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客栈遇袭一事后，追月他们几个将江远潼看得更紧了，几乎是寸步不离，搞得江远潼连咳嗽都不敢咳嗽一声。
这天中午吃饭，咘咘像往常一样取出银针验毒，针尖刚探入包子馅中，忽然惊呼：“银针变黑了！”
追月心中一紧，正要掀翻桌案，却被江远潼迅速摁住了手腕：“……这是豆沙馅儿的包子。”
江远潼无奈地叹了口气，拽着追月坐下：“你们别紧张，我又不会现在就死。”
更何况周府比外头安全多了，总不可能他在将军府还能遇害吧，说不定只要他待在府内不出去，就不会出事呢。
结果当天下午，江远潼就收到了黎阳帝的召见。
朱红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江远潼不敢四处乱看，一路上都紧低着头，生怕自己犯错，吴公公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拂尘轻扫，笑着道：“头回面圣都这样，别紧张，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就好了。”
多来几次……江远潼可不敢想。
这话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想到这里，江远潼试探着问：“公公，不知皇上找我是为了何事……”
吴公公笑得轻松：“什么事，等会儿进去不就知道了。”
待走到御书房，吴公公立定在门口，回头对江远潼道：“你先在这儿等着。”
江远潼点了点头。
雕花木门打开，吴公公才进去，里头就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滚！朕要你们有何用！”
江远潼浑身一震，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又听见吴公公的声音响起：“哎呦——这是怎么了？赶紧把这收拾干净了！”
尖细嗓门刺破混乱，吴公公高声斥骂：“怎么回事啊，太医院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
那道威严的声音忽然压下，如闷雷滚动般低沉着语气问：“朕无事，人可到了？”
吴公公回：“皇上，人在外头候着呢。”
“传他进来罢。”
闻言，江远潼赶紧整了整衣冠，待吴公公躬身出来后，他才慎重地弯了弯腰，惴惴不安地进去了。
“草民参见皇上。”
“江大夫平身。”黎阳帝抬手示意吴公公给他上茶，那茶汤在盏中晃出细碎波纹，江远潼赶紧双手接过，又听黎阳帝问，“听闻相菱那条街上的玄壶医馆是江大夫所开？每日前去问诊的人都不少啊，还免费巡诊，想必江大夫也是医术了得之人。”
以前的事他怎么知道？
江远潼脊背一凉，没敢多说旁的，连忙俯身叩首：“草民惶恐，皇上过誉了。”
黎阳帝摆了摆手，指尖捻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声音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倦意：“今日宣你入宫，也是想请你帮朕看看，朕最近的身体不太舒服。”
说着，他掩唇咳嗽了两声：“朕知道你与周将军相识，既是他的友人，在朕面前便不必过多拘礼，起来吧。”
吴公公适时插话：“皇上叫你看你就给看看。”
这两人一唱一和，软中又带硬，江远潼没听出来安抚的意思，反倒有几分威胁之意，好像他不顺从就会对周与舒怎么样似的，江远潼只好战战兢兢地过去把脉了。
“江大夫，如何？”片刻之后，黎阳帝问他。
江远潼抿了抿唇，大脑飞速思考，斟酌着开口问：“皇上最近可有食欲不佳、口干舌燥的症状？”
吴公公回道：“是啊，夜间还总容易惊醒呢。”
江远潼便收回了手：“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肝气旺盛，少吃些酸的和性寒食物。”
寒食冷饮极易损伤人体的脾阳和胃阳，继而诱发胃痛腹泻的症状，怕皇上觉得他医术不精，江远潼用书本上的话解释了一遍，然后道：“如果饮食起居一味贪凉食冷，防暑降温过度，更会导致内寒过甚，阳气……”
阳气更衰。
江远潼及时止住后头的话，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凉茶瓜果，改口道：“这茶皇上就先不要喝了吧，菊花疏散风热、清肝明目，代茶饮再好不过了。”
黎阳帝把玩着玉扳指，心中思虑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一声：“那就听江大夫的。”
不过，他必然是要在宫里多留几日的，这很正常，大夫出诊时偶尔也会暂住在病人家里，只是如此的话，便顾不上医馆的生意了，故而黎阳帝又喊吴公公拿来了五百两白银。
到底还是年轻藏不住心思，黎阳帝一眼就看出了江远潼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他没说话，只是挥挥手，叫吴公公端来了一方冰鉴：“近日天气渐热，劳烦江大夫的照顾，这些冰块就送你了。”
冰块！那可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东西！如今江远潼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他有些受宠若惊，不敢再伸手去接，吴公公倒是笑得和蔼：“皇上赏你的，拿着吧。”
“那就请江大夫在此停留几日了。”皇上漫不经心道。
给皇帝看病，他不想留也得留下来啊，这可是稍不注意就掉脑袋的事！
江远潼赶紧应下了。
只是后宫里的人那么多，又都是身份尊贵的，他怕自己到时候不小心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从而得罪了谁，于是在跟着吴公公去自己暂居的住所时，他又问了一些相关事宜。
最后，江远潼还不忘掏出一个荷包塞到了吴公公手上：“也谢过吴公公，一点心意，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哎，这话说的。”吴公公笑得脸上都起了褶，手却是很实诚地掂了掂荷包的重量，“那咱先走了，有事儿的话找我就成。”
既如此，江远潼算是在宫里住下了，听说这件事后，当天晚上尚十六就过来询问情况，不仅如此，他还日日造访，带着各种解闷的小玩意儿。
可惜江远潼没时间陪他玩，即便是在宫里，他整日不是拿着医书看就是捧着草药钻研，还天天往太医院钻，想看看能不能学到点什么。
这天中午，尚十六估计是看不下去，强行拽住江远潼的衣袖，说要带他去外头玩。
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偏僻的花园里，不远处，有位身着杏红襦裙的少女正在空地上放纸鸢，距离不远，江远潼听见她口中念念有词：“给茵茵放一个，给阿姐放一个，再给皇兄放一个……”
尚十六背着手立定在不远处，拖着尾音问：“茵茵，在做什么呢？”
少女闻声回头，腕间的铃铛清脆作响，看见尚十六，她眼睛一亮，立即提着裙摆朝他跑去：“皇兄？茵茵在放纸鸢！”
尚十六温声问：“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放纸鸢了？”
尚茵一本正经道：“茵茵是在故事里看到的，把纸鸢放到高高的天上，再剪断牵线，任凭风把它们送往天涯海角，这样就可以除病消灾，给自己带来好运！”
尚十六便问：“要皇兄陪你吗？”
“要！”
注意到一旁的江远潼，尚茵歪着头打量片刻，突然绽开笑颜：“姐姐！”
江远潼：“……”
尚十六语气认真地纠正道：“这是哥哥哦。”
尚茵歪头又仔细瞧了瞧，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不太认同他的说法，于是观察了半晌，她在二人未料之时如雏鸟投林般扑进江远潼怀中：“姐姐！是姐姐！”
“茵茵！”尚十六急忙揽住她的胳膊，看向江远潼时，指尖不着痕迹地轻轻点了点太阳穴，眸中含着几分歉意，“不好意思啊，我这位妹妹生了病，这里有点……”
江远潼心下了然，微微颔首：“无妨。”
只是望着少女天真无邪的笑靥，他心中蓦然一紧，这眉眼……
他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江远潼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越看越觉得熟悉，恍惚之间，他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先前他去拜见长公主时偶然遇见的那位姑娘吗？
江远潼抿抿唇，垂着眸子几番思量，最终还是问道：“殿下，方便说说吗？公主当初是怎么……”
尚十六神色微滞，望着空中翻飞的纸鸢，他斟酌了会儿措辞，而后叹了口气，低声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她幼时极得父皇宠爱，可后来渐渐长大，言行举止却始终如孩童一般，大家才发觉……”
受宠的公主竟是个傻子，这说出去还不得叫天下人耻笑，于是，宫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疏远了她，连皇帝都鲜少过问，唯有长公主待她亲厚，时常照拂。
自从长公主出嫁后，尚十六便时常过来探望，将她的近况写进信中告知远方的姐姐。
尚茵似乎对江远潼格外亲近，放完纸鸢后，她就笑盈盈地挽住江远潼的胳膊，撒娇似的喊他陪自己玩。
这动作太过亲密，江远潼的魂儿几乎顷刻间就飞走了一半，连忙抽回手臂，眼神略带几分慌乱无措地看向尚十六。
结果尚十六眼睛一转，忽然笑了，开口问尚茵：“茵茵，想不想让江大夫陪你玩？”
尚茵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想！”
尚十六循循善诱：“让江大夫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尚茵拍手雀跃：“好！”
江远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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