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七七出神,李嬷嬷嘴角浮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像一条等着看笑话的老狐。
看你下午还敢跟我甩脸子,有你低头讨好,求我开口说情的时候!
她特地带了两个刚入府的小丫鬟来,就是要让她们看看,主子少奶奶又如何,在她李嬷嬷面前,不照样得弯腰低头,陪笑讨好嘛。
沈七七缓步走近,神情无波,却如压着一口冤火,空气似乎都被她一步步踏得发紧。
墨玉和小雀神色紧绷,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不定,如临深渊。
沈七七静静凝视李嬷嬷几息,嘴角微挑,却无半分笑意。
声音轻婉却透骨清晰,惊雷般吐出两个字:
“不去!”
“啊?不,不去?为什么?”
李嬷嬷神情当场僵住,这可是夫人传她!
夫人之令,少奶奶竟然也敢公然违抗?
身后那俩小丫鬟也傻了,不是都说少奶奶软弱无能,逆来顺受吗?
怎么......非但不给李嬷嬷面子,竟连夫人的命令也敢违抗?
墨玉一瞬间冷汗都冒了出来,两三步赶上来,手悄悄一拽小姐衣袖,面上对李嬷嬷陪笑:
“嬷嬷许是听错了,夫人传宴,我家小姐怎敢不去。”
沈七七却不改神色,又是石破天惊的一句:
“没听错,就是——不去!”
沈七七眼神如刃,稳稳钉入李嬷嬷脸上,随即抬眸望向院外。
那目光越过一草一木,冷冷扫过整个陆府,神情中带着分明的倨傲与厌弃,仿佛看见了什么令她不屑的腐臭:
“你问我为什么?”
她声调不高,字字逼人:
“因为,太脏!
“你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李嬷嬷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她万万没想到,沈七七竟敢当众如此放肆。
沈七七收回目光,好整以暇挑衅盯着她,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好!好!好!”
李嬷嬷脸色铁青,气得面容扭曲,甩袖而去:
“那可怪不得我了!”
陆府。
碧桐苑西偏厅外,几支梅花傲然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哗啦!”
瓷砖撞地的碎响骤然打破清寂,白瓷碎片滚落台阶,仿佛一场风暴悄然开场。
厅内,陆夫人面沉如水,眼泛怒火,一掌拍在雕花圆桌上:
“她竟敢如此辱我陆府?!”
“可不是,老奴腿都吓软了 ,”李嬷嬷添油加醋,一脸委屈:
“我好声好气请少奶奶来,她那副嚣张的嘴脸哟,说陆府上下肮脏龌蹉,她嫌脏,不肯前来。”
未等陆夫人发话,坐在一侧的少女已腾地站起,长袖一摆,凤眼圆瞪:
“她自己不守妇道,妒忌新妾,不告而走,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如今偷偷摸摸回来,竟还骂到我们陆府头上,我这就去拖她来下跪认错!”
这少女正是陆府二小姐——陆亦棂,容貌出众,明媚张扬,自幼被母亲娇惯,宠成块爆炭的性子,府中上下都要让她三分。
陆夫人另一侧,坐着个满脸市侩的中年妇女,虽是陆夫人的妹妹,但看上去远不及陆夫人华贵美丽。
她忙起身拉住陆亦棂胳膊,
“哎呦我的小祖宗,急什么。”
陆亦棂一把甩开她,对这个没事就来打秋风的段姨母毫不给面子:
“怎么?她都骂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还要忍着她不成。”
“自然不是忍着她,”段姨母意味深长一笑,又转头看向陆夫人:
“今晚就我们几个人在,就算她来下跪认错,又能如何呢?那贱人离家出走辖治陆府,外面可传的沸沸扬扬。这丢得是谁的脸?是陆府的,是寻儿的,是姐姐你的啊!”
“一说起来都是陆府管教无方,连这么一个窝囊儿媳都敢如此忤逆,姐姐你若不趁这个机会,狠狠整治那贱人一回,只怕她以后胆子愈加大了,更不把你和寻儿放在眼里。”
陆夫人本有七分的怒气,被她瞬间拱火到十二分,恼怒道:
“你说的有理,依你的意思,要如何整治她?”
“这还不简单?”段姨母笑道:
“明日将阖族女眷尽请了来,当面审她,就问她辱骂夫家,不尊婆母,是一出;多年无所出,还阻拦夫君纳妾,这是第二出;擅自离府,恐有奸丨淫,这是第三出。”
“七出犯了三出,一条能狡辩得去,难道三条都能狡辩得去?那沈氏向来庸怯懦弱,一听这话,还不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了?到时候,姐姐你可一定要端好做婆母的架子,给她狠狠立个威!”
陆亦棂闻言拍手道:
“正合我意!那沈氏窝囊无能,如此一说,想必吓也吓死了,哼,定要她给母亲下跪认错才罢休。”
“下跪认错?”段姨母冷笑:
“便宜死她了!”
“这次若不把她脸面踩到泥里去,以后保不定什么时候她还敢来这么一出。要我说啊,明日咱们在厅中用餐,就让她当了众人的面,举着茶杯跪在厅门外,说‘婆母我错了,以后不敢了’,再不许停。什么时候求到姐姐你解气了,什么时候才许那蹄子跪着进来给你敬茶。”
陆夫人虽然已逾中年,但看的出年轻时美貌过人,如今也还是美目如波,风韵犹存,闻言眼睛一亮:
“此主意甚好。”
说罢又斜觑段姨母笑:
“你家安儿是没娶亲,这要娶了媳妇,非让你辖治得服服帖帖的。”
段姨母下巴一扬:
“那是自然,新媳妇入门,便如生面团,定要三天一打,两天一揉,且把她治理的大气都不敢出,说往东不敢往西,说站着不敢跪着,这才算调理出来。”
陆夫人又道:
“既如此,你趁着天色还早,替我跑一趟,多邀些人明日正午过来赴宴。”
段姨母一口应下,又面有难色:
“这自不必说。只是......要跑的地方多,难免要雇辆车,再者说......总也不好空手上人家门。”
陆亦棂在旁边撇了撇嘴。
段姨母没有一次出主意,不找母亲要钱的。
陆夫人倒不计较,当即吩咐李嬷嬷,给段姨母拿二两银子来,出门办事。
段姨母接了沉甸甸的二两银子,满面喜色,赶着出去了。
另一边,芳草院中。
墨玉亲手把院门闩死,转身回房,面色仍白的吓人。
她低声急问:
“小姐!您......您刚才是怎么了?李嬷嬷可是夫人陪房,您这样得罪她......夫人不会轻放过您的。”
沈七七手中盖碗轻轻掠过茶面,淡然一笑:
“我不得罪她,太太就会轻放过我吗?”
墨玉一怔,喉头一哽。
那倒是也不会。
小姐这次离家出走,闹的七大姑八大姨无人不知,夫人当众发话——谁也不许去接她,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脸自己回来。
虽说夫人本来也不会轻放过小姐,但她还是急得五内如焚,
“要是不得罪李嬷嬷,说不定她还能帮您说点好话。”
沈七七又笑了,笑容在缕缕飘忽的茶雾中,竟显得有几分莫测:
“我以前从未得罪过她,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她可曾替我说过什么好话?”
墨玉倏然怔住。
是啊,小姐以前对阖府上下都客客气气,甚至百般讨好,花银子费心思。
但上上下下都不拿小姐当回事,别说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见小姐倒霉,不看热闹叫好就算好了。
小姐这次回来,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沈七七抬眸看她,倒仿佛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缓缓道:
“此次离家,我思量甚多,从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活法,实在太失败了。如今归来,我意已决,定要换个新的活法,再如何,也是脱胎换骨,总不会坏过从前。”
她抬眸望向窗外。
夜色如墨,重重黑影压得天地无光。
墨玉听完,怔了片刻,倒是郑重点了点头。
但随即又突然想起一事,悄悄瞥一眼沈七七的脸色,欲言又止:
“小姐,紫玉......姨娘那边,不肯把嫁妆钥匙还回来。”
沈七七的嫁妆,一直由她最信任的陪嫁丫鬟紫玉打理,放嫁妆的东厢房、阁楼,以及里面那么多柜子箱子的钥匙,也一直都在紫玉手中保管。
沈七七闻言,倒没像墨玉所想那般生气。
只因她上一世亲身经历过。
不但墨玉去要,紫玉不肯交出钥匙。
就连后来,沈七七亲自去要,紫玉都有种种借口搪塞。
有次实在闹的激烈,陆亦寻和陆夫人都闻讯赶来,当众斥责她寻衅就要找紫玉麻烦,定是嫉妒紫玉有孕,存心刺激,心思歹毒。
吓得沈七七从此再不敢要。
父母陪嫁来如此丰厚的嫁妆,最后她有急用时,竟还要小心翼翼,手心朝上朝陆亦寻要钱。天理何在?
她正默默回忆着,听墨玉又担忧道:
“小姐,只是眼下这关,终究难过,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啊。”
沈七七淡淡道:
“拖什么?明日正午,我们就去赴这个鸿门宴!”
窗外暗夜如墨,重重夜色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明日,她将亲赴那场让她沦为笑柄的羞辱之宴。
上一世,她跪着求情;
这一世,她是站着来讨债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