了苹果两块、玉米半根、白米粥一碗，晚上是馒头三个、清炒土豆丝一盘、烤红薯半块……”
江远潼会不会治病，周与舒不知道，但若他真当了大夫，只论记性，那这家伙绝对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了。
任他在那里拨弄算盘，周大将军盘腿而坐，开始闭目养神起来，瞧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江远潼就知这人定然又将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于是等账算完一遍后，他收起算盘又道了一句：“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身上的那些伤，不用我说你自己都知道有多严重了吧，现在像我这样的好心人可不多了……”
话语停顿一瞬，似乎想到什么，江远潼眼睛“骨碌碌”转了一转，继而双手环臂，很有把握地“哼”了一声：“你想甩了我也没用，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来，浅色的眸子弯出几分笑意，语气轻快地问：“猜猜这是什么？”
白纸黑字在男人面前晃了几下，周与舒睁开眸子，江远潼便将手收回去，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且一字一顿地念道：“德佳年间三月十二日，竹里山江远潼将我救回，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本人承诺，待我病好后承担江远潼为我花费的所有开销，并自愿给予黄金白银作为报答。”
字迹方正，一笔一划刚直有力，且最下面还明显印着周与舒的指印。
大将军神色不变，依然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什么时候写的。”
见他认了，江远潼便将这份保证书收了起来，笑眯眯地回答：“你睡觉的时候。”
睡觉？
周与舒一向浅眠，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醒来，更别提这种有肢体触碰的动作了，江远潼既如此说，那必然是在他昏迷在床的时候。
大将军虽是武将，可也并非是什么有勇无谋之辈，忽然被一个江湖郎中算计，周与舒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原以为江大夫仁心仁术，却也能干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
“诶。”江远潼抬手打断他的话，一本正经道，“这可不是我趁人之危，看病给钱乃是天经地义，我不过是按照规矩来办事，想来周将军也不是那种恩将仇报之人吧？”
好一张伶牙利嘴，周与舒眸光微沉，正要说什么，空中忽然传来一道极响亮的啼鸣，嘶哑凄厉，在宁静的林子中显得格外突兀。
江远潼心中一惊，纵然他在深山生活多年，也从未听过这么……凶猛的叫声。
二人闻声抬头望去，明亮的天空中，刹时从远处冲过来一抹黑色的影子，翅膀扇动发出扑腾的声音，闪着寒光的眼睛格外惹眼。
“哇啊！好大的鸟！”江远潼心中震惊，见那只鸟直冲冲往这边飞，下意识就攀住周与舒的肩膀，躲在了他的身后。
那鸟勇猛无比，体型矫健强大，通身羽毛灰黑发亮，喙和爪牙皆尖锐弯曲，它飞过来后便落在周与舒的面前，收起翅膀，仰着头看他，喉间发出低低的鸣声。
江远潼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从周与舒背后探出一点视线，眼神在一人一鸟间来回流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试探地问：“这鸟……你、你的？”
周与舒“嗯”了一声，没过多解释，只道了一句：“这是鹰隼，叫饮霜。”
“还有名字啊。”没感觉到敌意，江远潼松了口气，坐回去后又问了一句，“你的宠物？”
可此话一出，饮霜的目光登时就锁定在了他的身上，“咕咕”低叫两声，仿佛在警告什么。
“它通人性，大概能听懂你的话。”周与舒侧头给他解释，又看向饮霜，从它腿间解下了一张纸条。
饮霜是他同上战场的伙伴，鹰隼属于猛禽，天性凶残，是草原上才有的飞禽，“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中黎人几乎无人驯养，也很难驯养成功。
驻守边疆三年，大将军无数次屹立在高坡之上，率领千万将士守护江山安宁，如今敌军已彻底被击退，好不容易等来圣上回京的圣旨，凯旋途中却突遭埋伏，一片混乱之时，周与舒匆匆下了指令让饮霜先回府，现下它既已返回，便是同府上的暗卫取得联系，周与舒展开纸条粗略扫了一下，听见江远潼在一旁问：“写了什么？”
“没什么。”周与舒收起信纸，知道这人忍不住会追问，遂又简略道了一句，“家里寄来的。”
江远潼：“催你回家吧？你在我这儿待了有十几天了，他们肯定担心坏了。”
旁人是怎么想的，周与舒向来不在乎，截杀之事内有蹊跷，他没计划在这里过多停留，又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家里还有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等着他。
江远潼挺喜欢小动物的，虽然此前没见过这种鸟类，但见它嘴巴干燥腹部扁平，便知它是饿了，这会儿有心想喂，于是又问了一句：“你的鸟不挑食吧？”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周与舒微微拧眉，纠正道：“它叫饮霜。”
“哦，饮霜，它吃小米吗？”江远潼从善如流地改口。
鹰隼是肉食性动物，一点儿素不沾，就连当年周与舒驯化它的时候，吃的也是整块的生肉，但江远潼显然穷的连他自己都没二两肉，哪里还舍得用多余的肉去喂一只鸟？
周与舒正斟酌着回信，闻言只答了一句：“不吃便饿着。”
从小就珍惜粮食的江远潼赞同地点点头，但还是掰了半块烧饼丢在了饮霜面前：“没错，挑食可不是好习惯，快吃吧，吃完你还是一只好鸟。”
饮霜低头嗅了嗅，竟然真的啄了几口，它羽毛黑亮泛着光泽，非常好看，江远潼想摸一摸，又没有那个胆量，看了一会儿就起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千里之行，始于……（1）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