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正好时，树叶全是一派金黄。那些火红躲在它们能够藏匿的任何缝隙里，平日金黄在城市铺开，火红唯有跟随风动才得以炫耀自己的存在。
“沙——沙——”声不时响起，实则是一种沉默的蝉鸣，出现得令人无比胆寒：蝉是如此聪明地从夏天消失，用它们独特的方式一直存活至秋日。
唯有天空始终那么澄澈。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地展示它美丽的湛蓝色。高积云用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从天空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为此散掉十斤纯白色，松松散散在主体后面跟着。
全乌子打量着面前那些手拉手驻扎在这的联排别墅：清一色灰瓦米砖白边框。家家长得一样，和单元楼唯一的区别就是更加欧式，更加胖矮，更加年老。
她手里那杯乌龙茶里的冰快要完全化成白水。朱佑铭轻车熟路地将钥匙转入门锁，后者不负众望地将门牌号为7-4-5的那户打开。全乌子隐约看到门后景象，光是瞟上一眼就足矣感知到它毫无生气。
朱佑铭站在门后，把着把手，看向全乌子。
全乌子看向朱佑铭，不为所动。
他见她没有任何动作，一个转身走了进去。
全乌子这才反应过来，索性迈开步子跟上。
首先这压根就不能是阔少该住的地方。全乌子环视此地一圈过后心想。
她坐在中规中矩的皮质沙发上，正对着电视、座钟和枯死的大型盆栽。糖浆在口腔中迅速扩散开，老旧摆钟得发腻。家具齐全却老式得很，沙发、杯具、电视、灯罩全都落灰，各季衣服却像是刚刚才被翻出来过一样，杂乱无章、零零散散地堆在各处，随处可见。
她旁边就是一件卫衣。还是男士大码的名牌，配色丑得惊为天人。
朱佑铭将大衣挂在玄关挂钩处，规矩的高定在他身上一览无遗。他像个衣服架子似的走进厨房，正对全乌子右手边——也就是客厅右侧，开始用纸巾擦拭桌面。
奶茶已经见底。透明管道中被吸上来的空气像要冲破塑料壁。没有几滴可供她接着享用了。
她把空的饮料罐扔进茶几旁那个空的垃圾桶，垃圾袋里也盛了不少灰尘。
餐厅就在灶台旁。一共两把椅子，隔着张旧到掉漆的圆桌，被朱佑铭面对面式地拉开。等她慢悠悠走过去时，他已经将两手支在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上，姿势十分端正地等着她。
“现在是要谈条件了？“全乌子把凳子又拉开一小截，坐得东倒西歪。
“先了解最基本的。”朱佑铭双手交叠在口鼻处，指甲都是特意修剪过的。
“首先，为什么会配合我上车？
你当时面对一个陌生人的‘威胁’，大可以呼救。”
“哇，谁知道我们这种底层老百姓会被您怎样啊！”全乌子笑得嘴角都快扯到天上去了，“也许一个‘不’字就能让您派什么杀手大晚上跑过来暗杀我呢，阔少。”
朱佑铭抱臂后仰，靠在椅背上。
“那一带是商业街，你挑的也几乎没人外出活动的时候，这段时间店主们堪称无事可做。
你在这生活多久？一年？应该知道那个镇的人凭借热心出名，不论遇到什么麻烦，一旦发出求救信号，会有多少人上赶着施以援手？”
凭什么我求救了人们就要来帮忙啊。全乌子倍感好笑。
“您都演成那样了，我不接茬是不是不太合适啊？又是请客又是同学的，我都快被糊弄——”
“你不受外界干扰。”
刚好在她要继续打诨的时候适当阻止，全乌子眨眨眼，一时间没有听懂。
“在这个地方，是有某种存在‘帮助’你的。在一切伤害或对你不利的情况下，它会率先为你设置一层防火墙，将它们隔绝在外。
这层防火墙甚至可以延伸成一种能力。我举个例子，你在去年冬天扔进流月河的尸体，还记得吗？“
她略带狐疑地点了点头。
“那并非是运气使然才导致你的罪行无人发现，是尸体被你扔进河流的一瞬间，就被防火墙所延伸出的能力在这个世界‘格式化’了。
死者的关系圈中，有关于死者的记忆，也随着死者被’格式化‘而消失。
换而言之，一切对你正常生活造成不利的事物，都会消失。”
全乌子双手在桌下交叠，搁在大腿上，右手大拇指摩挲起左手虎口上那道坑洼不平的疤痕。
这是连老底都摸明白了，她心想。
“那我现在岂不是无敌了？“
“目前来说，是。
正因如此，我需要你的帮助，也能给你你想要的。”
朱佑铭正视着她。她打量起他那头修剪得体的卷发，轻轻叹气。
他身后的窗户微微开出一条缝。秋风以那里作为媒介，从窗外涌进来，把挂成一个横排的餐具们搅得叮当作响。
“扯，怎么您没‘消失’呢？”半晌后全乌子开口，“阔少，您现在宛如准备拐卖儿童的衣冠禽兽啊。”
朱佑铭舒展开眉头：“我不同于其他人，这是事实。”
“然后您就拐我上车要组成什么超能力军团拯救世界——还是——”
“我说了，要把你送回原来的世界。”
“用钱？”
“用你的能力。”
没惹恼他，看来对自己建立起屏障了。全乌子眉间挤出一个川字，半天没有说话。
“这么说，”朱佑铭坐直了身子，“你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并非要你当救世主——只拜托你能帮我个忙，事情结束你就能回去，想要报酬也尽管开口。且不需要你操劳些什么。和我建立起联系，帮我做些小事，以及信任我，这些是你唯一需要做的。
决定好后就打名片上的电话，不答应也无妨，总之一切决定权在你。”
语毕，朱佑铭缓缓起身，走向玄关将大衣取下、重新套上，利索地走出古朴的矮小房屋，留下全乌子在位置上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不要脸的“阔少”。
真潇洒啊。
真不把人当回事啊。
全乌子猛啧一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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