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郃刚从迷蒙中恢复意识时，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到地府了。
可耳边刀枪剑戟的嗡鸣和战士们嘶哑的呐喊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仍停留在战场上。
沈郃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
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利器从他后背穿进，又亲眼看到了那利器从他胸前刺出。
他甚至记得在那之后，自己的脖颈上的阵阵暖意。
那是被人补刀之后，从他脖颈中涌出的血。
沈郃似乎能想象那片殷红顺着断口滑落，滴入尘土之中。
那些人生怕他死不了，在他的胸前、咽喉上捅了一刀又一刀，每一刀都很凉。
心脏是怎么逐渐停止跳动，也都还隐隐有印象。
幸好那时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想到这儿，沈郃忽然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和脖颈——却奇迹般地什么也没摸到。
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正处在一片无尽的虚无中，而他也是这虚无的一部分，并没有身体。
所以应当还是死了的吧，沈郃有些茫然地想。
也许是他的灵魂还停留在战场？
可为何他什么也看不见呢？
倦意没有任何征兆的席卷而来，沈郃很快在那一片虚无中又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时，四周纷乱的声音已经平息，沈郃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一声悠长的叹息不知从哪里刮到了他耳中，紧接着便是一阵压抑的呜咽。
沈郃微怔。
这听上去……很像他自己的声音。可是记忆里，自己从未这样哭过。
所幸，一丝光亮突然从那虚无中挤出了一条缝，开始不断扩大，扩大，让沈郃的视野伴随着那压抑的哭声渐渐清晰。
此时的沈郃终于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那的确是他的声音——
因为他看见自己在哭。
坐在一面铜镜前哭。
“则弈，我好想你……”
当铜镜前的“沈郃”喃喃唤着自己的字时，沈郃一时惊到大脑都有些空白。
这是……谁？
也不知那位“沈郃”这样哭了多久，他竟就这样趴在铜镜前阖眼睡了过去。
两行清泪尚且挂在泛红的眼角未干，可他的身形却逐渐开始发生变化。
沈郃就这样亲眼看着“沈郃”变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
沈郃：“？！”
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见过这张脸的。
在生前的几场梦中。
可活着的时候，怎么每次从梦中醒来之后就忘了呢?
沈郃的思绪忽然飘回了他自战场倒下的前几天。
在他的记忆里，他死前不久，穿杨军本来刚打了一场轻松的胜仗。
曾经，只要有沈郃在，他们与赤乌的每一次战役都是毫无悬念的胜。
而那段日子，他们胜得比从前更加易如反掌。
因为穿杨军比敌方多了一个得力干将——是将军捡来养大的白猫儿。
不过整个军营里，也就只有沈将军真的还敢拿他当猫了。
……
“莫戈！”沈郃朝不远处背对着他的莫戈唤了一声。
“唬——”那被唤作莫戈的白虎一边轻轻按了按爪子，一边回头回应了沈郃一声。
莫戈平常可是一唤就来，这次不肯挪动，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于是一身银色轻铠的沈郃穿过了正在收拾残局的将士们，向莫戈所在的方向走去。
走近后便看到莫戈的大肉垫子下面正压着一个人。
那人一双绿色的深邃眼瞳，眉骨如峰，一看就是赤乌那边的。
“呀！长得这般好看！”沈郃下意识赞叹出声，“看不出来莫戈你的审美竟然很不错嘛！”
莫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沈郃。
沈郃觉得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惹得小猫不高兴了，大笑着在莫戈毛茸茸的头顶上顺了两下：“好啦好啦，开玩笑的！”
莫戈很快被哄好，在他手里蹭了蹭，轻轻地咕噜了两声。
倒是那赤乌人，竟能听懂汉语，瞪着眼睛一脸的宁死不屈，用夹生的汉语反抗到：“你，侮辱我？我是，不会，屈服的！”
莫戈闻言凑近那赤乌人轻吼了一声，他也依然不为所动，只恨恨地看着沈郃。
沈郃觉得有趣极了：“这么忠贞呢？不如跟我回去让我看看有多忠贞？”
莫戈又不乐意了，扭头对着沈郃也轻唬了一声。
那赤乌人眼睛瞪得更大了，恨不得吃了沈郃。
沈郃没离开过莫戈头顶的手狠狠抓了两把，这才正色道：“你按着他干什么？”
莫戈用鼻子在那人腰间轻碰了碰，示意沈郃看。
沈郃顺着看去，便见那赤乌人腰间挂着一根红绳，尾端应该是挂着什么东西，掩在了衣衫里，便伸手想将那红绳拽出来。
可这赤乌人刚才他说话轻浮，眼下又把手伸向自己腰间，以为他对自己图谋不轨，目眦欲裂地挣扎起来。
莫戈的大爪子微微一用力，便把他完全按住，动弹不得。
“你这个——”
那赤乌人张嘴欲骂，而此时的沈郃已经将那红绳从他腰间拽出，打断他：“扭什么？放心吧，我对你们这些卑鄙的赤乌人下不去手。”
“赤乌人，不卑鄙！”他还死撑着回嘴。
沈郃懒得再与这话都说不连贯的赤乌人继续纠缠，拿起从他腰间拽下的玉佩仔细端详了起来。因此他没有注意到从方才开始，便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莫戈。
那玉佩正面刻着一个笔锋遒劲的“沈”字，而背面刻着一只在林间穿梭的、栩栩如生的老虎。
这不是他的那块玉佩吗？怎么会在这赤乌人身上？
“长得这么别致，怎么还偷我的玉佩呢？”沈郃抬眼看向他，“你不是宁死不屈吗？”
那赤乌人更加激动了，想要起来，却又被莫戈一爪子拍了回去：“这是，我家人，给我的，玉佩！不是！你的！”
沈郃单膝蹲下凑近了他一些，将那玉佩上刻有“沈”字的一面儿凑到他面前，笑道：“怎么？你们赤乌人里竟也有姓沈的？”
赤乌是紧邻夏国西北方向的国家，与安州接壤，虽然邻近，但赤乌与夏国文化差距却很大。
不仅姓名上大不相同，面容更是容易区分。
赤乌人里怎么可能会有姓沈的？
近几年赤乌可是十分不老实，屡次到安州城外偷袭，幸好都被沈郃给见招拆招了。
边界常年不安定，两国之间的百姓自然也少有往来，无论是通婚还是通商。
就算真的是民间存在通婚的情况，又怎么可能与沈郃那块儿家传的玉佩花纹一模一样？
那赤乌人听见沈郃这么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的目光越过挡在自己面前的玉佩，看向沈郃白皙朗润的面庞，却不知为何，蓦地愣了一下。
直到莫戈又在他胸口施力拍了一掌，用大脑袋将他的视线挡住，看向他的浅灰色眼瞳泛着阴森的冷光时，赤乌人才回过神来，涨红了脸。
他想要自证清白，奈何自己言辞稀薄，只能拔高了嗓音不断重复：“我，没偷，这就是，我的！我的！”
不远处在指挥搬运伤员的副将蒋肃音听见这边动静，招呼了一声：“则弈——需要帮忙吗？”
沈郃四下看了看，见自家将士都已经捡得差不多了，便冲蒋肃音喊：“要的要的！你那儿要是差不多了就带根绳子过来帮我捆个人！”
蒋肃音以为他是要抓个俘虏回去，指挥抬走最后一个伤员后赶紧拿了跟绳子过去。
一来看到那俘虏眉清目秀，一脸被羞辱过的表情，脸还红红的。
蒋肃音满眼复杂地看向沈郃：“你不是吧……俘虏都要挑个好看的小伙儿。”
莫戈闻言也唬唬了两声，仿佛在应和蒋肃音说“就是就是”。
沈郃被他俩气笑了，先抬手在莫戈后背捶了一下：“这不是你捡的人吗？”
又抬脚在蒋肃音屁股上踹了一脚：“再瞎琢磨我今晚就让人把你捆起来送我帐子里侍寝！”
蒋肃音连忙与莫戈配合把那赤乌人捆了。
莫戈的大肉垫总算得了闲，他舔了舔爪子，随后一把扑倒了从走过来开始便一直嘴贱的沈郃，用大脑袋狠狠蹭他的脖子。
“哎哟！祖宗！我这把老骨头可刚打了一场大仗，你可别给我折腾散架了！”被扑到地上的沈郃一边往上躲一边笑骂，“行了行了你那胡子扎得慌！哎哟！你重死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嘴贱了！你快撒开！”
在一边干活儿蒋肃音笑着摇头，而赤乌人看见那传闻中的白虎刚才还气势汹汹压着自己，这会儿竟突然变成了猫，心情有些复杂。
莫戈闹够了，在沈郃下巴上舔了一口才不舍地起身。
沈郃回想起方才他刚舔过那只踩了赤乌人的爪子……
“你刚舔过爪子又来舔我！！莫戈你这家伙——”
而始作俑者莫戈早已轻盈地踏着大猫步飘然离去，沈郃便在后面一个劲儿的追。
一个人苦哈哈干活儿的蒋肃音捆好人回头一看，得，哪里还有沈郃的身影。
蒋肃音冲着城门口沈郃那不断缩小的背影大骂：“沈则弈你个天杀的大滑头！！！”
“记得帮我把人带回来哦！”沈郃的声音悠悠自远处飘来。
蒋肃音一脸黑线的把那赤乌人扛起来，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缓缓而去。
……
当日夜里，穿杨军的营地久违地燃起了篝火，安州城里面也有许多百姓送来了吃食，有的还留下来与将士们一起庆祝，营里一时热闹非常。
沈郃带着莫戈乐呵呵地在营地里穿梭，一会儿跟这个唠两句，一会儿跟那个侃三杯。
莫戈已是安州城里城外的大名猫了，虽然有的人见了仍会有些害怕的绕开，却再也无人像最开始那般阻止他留在安州。
有些胆子大的，还会给莫戈送一些肉来，不过每次莫戈都只是嗅一嗅，并不吃，而是跑得飞快，唬唬地把沈郃叫过来。
最开始，那给莫戈送肉的百姓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以为是这大猫不吃别人给的吃食，正欲把那肉捡回去自己吃，莫戈却又脚下生风般地跑了回来，后面还带了个追得气喘吁吁的沈郃。
等沈郃来了一看，以为是莫戈娇气，于是一边挠着他的下巴，一边笑着跟那送吃食的百姓解释：“实在是感谢，您别误会，不是不接受您的好意，只是这家伙娇气得很，生东西不肯进嘴。”
沈郃这么说时，莫戈便在旁边一脸惬意地咕噜咕噜，还用脑袋拱了拱那送肉的人，算是表达感谢。
那人这才高高兴兴地又将那生肉交给了沈将军，跟莫戈道了别离开。
待他走了，沈郃就立马在莫戈背上来了一拳：“你是越来越娇气了，自己叼回来给我不就行了！现在是生东西完全不愿意进嘴了！”
莫戈便在他胸前蹭了蹭，大脑袋朝那人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又呜呜了两声。
沈郃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莫戈这家伙是让自己来给那些送肉的人道谢。
也是从那之后，沈郃才十分惊疑地意识到，莫戈的灵智似乎早已远超其他的老虎了，几乎可以完全无障碍地交流。
今日夜里营地里来的人多，热闹，所以也不乏又有人来给莫戈送吃的。
沈郃到处跟人喝酒侃大山，一时喝得有些醉醺醺的，本就白皙的脸明显泛起些薄红。
看他这样子，莫戈便比平时对他关注更多了些，生怕他一个不稳摔了，于是紧紧贴在他腰侧，防止他摔倒。
沈郃这厢刚跟一群将士喝了一轮，一扭头，便看见一个青衣男子提着一大块肉朝他这边走过来。
他虽然脚下有些发飘，头脑却还能算得上清醒，只一看便知那是又来给莫戈送吃食的。
他高兴地迎上去，奈何走得太快，脚下又不稳，竟隐隐要向前栽去。
可莫戈一直在他身侧呆着，此时前方又来了人，他也不能无礼地把那人顶开，一时着急了起来。
幸好那青衣男子反应倒迅速，见状赶紧将肉搁在地上，一把握住了沈郃的双臂将他扶住。
正在庆幸自己没有在人前摔个狗啃泥的沈将军抬起头正欲道谢，却看见半张十分精致的脸，于是道谢卡在了喉咙里。
继续抬眼，当来人整张小巧精致的脸映入眼帘时，他的道谢便整个咽了下去，在肚子里重新晕乎乎地组装了一下，变成了一句：“好俊的小公子。”
那男子一愣。
莫戈闪着精光的双瞳唰地射向沈郃。
莫戈:真·“虎”视眈眈
其实本来想多弄点存稿再发的，但是自己写着写着觉得莫戈实在太可爱了！！我忍不住嗷嗷嗷！！不知道哪位有缘人会先看到这篇文qwq[猫头]
应该最少是会保持隔日更，如果看的人多的话会开始日更！求各位看官大人垂怜点个收藏~
最后再次温馨提示：沈将军属于是嘴贱爱调戏人那一类型的，而且很早就弯而自知，所以前期莫戈还没有以人身固定出现的时候他会很爱口头调戏小帅哥，如果介意的看官慎入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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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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