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裕西城在惊天爆鸣声中,被冲天火光染红,死气裹挟着浓烟一同翻滚,在城中久久不散。
人群被烈火吞噬,发出无助而绝望的嘶吼。可等待他们的是烈火焚身、无处可逃的必死结局。
战争面前,人命如草芥。
抗战的两国只看结局,全然不顾过程是否有血流成河,是否尸横遍野,百姓身居何处、可有温饱度日。
成败,不过是操盘手高谈阔论的说辞,却是累累骸骨可悲的终章。
魂归何处,又有几人知晓。往后清明,可还有后人为他们祭扫。
城外的将士冒着烈火灼伤的风险,抓住每一个可能成功援救的希望,丝毫不敢停歇,就算力竭也咬牙坚持。
若是辛苦能换回人命,那该多好。
坍塌的城墙在众人的努力下,清理出了一个宽敞的通道。
两侧城门外的士兵,都默契地听从叶景的指挥,其中三分之一在城外掘土,三分之一去河边,用甲胄运水,剩下的则从城门口向内一点点用土将火焰厚厚地掩埋,再用水将土壤打湿,铺出一条生路来。
路虽通的艰难,却以极其倔强、顽强的姿态延伸,诉说着决不放弃的决心。。
一路上枯骨无数,忠魂身殒,可他们不能停下处理,时间宝贵,要留给活着的人。
叶景用水将自己淋了个彻底,沿路冲了进去。
裕西只剩下一个颜色,黑,无尽的焦黑!
火舌燃烧发出的滋滋声和房屋的倒塌声,成了城中唯二的声响。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他喘着粗气,脸上不时有水珠滴下,已然分不清是水还是。环视周遭,这一切都虚幻起来,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会不会是自己的一场梦,可呼吸声,将士们的身影却又这么真实。
攻城前,沙盘上那一支代表裕西的旗帜,不过是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再看边防图,裕西也不过一个边防小城,人口、占地都是三城中最小的。
可为何,要在这茫茫火海中搜寻战友时,却感觉它大得可怕!
为何这么久,没有遇到一个活着的人?
难道说……
叶景不敢细想,这结局太过惨烈,哪怕是起这个念头,都能让他疼得浑身抽搐。
他收敛心神,在滚滚浓烟中仔细分辨方向,从断壁残垣中认出一具具焦黑的尸首,认真思索。
这爆炸最先由东门开始,一路向北蔓延,而最大的爆炸在……
“啊……”
突然,远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啼哭。
声音轻如蚊鸣,却犹如一击战鼓,穿过层层废墟,穿过烈火浓烟,重重擂在了他心上。
全力撒开步伐,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前奔去!
他全然不顾身边的将士的阻拦,一头扎进了滚烫的废墟和浓烟中。。
有人活着!还有人活着!
他边跑边喊,试图和对方确认位置。却被浓烟呛得一阵猛咳,而最后一声微弱的啼哭也消失不见。
叶景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眼眶被熏得通红,却死死盯着那些未知,企图看清每一处焦土。
没了,声音没了。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提醒他,这一切真实地发生了,而他无法挽回。
窒息席卷了他,绝望犹如千斤担,压得他站不住,最终,狠狠跪在了滚烫的青石板上,发出了滋滋声。
他的神情麻木,整个人犹如傀儡一般,失了生气。
这时,眼前的一切却越发清晰起来。
地面的烟少,他能看见了!
他迅速膝行,膝盖处的衣物和皮肉被生生粘在了原地,鲜血直流。
救人心切,他全然不顾自己,用双手在滚烫的废墟中四处翻找,烫出了一片片水泡。
刚才,就在这里,没错,他记得那声音最初的位置,就是这附近!
目光移至墙角处,那里有几具焦黑的尸首,仍覆盖着跳动的火苗,他们趴在两块巨大的盾上,像是在保护什么,而那盾牌不似其他散落在地的盾牌。
它们微微倾斜,和仅存不多的完整城墙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似乎……
叶景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热血翻涌至四肢百骸,驱使他飞快爬过去,一探究竟。
他颤抖着双手,小心地拨开了厚重的盾牌。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稳稳地容纳了一个白色的襁褓。
犹如一道亮光照进了这焦黑的世界。
襁褓中的娃娃洁净的面庞和身旁焦黑的尸首形成鲜明的对比,是这些人,用命护住了这娃娃。
叶景颤抖着双手去探鼻息。
微弱的呼吸,犹如一根稻草,将溺水边缘的叶景拉了回来。
他的知觉回笼,心跟着狠狠抽搐起来,浑身的伤口火辣辣地刺痛着,泪水决堤而出。
一双鲜血淋淋的手,轻柔地将襁褓护在怀中。
纵有万千苦难,此刻唯愿你一生平安。
一手护住孩子,一手撑住地面,缓缓爬了出去,鲜血淋漓的膝盖在焦黑的石板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印记。
叶鸿威到时,叶景在城门口流泪,他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洁白的襁褓上,留下了叶景的血手印。
两个膝盖因膝行太久,伤口深可见骨,终于撑不住这沉重的躯体,重重跪了下去。
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泪眼朦胧中,叶鸿威下马向他奔来。那一刻,所有的绝望和痛苦,无力和委屈,都喷涌而出,化作嚎啕大哭。
叶鸿威将叶景抱住,心疼地轻轻拍着,无声地安抚。
/
裕西的惨烈吸引了援军全部的注意,平阳道的骑兵仍旧挣扎在生死一线。
他们的来时路,已被辽军堵死。
最佳的撤退路线便是退至身后数百米处的沙河边,从栈桥渡河。
焦灼的氛围让沈俱怀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僵持只是一时,她必须争取更多的撤退时间。
“撤!”一声令下,身后的马蹄声响起。
骑兵大部队已然策马后撤。
耶律洪和耶律颜在两边阵营形成了诡异的静默,被擒者没有出声谈条件,施救者没有努力创造条件。
待马蹄声远去,沈俱怀和剩下几人才翻身上马,缓缓拉开距离。
他的长枪横在耶律洪颈前,压着人一起后退。
突然,一道火红的身影迅速欺身上前。
沈俱怀大惊,提刀戒备上前迎击。
鞭子瞬间卷住了她手里的钢刀,一番争抢,竟将沈俱怀拉下马。
她踉跄两步,终是脱了手。
那鞭子却卷着钢刀一个回旋,砍向沈俱怀。
她侧身用长枪击打,下一瞬,钢刀便滑过耶律洪的颈侧,血如泉涌。
“大哥!”耶律颜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充斥着悲痛。
沈俱怀还欲还击,却见对方突然停下,面色悲痛,不由回头。
耶律洪那双鹰眼此刻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他用手捂住伤口,试图阻止血液流出,可他们却从指缝间窜出来,防不胜防。
他发出痛苦的呜咽,死死盯着耶律颜,终于力竭倒下。
“梁人杀了大王,勇士们,随我为大王报仇!”耶律颜举着鞭子高声下令。
变故说来就来。
沈俱怀连忙上马撤退。
大军紧追不舍,全速追击。
耶律颜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上,已然临死的耶律洪。
她缓缓走近,红色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就在耶律洪几步外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放轻声音,缓缓说道,“大哥,你说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人,到底是谁呢?”
那双鹰眼再是不甘,也终究散去了最后的光。他的身躯停止了抽动,成了这场战争伤亡中少数拥有姓名的一具尸首。
耶律颜吹响了口哨,一匹白色的宝驹便自发行至她身侧。
策马远去,扬起的尘土盖在了晕开的鲜血上。
几千骑兵一路疾行,栈桥近在眼前。
湍急的水面冲击着栈桥,仅容一人通过的桥面,在浑浊的水中时隐时现。
此处撤退,甚是惊险。
骑兵们依次渡河,战马行在栈桥上,发出了吱嘎声,像是濒死的挣扎。
好在河面不宽,待沈俱怀赶来,大半骑兵已然安全渡河。
“将士们,随我且战且退。”沈俱怀立刻下令。
身后的辽兵速度不快,还未追击上来。
时间紧迫!
那抹红色骑着白马出现在视线中,沈俱怀忍不住勒紧缰绳,若是未曾受伤,此人不是她的对手,可是……
“校尉!快撤!”身边的护卫见身后将士全数上了栈桥,赶紧上报。
剩下几人纷纷调转马头。
只要过了桥,将桥断了,便能免去一场惨烈的以多打少。
眼下没什么比保存兵力更重要。
栈桥的咒鸣越来越响,仿佛下一瞬就会轰然倒塌。
近了!
快到了!
对岸的两个将士已然做好准备,只要最后的兄弟上岸,他们便动手将栈桥毁去。
还有十步!
快啊!
可他们未曾注意,对岸那红色的身影,已然挥动了长鞭,袭向了摇摇欲坠的桥柱。
栈桥终于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一头栽进了水里,连同桥上还没来得及上岸的三四人和马匹一起,其中也包括沈俱怀。
湍急的河水瞬间就将人卷走,不给任何人施以援手的机会。
建安十五年七月二九日
战报抵京。
裕西城破,辽军以火油埋伏,重创我军,三万大军和全城百姓葬身火海,唯救出一名婴孩。副将刘元忠,军师陈飞云,校尉沈惧怀殒命。河西仅剩残部一万余人,请求增员。
写的时候想到了俄乌战场,清明节到了,原逝者安息,世界和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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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唯一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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