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明日便是清明了。
当天一大早的,江远潼便起床洗漱,在桌子前坐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神色清明。
他拍了拍脸颊,匆匆赶往周与舒的房间,自从上次在大将军房中用过膳后,江远潼隔三差五地就要来蹭一顿饭,没办法,谁让将军这里的饭菜比他自己的要可口得多呢?
早膳用得差不多后,丫鬟进来传话,二少爷和小姐他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她在府上伺候的时间久,故而知晓这两位不好对付,于是说话的语气含着几分担忧,言外之意就是希望将军能快些出去,免得他们在外头吵起来。
今日是清明,要祭祖,周知昭再怎么意气用事,也得先隐忍下来,所以一眼也不看身旁的张氏,眼不见心为静。
倒也没等多久,家仆才将东西收拾好,周与舒同他们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一个招呼,随即五人朝祠堂里头走去。
江远潼在外头等着,忍不住抬眸瞧了一眼,那供桌上摆着香烛纸钱和各色点心,再往后便是周家先辈的牌位,他没仔细看,赶紧将视线收了回去。
在家祭拜完,已是到了游会开始的时辰。
刚出府,不知是不是巧合,天空忽然下起细微的小雨来,春桃忙转身吩咐:“快回去拿把纸伞。”
梊州常下雨,又赶上清明,不为怪。
众人没有坐马车,同百姓一起,徒步朝十来公里外的寻隐寺走去。
一路上,街道两侧都摆满了干果点心与饭菜素酒,被人们早有预料搭起的板子遮盖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与纸钱燃烧后灰烬的味道。
今日的气氛格外沉重。
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即将到达寻隐寺门口,前方的队伍陡然拥堵起来。
最前面是皇亲国戚,再往后是当职的文武官员,后头随即跟着的便是家眷与亲属,最后面才是普通百姓。
进入寺庙祈福的队伍按照这个顺序列队,前一部分人出来,后一部分人才能进去,锦衣卫守在庙外巡逻并做好组织,很快,周与舒与江远潼他们就在侍卫的带领下去了队伍的前头。
“周将军!”
二人一同朝身后望去,便看见两个侍卫在前头领着两位同等身高的公子走了过来。
对视上眼神,打招呼的那位年轻公子用力朝他们挥了挥手,而他身边那位容貌稍显年长的男人,则是微微颔首浅笑了一下。
年轻公子似乎是个极爱笑的,一路走过来嘴角就没放下去过,待走近后,眼中笑意更甚,朝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乐言!”话是同江远潼说的。
江远潼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眸子,神色迟疑,与他握手后也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乐言笑眯眯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眸底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好乖的孩子啊,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哪哪儿都好看。
视线往下移,乐言不动声色地想:脖子也很好看。
视线再往下瞥,江远潼两只手垂着,手臂软肉匀称,分别各戴着一只实心雕花银镯,半个手掌都缩在袖子里头,露出秀气纤纤的指节。
啊……好喜欢,好想牵。
乐言心思蠢蠢欲动,下一刻就迈出步子,十分自来熟地牵起那只手,耐住欣喜道:“早就听周将军提起过你了,可他把你看得严,也不带出来让我们瞧瞧,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郑止合起手中的竹扇,轻轻敲了一下乐言的头:“收起你心中的想法。”
“哎呦。”乐言捂住脑袋,撇撇嘴,委屈地瞧了他一眼:“我哪有……”
话虽如此,但手上抚摸的动作却一点儿都没停下来过。
有几个官员刚好从寺庙中走了出来,乐言朝里头瞧了一眼,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保证道:“你们不是该进去了?江公子就放心交给我吧,保管给你把人看好了!”
周与舒思索一瞬,点头算作同意,便同郑止一起进了寺庙。
其实锦衣卫的看守并不严,人来人往的,谁知道你的身份是什么?只不过有圣上在里头,官员们自然要在一旁陪同,家眷便不得入内了。
圣上周围虽戒备森严,但鱼龙混杂的,真混入一个刺客也说不准,那就更有必要组织队伍了。
周与舒一走,乐言的胆子立刻就大了起来,摸着他的手笑盈盈道:“江公子今年多大了?”
江远潼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掌中抽离,稍稍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如实回道:“九月二十五的生辰,今年过后便是二十二了。”
闻言,乐言眸中笑意更浓:“与我年纪相仿,那我便不担心我们无话可聊了。”
江远潼略带试探地问道:“你是——”
其实,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便知道,乐言——领侍卫内大臣乐大人的爱子,喜好舞文弄墨,吟得一手好诗,才华横溢,倜傥风流,无人见了不夸一句“翩翩公子”。
而他也人如其名,性格格外热情开朗,常常撩得街上的姑娘无一不春心萌动,正想再与他更进一步时,乐公子却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了。
“走走走,你第一次来这儿吧,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乐言兴致勃勃,一把拉住江远潼的袖子,不由分说就朝里走去。
寺内,数位大臣陪同黎阳帝一同去了禅堂,继而便像往常一样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秦将军与舒大人的身影。
圣上懒政怠政,朝会都是七日才上一次,索然无味的生活便需要一些有趣的人来调剂,秦将军与舒大人的关系势如水火,朝堂之上每每争论精妙绝伦旷世无匹,再者,谁会不喜欢看热闹呢?
可惜今日这二人的位置相隔甚远,应当是看不得了,想到这里,众臣心中不禁都有些遗憾。
但随即,黎阳帝的声音将他们飘远的思绪又扯了回来。
“诸位爱卿,午斋时间已至,不如在此多停留一会儿,与百姓们一同尝尝这斋饭的味道,如何?”
大臣们一一应下,外头的雨还在下着,人群拥挤,回去也不方便,等雨势小了再走也不迟。
秦渊打好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状似不经意的往旁边瞥了一眼,就在不远处,舒归念背对着他而坐,背影冷肃,坐姿笔挺,身子单薄得厉害,仿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今儿个天冷,百姓们都穿着棉袍,但圣上一身黑衣常服,大臣们再冷,也不敢自己暖和却让圣上受着凉,于是进寺之前,纷纷将身上的披风斗篷都脱下了。
秦渊素日里最是厌恶他们这种阿谀奉承的动作,故而脸上的神情也没多大好看。
舒归念也真是的,不知道自己身子骨几斤几两吗?下着雨还敢穿这么少。
舒大人体质虚寒,去年朝会时曾晕倒过一次,当时在场的大臣便都知晓了他的情况。
想到这儿,秦渊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烦躁之感,想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扔到那人身上去,然而,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冻就冻吧,权当是让他长个记性,毕竟先前自己跪在雪地里时,他不是也没替自己说半句话吗?
一报还一报,秦渊暗自冷笑:这可不是我记仇,你待我是什么态度,那我便同样如何待你。
坐在他身旁的一位官员只瞧见秦将军筷子不停搅动着斋饭,神情时而阴冷,时而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心里头便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赶忙端着碗速速换了个位置。
用过斋饭,方丈过来同圣上行礼,邀请他们去客堂小憩。
圣上正要同意,沉默了许久的舒归念忽然开口:“陛下,寺院与宫城遥亘千里,今日既然来了,臣认为,应当去精舍参禅悟道,缅怀逝去的烈士,以表情意与敬意。”
寂静的屋子里只回响着他沉着冷静的声音,舒归念上前一步,微弯着腰拱手恭谨道:“请陛下移步精舍,为百姓念经祈福,传扬我国孝道之文明。”
饮水思源,慎终追远。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是十分注重孝道文化的,因此,每逢清明时节,家家户户不论有多忙,都会带着子女一起前往祖坟扫墓祭拜。
再者,清明为何时常下雨?在百姓看来,那就是老天爷慈悲,在天上感应到了他们的情绪,故而也感动地痛哭流泪。若是让百姓知道陛下在为他们祈福,必会觉得陛下勤政爱民,那些“嫉恶如仇、谋害同胞”的传言便会不攻自破。
但其实,舒归念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知道陛下一直都很懒散,就连今日清明,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却也只是吃了顿饭,连个样子都不愿做,当然要给他找点事干了。
黎阳帝默了默,忽而笑了一声,站起身道:“朕……正有此意,舒爱卿与朕想一块去了。”
他扭头将视线落到方丈身上,神色如常:“那就劳烦方丈带个路吧。”
秦渊不耐地“啧”了一声。
谁他娘的有那闲心去打什么坐念什么经啊,舒归念脑子被冻傻了?早点回家暖和睡一觉不好吗?
但圣上都已经发话了,他不得不从,只能先将这个仇记下,跟在众人后面去了精舍。
另一边,乐言已经拉着江远潼去了钟楼,这里位于寺庙的角落,人迹罕至,四周都透着几分冷清,江远潼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停下脚步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乐言抬起手,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你原先没来过这儿,肯定也没听说过这里的传闻。”
江远潼:“什么传闻?”
乐言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又警惕地将他拉到一棵无人的银杏树底下,低声道:“听说这座寺庙里关了人,每到夜间总能听到女人哭泣的声音,凄惨得很,尤其还是在半夜时分,你想想能不瘆人吗?住在这附近的百姓都搬走了!”
乐言又谨慎地往边上瞧了瞧,附在他耳边半引半诱道:“现在是白天,人又多,不如咱们俩悄悄溜去后院找一找,说不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远潼无情打断:“我不去。”
这人也太自来熟了,明明是头一次见面,却好像自己已经跟他相识了多年一样,周与舒身边的朋友怎么都这般热情?
乐言急了:“只是去看看而已啊,听说他们后院有一间屋子常年上着锁,而且今天人这么多,咱们不会被发现的……”
江远潼可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胆小,依然板着脸表示拒绝:“我不感兴趣。”
几番怂恿无果,乐言只得遗憾叹气:“好吧。”
二人刚走到大院,忽然有几个灰衣僧人提着桐油桶急匆匆地从一旁路过,边跑边大喊:“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啊!”
江远潼脚步一顿,皱眉问:“什么情况?”
乐言顺着僧人跑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瞳孔骤然一缩。
“那方向,似乎是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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