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高三弟弟一直和我对视诶!】林秋安在安静下来的群聊里再次扔下一颗炸弹。
【冲!】妮妮敷衍回应但鼓励。
【醒醒,人家才高三诶,不要耽误祖国的花朵】小橙试图叫醒她。
【我可以等他毕业……】
【你俩年纪差太大,你确定他是在看你吗】小橙继续理智分析。
【我确定……比较确定吧,他莫名其妙往我这边看了两次了!我一抬头就能对视上】
【你就是寡太久了……你和之前那个同事进展咋样?】妮妮不再继续小帅哥的话题。
【没啥进展……还不如这个小帅哥和我对视的次数多呢,真的很神奇……】
“那个……您们先吃,我带小涛去下洗手间……”
“哎,好嘞,路上滑,小心点,天黑就打个灯……”外婆细心叮嘱。
“哎!好!”小雁舅妈应着声,然后提溜起小涛往外走,一路上和周围人寒暄的声音渐渐远去。
林秋安的胳膊被猛的撞击了一下,打断了她在群里噼里啪啦一阵输出的架势。
“咋了?”她扭头发现是妈妈用胳膊肘撞的她,而眼神还一直跟着小雁舅妈远去的方向。
林秋安顺着林妈的视线望去,那里早已不见小雁舅妈的身影,她收回视线看向林妈,想知道她怎么了,可她却在林妈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属于这个酒席氛围的慈爱目光。
“你知道么?刚才那两个男孩没有爸爸了……”
“什么……”
林秋安的心不知道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是妈妈轻声惋惜的语气,还是她眼底漏出的无声叹息。
林妈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你小雁舅妈的两个小孩,小峰和小涛,他们的爸爸去年得癌症走了。”
“什么……怎么会……”林秋安的大脑像是被撞过一样麻木。
“发现就是晚期了,去年一家人去市里的医院就医,他们就借住在我们家,你在外地上班,当时应该不在。”
“肺癌吗?抽烟?”
林妈没有停顿,接着说道:“好像是肝癌,他爸走后,他们三口人不知道听了多少闲话,说小雁见死不救不肯出钱的,说她克夫的,说大儿子狠心,没见他流眼泪……”
林秋安只觉得耳朵边一直嗡嗡直响,她的脑子里像山谷般回荡着的,还是那句“两个男孩没有爸爸了”……久久未能平息。
她觉得唏嘘,只觉得命运弄人。
是什么让老天和那家人开这样过分的玩笑,又是什么让周围那些碎嘴的人开孀妻弱子的玩笑。
她紧皱的眉头难以抚平,两眉之下的双眼带动着沉重的头去找寻叶满峰的身影。
他一如之前一样,隐在灯光下,依旧没有好好低头吃饭,而是像之前两次一样,头扭过来,眼睛看向别处。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她。
她确定他没有看她,也顺带着,林秋安确定,之前两次,他也不是在看她。
叶满峰的头几乎快要扭到后面去,他侧过身子,探头到处张望,他的视线只是扫过林秋安的方向,然后迅速的、向着其他的地方看去。
向着周围的人群看去。
他在找人。
而与此同时,酒席上的宾客们离席了的,只有小雁舅妈和小涛。
这一次,他所有让人误会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林秋安终于确定,他从来都不是在看她。
他所有的别扭和害羞都只不过是林秋安的错觉罢了。
“我真该死啊!”林秋安心里将自己骂了千遍万遍,自己竟然对一个男高中生,高三学生,一个失去了爸爸的男孩子生出非分之想、戏弄之想。
她真该死啊!竟然将叶满峰对家人的关切误解为对自己的朦胧情愫。
于是这一刻,在如山海般的羞愧和懊恼中,林秋安终于捋顺了他所有的行为,所有她误解过的行为。
突然他所有的别扭和害羞都有了解释。
此刻的林秋安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去年,叶满峰高二,叶爸爸突发重病,去镇上的医院求医无果之后,一家四口奔往市里的医院,试图寻得一线生机。
而那时候,林秋安在外地工作,家里正好有空余的房间,于是他们便借住在林爸林妈市里的家里。
林秋安不敢再想,他们在市里又经历了怎样的希望与绝望,以至于叶满峰从亲戚嘴里的“不输于林秋安学习的好孩子”变成了“最近成绩一落千丈了”。
高二啊!多重要的时刻,这个时候家里失去了顶梁柱,他又如何能安下心来学习,他又怎能狠心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专心学习。
他的地基都被撼动了。
高二的他,或许在那时,一夜之间替代了叶爸爸的位置,成为了妈妈和弟弟的精神依靠,可他又能依靠谁?
甚至他的另一个自己,那个还是高二升高三的学生的叶满峰,也要依靠那个一夜之间长成大人的叶满峰。
他又如何只作为一个学生而成长呢?
他只能靠自己,靠一夜之间成年的自己将学生的他拉回“名列前茅”,将作为稚嫩“顶梁柱”的他咽下满心满眼的伤痛,迅速长成一个大人。
于是,作为学生的他,作为顶梁柱的他,在听到妈妈抱怨自己成绩下降时,才会那样的不自在。
学生的难堪,成年人的心态,小孩的身体,诸多矛盾的身份全挤在他身上,他的别扭才是正常状态。
而当叶满峰面对林秋安时,面对他们曾经求助过的亲戚时,虽然他们之前没见过,但也害怕她听说他的事情,作为成年人的叶满峰不愿别人同情。
而林秋安探寻的眼神在他看来可能是猎奇和刀割般的痛。
她惊叹于他外貌气度时露出的眼神,是直接的,带笑的,但林秋安心想,那样的眼神在叶满峰看来,很容易被解读成不怀好意的,看戏的,同情的、安慰的眼神。
原来他借口陪弟弟买鞭逃开,是因为感受到不适才离开,而不是因为害羞而躲避。林秋安此时全想明白了。
她真该死啊!
而在席间他频频扭头看这边,则是他最为残破家庭的一份子,对妈妈和弟弟最朴素的关怀。
寻找她们所在的位置,确认她们有没有好好吃饭,盯着调皮的弟弟有没有给温柔的妈妈添乱,扫视着她们周围那些可能不怀好意的人……
他眼神的尽头,从来都只有他的家人,而林秋安,不过恰好是在他视线的延长线上罢了。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在群里的嚷嚷,一定是自己万千花痴状态中最尴尬的一次,它包含着自己的自不量力,和对自己魅力的盲目自信,也在自己独自一人的嬉笑怒骂中打扰了别人的生活。
“真该死啊!”林秋安自责地小声念叨。
“什么?”林妈听见凑过来问。
“啊……没什么……”林秋安摆手,责怪自己将内心的嘟囔说出声来。
光影交错,印在自己额上的白炽灯光摇晃,白昼褪去,黑夜袭来,林秋安耷拉着的脸在明暗中交替,就好似她起落间的情绪。
她低垂着的双眼感受到了面前斑驳陆离的光影,于是抬起头来寻找这冥昭瞢暗的缘由。
原来,是小雁舅妈牵着弟弟回来了,重新入座。
二人从明亮中走来,稳坐于明亮之中,只不过,处于白炽灯光线照射远端的她,在一瞬间隐在了小雁舅妈和弟弟的影子之下。
她盯着小涛弟弟,他重新拾起碗筷,将饭桌中央的菜夹进小雁舅妈的碗里。
真好,林秋安不觉得欣慰地浅笑,小涛弟弟也会像哥哥一样,时刻关心自己的妈妈。她突然希望小涛弟弟赶快长大,长得和他哥哥一般高,一样的可依靠,这样的话,叶满峰的压力或许会小一些,或许,他就能够重新专注在功课上了。
白炽灯的光线开始变得炽热,林秋安察觉到了这一点,在它明亮干脆的灯光里,掺杂进了一抹路灯一般昏黄的暖色。
有人在注视。
林秋安循着那暖光望去。
不出意外的,是叶满峰。
她对他的关心和注视已经有了预期,那是每一个儿女对自己家人最朴素的情感,就像林爸对林妈一般,在吵架或是别扭之后的安静之时,林秋安总能在林爸眼中看到这样的情感,那是绵长的、扯不断的、亲人之间的凝望。
于是林秋安迎着那目光莞尔一笑。
这一笑收起了她往常笑谑的样子,露出了她本真的清澈模样,那些调笑、玩笑、和故作兴奋敲下的句子,在长久地紧裹着她的躯壳之后,露出了裂痕。
叶满峰觉得有光照进来。
可白炽灯从未照耀他的角落。
周围喧嚷了起来,酒席已毕。
林秋安收起神游的思绪,随着林妈起身,掺起外婆准备离席。
又是长久的话别与寒暄之后,三人终于两前一后地往外走,林妈和外婆走在前面,林秋安晃动着裙子悠悠地跟在后面。
讨厌离别的她,对于酒席散去的场景并不会有什么感触,可是,在知晓了另一个人命运之后的离去,对她而言,好像是单方面架起了一座情感的桥,对方那端的桥台高悬着,只有她站在了即将崩断的桥上。
她低头走着,马路边林爸的车已经来接她们了。
“小雁,我们走了啊!常联系啊!”
听见妈妈的话林秋安像是有人拎起她的后脖颈一样,瞬间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叶满峰站在马路边,侧身面对着她。
“如果……”林秋安快走几步到他身侧,他听见声音好似僵直住了身体,未曾转动半分。
林秋安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如果你……”
“小秋!走了!”
林爸响亮的招呼声打断了林秋安即将搭向对岸的桥台,刚鼓起的勇气像轰然倒塌的大厦一般,只留下满眼满身的灰尘。
“哎……来啦……”
她伸过来的桥台没能平稳地落在陆地上,也许是因为对方未予回应,也许是自己的勇气不足以撑起这一段桥梁。
林秋安咽下后半句并未组织好的句子,叶满峰终于低头看向身侧她短暂靠近又离开的空洞。
故事在此戛然而止。
灰蒙蒙的天完全暗下来,林秋安的背影隐入黑色的夕暮里,小跑时带起的裙摆在暮色里飘摇,她的身影远去,她坐上车远去。
留在原地的,也许只剩下日记本里一行娟秀的小字:祝你高考顺利,余后人生皆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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