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到梁州,马车要行一日一夜。
行至半路,突然落下大雨,马车艰难行了一刻钟便已然招架不住。
而此刻天色已晚,黎霜思索一番,以李清正的模样出了马车。
先前的车夫早已因着黎霜的意思离开,裴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新的车夫。
正好这条官道旁有一客栈,专设于此供路上的达官贵人们歇脚。
黎霜打着油纸伞,自顾自进了客栈。
裴晏以手护头,急忙跟在她身后,控诉道:“大小姐,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客栈嘈杂,大厅内挤满了在此躲雨的百姓。
客栈主人心善,并没有因为觉得他们有碍观瞻便将人赶走。
黎霜将将踏进门,小厮便迎了上来。
“大人可是要间住房?”
见黎霜点头,小厮问道:“不知大人要几间?”
“一……”
“大——人!”
裴晏浑身湿透,赶到黎霜身边时还在不停地用衣裳擦拭手上的水。
黎霜终于想到这里还有一个裴晏,叹了口气,“两间。”
“大人,鄙舍只余一间房了。”
小厮搓着手,满脸歉意。
黎霜蹙眉,纠结万分。
现下外头雨下得正大,还夹杂着雪花。
光是站在屋里都能感受到外头要冻僵骨头的冷。
一阵穿堂风吹过,不少百姓缩在一起咒骂了几句这天气。
“一间。”
黎霜改了口。
“好嘞。”
裴晏将将缓过神来,抬头时便只看到黎霜的背影。
“若不跟上,今晚就睡马车。”
裴晏一喜,顾不上自己湿漉漉的衣裳,抬脚跟上黎霜。
房间很小。
一张床塌,一方矮桌,除却隔断的屏风后那一处净身的地方外,再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二人。
黎霜习以为常,坐在矮桌前喝着方才端上来的热茶暖身。
裴晏大咧咧地坐到矮桌的另一边,直接摘下了假发套。
假发套已经湿透了,有些地方还黏在了一起。
裴晏露出了原来那头短短的黑发,额前的碎发沾上了些雨水,在昏暗的烛光下还映出了一点晶莹。
“你不怕被人看到?”
裴晏正甩着假发套上的水,“这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会有人觉得我是怪物,把我赶出去不成?”
怪物……
说起来,黎霜还能回忆起自己初见裴晏时的不可置信。
“大小姐,”裴晏轻声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剪头发。”
黎霜觉得荒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胡乱处置?”
“哦,”裴晏耸了耸肩,“我瞧你盯着我看,还以为你喜欢呢。”
黎霜嘴角抽了抽,“喜欢什么?”
“喜欢……”
裴晏动作一顿,扫了眼黎霜的脸色,讪讪闭了嘴。
哎。
他看了眼身上的衣裳,心里叹着气。
衣裳湿漉漉地贴着,冰冷刺骨不说,那怪异的感觉就足够令人不适。
裴晏抬手要脱去衣裳时,就感到身旁一道锋利的目光朝自己刺来。
他咽了口唾沫,只好放下手,准备就这么忍着。
片刻后,裴晏侧头,目不转睛盯着黎霜。
黎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恼怒道:“非礼勿视,你不懂吗?”
“你又没做什么非礼的事,”裴晏好笑道:“我想说,你面皮松了。”
黎霜心下一惊,抬手就去摸自己的脸。
应该是方才脸上沾了水,否则面皮不会这么快就出现问题。
只是她在脸上尝试了数次都没摸到面皮哪里有什么不对。
“这里……”
裴晏看不下去,身子突然凑近,冰冷的手指直接碰到黎霜的脸,在下颚处顺着她的轮廓轻轻按了按。
原先面皮翻出来的一点白边就被裴晏贴了回去。
黎霜一激灵,身子颤了一下。
这张面皮很薄,裴晏方才的动作就跟直接摸自己真正的脸没什么两样,触感甚至更加明显。
她一时恍惚,面前只能看见裴晏放大的脸。
长睫低垂,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下颌处。
黎霜猛地将身子向后仰了些,伸手推开裴晏。
她皱眉,骂道:“登徒子。”
裴晏跌回座位,满脸无奈。
“哎,好心没好报啊。”
黎霜扫了裴晏一眼,正要呛他几句,门便被人敲响了。
“大人,热水来了。”
小厮很会来事,方才见裴晏狼狈的样子,还特地送来了一身干净衣裳。
裴晏站在两桶水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女子优先。”
黎霜也懒得推脱,心道正有此意,目光便扫过了裴晏身上的衣裳。
方才她并没有仔细看裴晏,现在才真正注意到他的情况。
打湿的衣衫紧紧贴着裴晏的身体,隐约还可以看到身体被勾勒出的曲线,衣裳下摆还不住地往下滴着水。
好一个落汤鸡。
都这样狼狈,方才居然一声不吭。
于是她止住了动作,偏过头去。
“你先去。”
裴晏睁大了眼睛,眸色闪过不可置信,笑道:“大小姐,认真的?”
“我是怕你冷死在这里,到头来还要给你立个衣冠冢,浪费我的时间。”
黎霜说着,重新坐下,大有坐在这里等裴晏收拾完的意思。
“对我真好,大小姐。”
黎霜闭眼不答。
屏风后传来水声,黎霜侧身将窗户往上打开了些。
雨依旧那样瓢泼,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黎霜叹了口气,关上窗户。
如果明天雨停不下来,自己就不能早些赶到梁洲了。
耽搁的时间越长,破案的可能性就越小。
何况那九个孩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都未可知。
既然皇帝将这件事交给她,就相当于把梁洲百姓的期望压在她身上了。
所以实在是等不得的。
没过多久,裴晏换了干爽的衣裳从屏风后现身,边走边甩着头发上的水。
黎霜见状,没有同他再多说什么,绕过裴晏去了屏风后。
等黎霜收拾完后,她已经不是李清正了。
裴晏乐见其成,道:“还是这幅模样顺眼。”
黎霜不搭理他。
面皮是不能一直用太久的,所以自己才揭了下来,明日重新贴上。
一切收拾完毕后,黎霜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就寝。
从前在大理寺,遇到公务繁重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和同僚挤在大理寺的一张床上睡过。
可那些同僚都是知根知底的,哪像裴晏这般疑点满身?
黎霜皱眉看着床榻,突闻裴晏的声音。
“大小姐,放心吧。我打地铺。”
说着,裴晏上前抓过床榻上那多余的被褥就要往地上躺。
地上寒凉,空间又小得可怜,连黎霜都不一定躺得下。
“起来。”
黎霜踢了一脚裴晏露在被褥外面的腿。
正曲身躺着的裴晏翻身坐起,抬头望着黎霜。
这个角度看裴晏,能隐约看到衣裳里面的景象。
鞭痕仍是那样明显。
黎霜闭了闭眼睛,朝床榻的方向指了指。
“大小姐真的愿意屈尊降贵?”
“先说好了,胆敢……”
黎霜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
裴晏哈哈一笑,起身收拾被褥。
“不敢不敢。”
黎霜睡在里侧,背对着裴晏,整个人都往墙边贴去,生怕碰到了他。
裴晏诧异地看着二人之间夸张的空隙,又看了看缩在里头的黎霜,哑然失笑。
半夜,电闪雷鸣,声振屋瓦,响遏云霄。
雷电照亮了大半天空,乌云聚拢在一起,像是要齐齐向地上压去。
暴雨侵盆声混合着雷鸣,窗外闪着奇异的白光,任谁看了都心惊胆战。
裴晏本就睡眠极浅,这样一来也彻底没了睡意,睁眼看着头顶木板。
他想了很多东西,脑中思绪万千,差点让他忘记了外面的情形。
突然,床榻另一边传来响动。
裴晏回过神,侧头看去。
那完全被被褥包裹住的女子似乎正在轻轻颤抖,连带着被褥都不停抖动。
裴晏含了诧异,轻轻往黎霜的方向靠,低声唤了句“大小姐”。
黎霜没有回应。
他怔了怔,随后眨了眨眼睛,伸手轻轻将被褥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了黎霜的上半张脸。
黎霜并没有醒。
此刻,她眼睛紧闭,睫毛颤抖,看上去并不是冷,而是在害怕什么。
裴晏疑惑了一会儿,又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雷声。
然后黎霜抖得更加厉害。
他面上闪过一丝了然,嘴角浮起笑意。
“还以为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是怕打雷啊。”
黎霜还是颤抖着。
裴晏的笑容有些凝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按照逻辑,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可是裴晏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让黎霜平静下来。
片刻后,屋里传来唱歌的声音。
“漆黑的天快亮了,冰冷的雨快停了①……”
裴晏轻声唱着,手轻轻拍着黎霜身上的被褥。
神奇的是,没过多久,黎霜真的就安定了下来。
她的身子不再颤抖,像是已经睡熟了。
裴晏起身仔细看了看黎霜的脸,确定她安稳入睡后又重新躺了回去。
他以手为枕,低声道:“居然是个靠唱歌就能哄好的大小姐。”
屋内漆黑一片,看不到裴晏脸上的表情。
尽管外面仍是风雨交加,不见平息之意,官道旁的客栈中,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①张妙格《你别怕》中的歌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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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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