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好似寂静了一秒。
江承凛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断手,痛苦地嚎叫起来,撕心裂肺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地牢。
“我的手!我的手……”
我本能地握紧剑柄,下意识便又要挥剑,绛辰堇辰不知何时冲入了牢里,挡在我身前,扶住了江承凛摇摇欲坠的身子,大喊道:“停手!”
江承凛的惨叫愈发凄厉,一声高过一声:“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
胸前突然传来一阵异物的垂坠感,我恍惚伸手一摸——那块能保我一次性命无忧的白玉佩此刻竟已碎成了三块,碎裂的地方泛着淡淡的粉光,正和我手上的光芒如出一辙。
紧接着,身体有如被一股千斤重的力量压住般沉重,我浑身脱力,缓缓滑坐在地上,那粉光也随即消散。
地牢另一头,师姐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艰难地朝我挪近,语气急切:“知仪!你还好吗?……”
“我……”
我几乎是以气声回应,脑中一片空白。
正面对着我的江承凛即便痛极,还不忘恶狠狠地冲着“双辰”命令道:
“你们还愣着干嘛,没看到她做了什么吗!绛辰堇辰,你们给我杀了她!……杀了她啊!”
表面明明对江承凛毕恭毕敬的“双辰”,此刻却并没有理会他,反而是用惊讶和警惕交织的表情观察着我,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何人如此喧闹!”
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在地牢中响起。
除了仍在疯狂喊痛的江承凛,牢中所有人齐齐看向来人——
他身着玄衣,马尾高耸,俊秀面容上的暗红色疤痕依旧触目惊心,绣着醒目的双叶图案的小包在他腰间晃动,身后黑色的披风随风半飘起。
叶未泽?他果然在这里!……
“你来这里干嘛?”堇辰面色不善,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不悦,似乎很不乐意待见叶未泽。
叶未泽神色冷漠,只答道:“城主想要见许知仪,特令我将她带去前厅。”
他没问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身形笔直地面对着“双辰”,因此也恰好站在我和师姐面前的位置,若是不清楚情况的旁人见了,或许会觉得那姿态隐隐有几分保护者的意味。
堇辰眯着眼,警告道:“……姓叶的,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不然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得来的信任,便要付诸东流了。”
叶未泽不答,似是暼了一眼被他们扶着的江承凛,语气依旧漠然:
“这么有闲心,倒不如先关心关心你们的前辈,他看上去好像快死了。”
如他所说,江承凛的惨叫声已变得极为微弱,眼球直往上翻,早已没有了原先的体面。
叶未泽顿了顿,接着道:“我要做什么不劳你记挂,我来这儿不过是遵从城主的命令罢了。只要城主还在一日,叶某就还有用武之地。”
“啧,你……”堇辰还想说什么,而绛辰轻唤了声“堇辰”,侧头示意了一下。
原来江承凛此时已然面色苍白,接着头一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见江承凛状态不好,堇辰也不再多说,只冷哼一声,和绛辰一起扶着晕厥的江承凛匆匆离去。
叶未泽背对着我们伫立片刻,待三人身影已彻底消失在地牢拐角,才转身解开了捆住师姐的绳子,沉默地注视着我们。
师姐似乎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但还是第一时间关心起我的伤势:“知仪,你怎么样了?!还能撑得住吗?”
身后的墙壁几乎支撑了我全身的力量,我努力用气声回应:“我……咳咳,还能撑一会儿……我倒要看看这群人,到底想干嘛。”
叶未泽淡淡插嘴道:“姐妹情深演完了么,该跟我去见城主了。”
“叶未泽,你想要对知仪干嘛?”师姐警惕地挡在我身前。
叶未泽皱起眉,语气却不重:“何殊时,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是少管别人。”
话毕,他动作迅速地在我和师姐身上各贴了一张符纸:“你们俩,都跟我一起去见城主。省着点儿力气,别想着逃跑。”
…………
在傀儡符的控制下,我和师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跟着叶未泽走出地牢,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叶未泽口中的“前厅”。
似乎是等候已久,当我们三人出现在门口时,厅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往内看,雕花装饰、紫檀木家具,哪怕仅让不识贵物的寻常人看一眼,便也知其价格不菲。
轮椅上深蓝衣黑发男人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看着竟比江承凛还要年轻几分。绛辰、堇辰则恭恭敬敬地站于男人两侧。
本该远在烟溪的邸景,此刻竟气定神闲、无悲无喜地坐于男人对面。他没有穿我为他买的金鸾蓝色衣裳,只简单着一身缎面青绿衣裳,上面的纹路俨然是云鸾阁的标记。
邸景的视线在第一时间定定地投在我身上,而后好似被刺痛般紧紧拧起了眉,但那神情只持续了一秒,他以极快的速度从凳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我身前。
叶未泽并没有给这位自己的昔日好友半分好脸色,只是冷着脸撕下符纸。经过师姐身旁时,他身形微微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退出了大厅。
符纸一被揭下,身上的新伤旧伤便同时作痛起来,我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栽倒。
师姐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想要扶我,然而邸景动作更快,眼疾手快地将我稳稳捞住。
“你终于来了……”我费力睁开眼,说出的一个字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
疼,全身撕裂一般的疼。
除了方才与江承凛交手时受的伤口疼,还有脑中炸裂一般的痛,更有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在我周身游走的疼。
“还能撑得住么?”邸景问道,语气中少见地有了明显的怒气,但我知道,那怒意明显不是对我。
“邸景,你扶着我点……我……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好。”邸景只简短答道,让我将全部力量都倚在了他身上。
靠在他怀里,我突然感到莫名的安心,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和邸景一起与对面的人对峙。
只听邸景不急不缓道:“江城主,我的贵客竟在你们这儿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我看,邸家与长弘合作之事,没有再商讨的必要了。”
话毕,邸景扶着我就要转身离去。
而我却在想,原来这个老头真的是长弘城主……
真是有病!我暗自咒骂道。
“慢着。”城主沉稳的声音响起。
“邸公子,此事的确是我那侄儿太过冲动。但你还是得给我们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这姑娘伤得如此之重,恐怕也行走不了多远,不如先让她在我府上住下,医治之事全权由你负责,可好?”
“不,我不要……”我用尽全身力气摇头。
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这个脑子进水的臭城主和想要我命的江承凛,看到他们的脸,我都得折寿!
邸景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低声说了一句“放心”,而后对城主说道:“不用了,邸家在长弘自有去处,一会儿我的人便来了。”
“别怕,我带你走。”
邸景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柔声道,温柔地将我抱起,避开了我身上所有伤口。
我心中感激,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谢……”
“先别说这些。”邸景轻轻摇头,又对着师姐道,“叶姑娘,走吧。”
师姐闻言,连忙跟上了邸景,眼神中满是担忧。
我突然有些愧疚。
从清竹山到长弘,我好像一直都是给人惹麻烦的人,从前是师父和师姐,现在师姐和邸景。
我想要安慰师姐,然而却连挤出一个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师姐,别这副表情……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师姐只默默地摇头否认。
“别说话,省点力气。”邸景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责怪,反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可惜我已没有心思去细细体会、挖掘这些蛛丝马迹了,那碎裂的白玉配饰被我紧紧握在手中,断裂的锋利边缘不知何时沾染上了血迹——江承凛的血。
我方才,在地牢里……似乎是真的想杀了江承凛。
那念头转瞬即逝,却是实实在在地支配着我每一次不受控的挥剑。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
这样强烈的不甘和委屈,仿佛已在我灵魂深处蛰伏许久。
可是,它们是从何而来、因何而起的呢?
……好吧,大概也能猜到,是“女夷”啊。
那个曾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女,我曾天真地以为,拥有了那么强的力量,不说这世上所有,至少大多数事情对她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或许她在某段孤绝的岁月里,也曾如现在的我一般,连握紧自己命运的力气都没有?又有多少像江承凛这样的人将她误解、唾弃乃至围攻?
意识渐渐模糊,我喃喃道:
“我不要……再这样……”
眼前骤然一黑,随即我的整个世界都变得静默。
致自己:
这是个浮躁又压抑的时代。所有人都活得很累,累到无心关注别人的事,甚至只能也仅有一点点精力来关注自己的痛苦。
根本没人有时间来听你无聊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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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长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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