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徐远照开口为自己辩解一番,叶安就直接粗暴地拉住他,用力往外推,脸上明显的怒气和不加掩饰的鄙夷,话语更是刻薄:“走走走!就你这脑瓜子还抓什么凶手,还大言不惭怀疑一个眼疾之人。”
徐远照问稳稳撑住门框,没让他得逞,顺势开口解释:“我并未说我怀疑他,只是随口一问。”
但叶安却不予理会,只是挥手打断他的话:“不管怎样,烦请徐大人先行离开,有什么事明日再讲,我困了。”说完,还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银竹!送徐大人回府!”
又是同样的送客方式。
银竹站在大门外,对徐远照恭敬行礼,送走他后便毫不犹豫关上大门。徐远照身后是赵蹇,他抱着剑,笑得肩膀忍不住颤抖。
“有什么好笑的,回府。”
徐远照的府邸离大理寺不远,但这几年忙于公务,鲜少在城中停留。府邸刚寻人打扫干净,门前停留的马车上满是从衙门拉回的卷册,下人正一卷一卷往书房里搬。
徐远照径直走向书房,赵蹇进去后也跟着整理一部分。屋内满是堆积的卷册,徐远照挑挑拣拣,最终是找到了他想要的卷册。
卷册里除了仵作的记录,剩下的全是不同人的口述,徐远照翻到最后也没找到有用的信息,他失望地丢开卷册,懒散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赵蹇见状让人送了点茶水进来,劝诫道:“大人,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次日一早,赵蹇将马车停在叶府门前,被强行唤醒的叶安以为又是徐远照那庸官,正想说他两句,却在门口只见到赵蹇一人。
“你家徐大人呢?”
赵蹇侧身站着,露出车凳:“徐大人在花魁宅院候着,叶公子请吧。”
“一大早的,人都没醒,找什么凶手啊。”叶安一边嘟嚷着一边上了马车,刚才匆忙间塞了一个饼在嘴里,马车一走,身体跟着晃动,胃里感觉像是翻江倒海一般。
从马车下来后,叶安在门口扶墙缓了好一会儿,强忍着那股恶心劲走进宅院,瞧见徐远照正蹲花圃前看着什么。
“大人,叶公子到了。”
叶安自然地走到他面前,模仿他的姿势。徐远照侧身而立,叶安则正对着他。徐远照回过头就对上一张放大脸,出于本能往后一缩,差点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
叶安飞快的眨着眼睛,不明所以:“怎么了?”
徐远照往后退一步,起身。
“没事。”
说完,他快步走向屋内,在叶安的看不见的一侧,他的脸颊红了个透。
“慢些!不是要抓凶手吗?”叶安临走时还不忘低头往下看两眼,嘴里嘀嘀咕咕,“这花里有东西吗?”
房间保持着原样,只有尸体被拉走。
这两日阴雨绵绵,叶安推开一扇窗,窗户对着院子,能看到娇艳的花朵。他撑在窗户上,安静的欣赏美景,似乎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也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站了个人。
叶安不算矮,但站在身后的男人依旧比他高了半个头。徐远照也安静的看着窗外,没有要打扰他的意思。
赵蹇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
他故意轻咳两声,徐大人没有反应,倒是叶安突然惊醒,侧头看着他,余光撇到后面站着一个人,离他非常近。
叶安往左一个大跨步,离开那扇窗户,回头皱眉看着他:“干嘛?还不快些找线索。”
芙兰的屋子有两层,一层中央有摆放一个圆盘架子,像是首饰行那种展示架,摆放的全是她的首饰。不过那些佩饰大多散落在地上,似乎有人与芙兰发生过激烈斗争。
叶安往楼上走去,只是二楼很干净,环顾一周后还是决定回到楼下。
“有发现什么吗?”叶安开口问。
徐远照反问:“你有什么发现吗?”
叶安诚实回答,顺带指责一番:“没有,不过这也正常,我本就不是你们大理寺的。倒是你身为大理寺卿竟然也没有别的发现,你这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徐远照只是笑笑没搭理他。
三人又在楼底仔细查看一圈,院子里都被翻了个遍,但仍是毫无收获。
临走时又下起了小雨,赵蹇拿来两把油伞,马车一路驶向徐远照府邸。
“这是哪儿?”
“我家。”徐远照淡淡回答。
叶安撑开伞下马车,难得有几分乖巧,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徐远照,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那幢高楼。
大理寺,徐远照官职所在之处,离这里很近。
叶安手指轻轻捏了捏油伞手柄,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你能住这是不是收受过许多钱财?”
赵蹇瞪大双眼站在一旁不敢吱声,徐远照也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弄得无语。
“你一天到晚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进去。”徐远照往他屁股上一踹,叶安也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灰溜溜地往里院子里钻。
只是他一进去,眼前的场景就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院子里种的满是不一样的花,正中间还有一个宽阔的鱼塘,一座小巧石拱桥跨于之上,石山上放着一颗明亮的珠子,在流水的推动下转个不停。
叶安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但家中长辈秉承着勤俭的原则,哪能看得见这些。他一溜烟地跑到石桥上站着,对着金鱼发出逗狗的动静。
徐远照好心提醒:“那是鱼。”
叶安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低声道:“我知道。”
徐远照见他玩心大起,便没再理会,带着赵蹇走向书房的。
叶安玩的尽兴后问路去了书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两盏茶的工夫过去了,徐远照似乎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手里是他昨晚整理出来新的卷册,还剩下一部分未整理,此时的赵蹇正在一旁的案桌上奋笔疾书。纸张的脆响声在徐远照手中响起,叶安年幼请教书先生识字时,觉得那一本本的书籍很是头疼,特别是先生训诫他时,只要一听见那书本翻页的声,他就不寒而栗。
现在听见这声儿只觉得舒心,越听越想睡觉。
叶安微微张口,正欲开口说话,却被赵蹇的声音抢了先机。两人低声商讨着什么,叶安对此并无兴趣,眼神略显迷离,仿佛心不在焉,魂游天外。
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书房。
“叶安。”
被叫到的人缓缓睁开眼,眼神逐渐从朦胧中清晰,他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嗯”
徐远照的嗓音低沉而有力:“过来。”
叶安懒散地撑起身子,用那副不情不愿却又无法拒绝的模样,慢吞吞走到徐远照对面。桌上铺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六个人名。字迹遒劲有力,叶安抬眼瞥了眼徐远照一眼,心想这字迹和它的执笔人一样,五大三粗的。
“你识得纸上这几人吗?”徐远照语气平淡无波。
叶安的目光在名单上轻轻扫过,最后,手指稳稳落在第四个名字上。
“这个,是香韵阁对面那家首饰行的老板。”
徐远照抬眼,叶安手指的位置,是一个名为苏禾的女人。
“你与她熟识?”
叶安先是轻轻摇摇头,思考片刻后,又再次摇了摇头。
“仅数面之缘,去首饰行给我阿娘订过发簪,前后商讨过几次样式,只知晓名字罢了。”叶安解释完,抬头直勾勾盯着徐远照的眼睛,“怎么了?”
徐远照低头缄默,叶安随即顿悟,心中暗自思忖,芙兰家中的那些佩饰,多半出自这家首饰行。
“这并无可能,苏小姐乃是温润女子,此等残忍之行,她断然不会为之。”叶安面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香韵阁之人所言,苏小姐曾多次去寻过芙兰,两人应是旧识,然而张遣所录卷册中苏禾并无嫌疑。那夜芙兰遭遇不幸,苏禾与家中公子痛饮一番,二人皆醉,还是府中丫鬟帮着收拾了残局。”
话语前后矛盾,叶安没懂这番话的含义。
“所以呢?苏禾怎么了?”叶安不进追问。
“无事,瞧你快睡着了,为你提神。”
叶安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还有事吗?若无事我便回府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准备离开。
“有事。”徐远照将那一摞卷册推至他面前,“看完,告诉我结论。”
叶安一脸愁苦相,并不想看,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推脱:“我未曾学字。”
徐远照闻言,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信?给你一炷香的时辰,香烬便止。”言罢,起身在后面拿出一根新香,点燃插于桌上香盒之中,不容叶安有丝毫迟疑之机。
叶安咒骂着翻开卷册,阅完一卷竟觉得颇有些趣味,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未待一炷香燃尽,他便猛地一拍桌子,高声嚷道:“看完了!”
赵蹇原本昏昏欲睡,此时瞌睡却跑了大半。
徐远照却未见有何异常反应,只是平静地问道:“说吧,有何发现?”
“发现?”叶安愣了一下,沉思片刻,“这些人都不是凶手。”
“这还需你言明,其余还有何发现?”
叶安舔了舔嘴唇,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我觉得许多人根本无需审问,一眼便知并非凶残之人,尤其是其中居然有一个八岁稚童,这张大人莫非老眼昏花,何须询问孩童。”
徐远照记得那个孩子,正是隔壁粮食铺小二的儿子,夜间照看店铺图个方便住在阁楼,那孩子曾说那晚听见过几声响动,却不知确切时辰。
“还有呢?”
“许是直觉,凶手并非在这卷册之中,”
徐远照追问缘由,叶安则一一道来,直到临近正午,方才放他回去。
赵蹇送他回去后再折返,徐远照已经从书房出来,蹲在池塘边喂鱼。
“大人,人已安然送回。”赵蹇躬身禀道,声音在静谧的庭院中轻轻落下。
徐远照静立池边,仿若未闻,他身姿挺拔如松,一袭月白锦袍随风微动,目光紧锁着眼前的池塘。
那几尾小鱼肥美灵动,是赵蹇从喧闹集市精心挑回的稀罕物,徐远照微微抬手,掌心刚触及水面,鱼儿便似感知到什么,一窝蜂地迅猛围拢过来,鱼尾轻摆,搅起几圈涟漪,全然不顾那手中是否真有饵食落下,莽撞又急切。
忆起往昔,徐远照某种隐有波光一闪而过,幼时的他也曾满心欢喜地养过几尾金鱼,置于雕花水盆,视作珍宝。
可后来,偏逢那顽劣孩童,好奇心作祟,伸手将鱼儿捞起肆意把玩,脆弱生灵哪堪这般折腾,不多时便没了生气,香消玉殒于那稚嫩掌心,一段童年欢愉就此终结,徒留满心惆怅。
赵蹇在一侧站定,身姿闲散,嘴角随意叼着根草茎,草尖在微风浮动下悠悠摇曳,他乜斜着眼,目光带着几分探寻打量徐远照,含混问道:“大人,您跟那叶公子,瞧着好似旧识?”
徐远照眉峰都未动一分,不假思索,矢口便否:“并无瓜葛。”
赵蹇轻扬了扬眉梢,似是对这回答存疑,笑意更浓,追问道:“当真?我瞅着,大人您像是早就认得他嘞。”
“他自幼市井繁城长大,我长于宫墙巍峨之内,便是相识,顶天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儿。”
徐远照终于挪开目光,直起身形,修长的手指闪电般探出,一把扯出赵蹇嘴里的草,随手丢弃:“莫再琢磨,吃饭去。”言罢,抬步径直向前走去,将这满园幽思一同甩在身后。
赵蹇挠挠头,忙不迭跟上,庭院复归静谧,只剩那池小鱼,兀自游弋,搅碎一池金芒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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