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妃,你怎在此?可是你放火烧了山?速与我们,去燕王殿下面前分说!”
士兵说了三句话。
徐妙容顾不上细想,原来她的夫君便是朱元璋的第二十二子安王朱楹,掐了自己的虎口一把,她刚想说一句”我是来散心的”,士兵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被迫跟着人到了孝陵,她心中凄苦。
更让她凄苦的是,月桃和月菱被人直接用绳子捆走了。大概顾及着她既是安王妃,又是燕王的小姨子,士兵对她,倒没用上绳子。
可他们的态度,也没多客气。
她固然能理解,只是,心中实在觉得倒霉。想到月菱烧完符纸回来后,回禀的那句“奴婢亲眼看着火星子灭了的”,她的心,勉强定了定。
屏气凝神往具服殿走,走到半道,斜刺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那人好像偷地雷被轰了,浑身上下都写着:死里逃生。
“王八蛋,肯定是他放的火,他要烧死我们!”
“王八蛋!一定是他,放火烧我们!”
斜刺里又窜出一个人。那人脸上同样写着:死里逃生。
“什么人?!”
士兵大骇,当即抽刀相向。待勉强看清那二人的模样,他们不确定地试探:“周王殿下?齐王殿下?”
周王?齐王?
徐妙容忙朝两个黑鬼看去。
那年纪稍大的黑鬼似乎反应了一下,目光落在士兵脸上,又落在她脸上。眼睛眨了眨,他同样不敢置信:“二十二弟妹?”
一瘸一拐往前扑了一步,他又问:“你也被那王八蛋发配来守陵了?”
王八蛋。
徐妙容反应了一下,猜测,说的是朱允炆。毕竟史载,朱允炆削藩,不听话的要么被他弄死了,要么被他贬为了庶人,要么被他逼得造反了。
眼前这两位,应该便是被贬为庶人了。
只是不知,他们怎么又跑到了孝陵里,还被火烧成了这个样子?
“周王殿下,齐王殿下。”
士兵们觉得,两位殿下出现的也蹊跷。略一思索,他们决定,把人全部打包到朱棣面前去。
见到朱棣,徐妙容还没看清正主的模样。大黑鬼周王已经风一样扑了上去,伏在朱棣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四哥!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是啊,四哥,你总算来了!允炆王八蛋,想把我们烧死啊!”
小黑鬼齐王也扑到了朱棣肩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哭了。”
朱棣有些笨拙地将两位弟弟拉开。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便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这不是来了吗?谁是谁非,我心里一清二楚。你们放心,我会替你们做主。”
一句“做主”说出口,他话锋一转,问:“你们怎么被火烧成了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
大黑鬼朱橚摇头,“我和老七怕被允炆小王八蛋抓住,作为人质威胁四哥,便躲到了老爹的陵寝里。这些时日,我们东躲西藏,没敢出来。方才听到有人喊起火了,还以为是小王八蛋使阴招,逼我们现身呢。”
说到“现身”,他目光忽然落在徐妙容身上,说:“二十二弟妹的身上,好像沾着纸屑。那纸屑,像是被火烧过。”
徐妙容心里一惊。
不明白,她和朱橚什么仇什么怨,朱橚竟然把矛头引在了她身上。顾不上回嘴,她用余光瞟自己的衣袖。
果然发现,左边衣袖上,粘着一片明显被火烧过的纸屑。
是那符纸。
她心中一凛,猜测是烧符纸时,不小心沾到月菱身上。方才慌乱间,月菱又蹭到她衣袖上的。
“你烧东西了?”
朱棣的表情,果然变得危险。
她心跳急速,小心翼翼,道:“是。”
“你放肆!”
朱棣大怒,他一拍桌子,斥道:“为何烧东西?为何跑来钟山烧东西?山林易燃,夏日天干,你难道不知,零星火光,便能燎原?”
“我……知道。”
“知道你还敢肆意妄为?孝陵乃皇家重地,祖宗之所在,你也敢胡作非为?!”
朱棣越说越来气。
想到自己枕戈待旦,厉兵秣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只等着谒陵完,便半推半就登基为帝,却不妨,叫一把火打乱了计划,心中便更觉愤怒。
时人信赖天象,自己前脚刚谒完陵,后脚钟山便着了火,传出去,他这基,还如何登?
心里头有点堵,正要出言,外头却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殿下,查到了!安王殿下查到了!”
安王。
徐妙容的眼睫毛,颤了一下。
她回过头,便见,日头深处,有一人疾步而来。
那人……相貌平平,泯然众人。
心中莫名有些失望。她觉得,她一定是瞎了眼,所以才玩命似的挽回这样一个人。
“四叔!”
来人满脸雀跃,一声四叔,将她刚刚破碎的玻璃心粘好了。
震惊地看着对方,她听到:“四叔,侄儿找到了一张纸,那上面的字迹……”
“是谁的?”
朱棣有些不耐烦,懒得听侄儿废话,问了一句。
来人正要说话,他却有所感一样,抬了眸,目光落在窗外。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徐妙容看到——
绿树葱茏间,有一人由远及近。
那人步履匆忙,明明是有些着急的,可他却神色自如,眼神清明。明明,已是成年男子,可不知为何,她却从他身上瞧出了几分少年气。
那少年气又不十分蓬勃,隐隐约约,又有几分沉郁。
隔着重重石榴花树,她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清那人的模样。可,衣袂翻飞间,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日光忽然被人遮了大半,有阴影罩过来。
四目相对,她怔了一下。
那双冷淡的眉眼从她身上移开,似蜻蜓点水一般,他不再回望。唤了一声“四哥”,他上前,自然而然地从先头进来的那不知哪位侄儿的手上抽回了一张纸。
“火是齐泰放的。”
他言简意赅。
一边将那纸递给朱棣,另一边又道:“今日,风从西北方来。这张纸,便是证物。我在钟山西北发现了这张纸,方才又问过解缙,上面的字迹,正是齐泰的。”
??“齐泰!”
朱棣眉梢眼角都见戾色。
该死的齐泰!都说他见势不对,乔装打扮逃走了。却原来,他不仅没逃,还专程等到今日,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这大礼,可好得很!
“人呢,人可有抓住?还有火,可全部灭了?”
心头着急,他忙问了一句。
朱楹道:“马是朝着北边去的,朱勇已经带着人去追了。至于火,我并没有让他们全部扑灭。”
“为什么?”
朱棣心中惊疑不定,才要质问,忽然听得:“四哥,要下雨了。”
他怔然。
回过神来,便听得,噼里啪啦。
他:!
是外头下雨了。
一刹那,冲天喜意涌上心头。他拍着弟弟的肩膀,情不自禁道:“二十二弟,你……你好得很!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他喜得实在不知该怎么是好。
谁说天意不可违。齐泰那厮想借着天意害他,二十二弟,就借着天意,起死回生。
应天府三月不曾下雨,他才谒陵完,天上便喜降甘霖。这难道,不是上天的预示吗?
他是真真正正的天选之子,连天,都站在他这头!
“好雨知时节!”
他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
眼角余光又瞥见,被他错认的“罪魁祸首”还在呢。有心想缓和一下气氛,顺便给弟弟一家台阶下,便假意咳了一声,道:“二十二弟妹,你怎的,跑到了钟山脚下烧东西?”
“我……”
徐妙容心道,你现在倒是给我好脸色了。
刚才她之所以承认自己烧东西了,是因为,她不确定丫鬟和车夫,到底跟自己是不是一条心。万一自己说没烧,丫鬟车夫却承认了,岂不是很尴尬。
而现在……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不如……
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往下编:“我想我爹了,所以,来给他烧点东西。”
她记得,徐达作为开国功臣,赐葬钟山之阴。她来钟山给亲爹烧东西,合情合理。
果然,朱棣的面色越发和缓,他随口说:“烧了元宝啊。”
“不是。”
徐妙容却摇头,“我给我爹烧了一本书。”
“一本书?”
朱棣有些疑惑。
“我烧了《陆放翁诗集》。”
“为何烧这本书?”
“因为。”
徐妙容沉了声,默念着白给的拍马屁机会,不用白不用,她同样朗声道:“陆游的心事,我感同身受,我虽只是一介妇人,却也知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大明的统一,是大势所趋,明主的降临,是民心所向。任何势力想要阻止这一切发生,都注定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四哥靖难,是历史的选择,是百姓的选择。四年筚路蓝缕,四年风雨兼程,四年披荆斩棘,终于,四哥你来了!”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想告诉我爹,这一天,来了。我相信,我爹,他一定已经听到了!”
具服殿里所有人:......
他们也听到了。
石化了一瞬,众人如梦初醒。他们纷纷看向徐妙容,脑子里冒出同一句话:这夫妻两个,怎的一个比一个会舔,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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