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车队绵延近百米,深秋初冬的夜色下,被风吹动的落叶如同垂死挣扎的蝶,暮色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浸透了墨汁,昏黄的灯笼在愈发粘稠的黑暗中摇曳,投下扭曲拉长、蠢蠢欲动的怪影。
众人惊魂未定,几个老玩家悄然散开,远离车厢,手中银光闪烁,戒备森严,新人们则乱作一团,哭喊与质问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不起任何回应。
管家饶有趣味地看了王二文两眼,目光若有实质般掠过那根金簪,收回目光,他青色的圆领袍下摆无风自动,仿佛有暗流在布料下涌动,周遭摇曳的灯笼火光映在上面,竟投不出丝毫晃动的影子,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个吞噬光线的黑洞。
他环视全场,很是叹息地说道:“瞧瞧,误了时辰,老爷怪罪了吧。再耽搁下去,赶不上‘子时正刻’回府,这荒郊野岭的‘东西’…可就要按捺不住了。”
说完,垂着手,带着他那招牌的笑容站在原地,不再言语。
刘小微受到了巨大惊吓,知道自己死亡的一回事,看到别人惨死在自己面前是另外一回事!
心神不稳,她双手捂着胸口,拼命呼吸却像溺水的鱼,脸色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灰,她身边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一股若有似无的的不祥黑雾如同活物般在她身周萦,隐约勾勒出痛苦挣扎的人形轮廓,她被注意到了!
刘佳看到她的模样,眼中挣扎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咬牙使用了那张治疗卡券,银券上代表治疗次数的符文悄然黯淡了一枚。
一道银光闪过,一股温和但带着奇异排斥感的暖流汇入心脏,黑色雾气发出无声的尖啸,不甘地淡去。
刘小微脸色艰难地恢复红润,她抚摸自己心脏,眼中茫然被一种近乎贪婪的热切取代,看向刘佳手中一闪而逝的银色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王二文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车夫,所有车夫头颅抬起,双眼猩红如血,血光在眼眶中翻腾,唯有张羽车前那一个,浑浊的血泪已蜿蜒爬过青斑遍布的脸颊,滴落在地,发出“滋”的轻响,腐蚀出细小坑洼。
四周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沥青,灯笼的光晕被压缩得仅能照亮脚下一圈,光暗交界处,无数细小的、扭曲的黑影蠕动着试图侵入,车夫周身的黑气愈发浓重,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吸力,无人敢靠近。
没有时钟,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滴答’声仿佛在每个人脑中响起,催促着逼近的‘子时’,再拖下去,绝无生路。
王二文思索一番,对刘小微和刘佳说:“我们要回车厢中去。”
刘佳一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目光触及王二文平静却异常坚定的眼神时,话又咽了回去,沉默着。
刘小微非常抗拒,面露恐慌不安,目光扫过那些依旧散发着不祥黑气的车夫。
“回去?张羽怎么死的你没看见?”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什么人听见,带着深深的恐惧。
王二文不做解释,自己快步走向车厢。她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随着她一步步靠近,她车夫眼中翻腾的血光如同被冰水浇熄,狰狞的血丝迅速平复、隐没于青灰皮肤之下...
等到她指尖触到冰凉的门框,车夫已彻底恢复低垂姿态,仿佛从未异动,唯有衣袍下渗出的、更加浓郁刺骨的寒气,昭示着平静下的恐怖。
她的车夫平静了,但其他马车周围,红光与黑气虽被约束,却如同被压紧的弹簧,发出低沉的嗡鸣,地面细微的尘埃在黑气边缘诡异地震动。
王二文心中了然:车厢是锚点,停留过久,锚点失效,引来的便是“时辰”之下、荒野中那些饥渴存在的注视与吞噬。
然而现场,管家那面具般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带着实质的寒意,死死钉在王二文步入车厢的背影上,他袖中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微微屈起,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毁灭的冲动。但他终究没有出手。
刘佳和刘小微目睹王二文安然无恙,惊愕难言,车夫的低垂姿态,表明王二文成功游走在规则之上。
无需言语,经验丰富的老人立刻行动起来,那魁梧壮汉率先走向自己的车厢,步伐沉稳,车夫毫无异动。其他老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王二文挑开帘子,冲刘佳微微颔首,刘佳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拉着仍在发抖的刘小微迅速登车。
车门关上,连刘小微也明白了——不能离开车厢太久。
然而,留在原地的几个新人早已被恐惧吞噬。陈夫人精神濒临崩溃,挥舞着手臂驱赶着并不存在的鬼影尖叫:“幻觉!都是魔鬼!”
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竟伸手去拉扯管家的衣袖:“我命令你!立刻...啊——!”他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如遭重击般摔倒在地,抱着瞬间扭曲变形、渗出鲜血的手腕凄厉翻滚!浓重的夜色也掩盖不住那刺目的血色。
陈夫人的尖叫戛然而止,被这更直观的恐怖震慑,管家苍白如纸的脸上,那抹笑容被拉扯到一个非人的宽度,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无声地宣告着绝对的掌控与冷酷。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部分马车的车夫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扬鞭催动马车,疾驰而去,似乎急于逃离身后的黑暗。
而王二文她们的车,连同另外几辆,却如同被钉在原地,车夫与马匹似乎化作僵硬的石雕,毫无反应!
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颤!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隆声由远及近,迅速迫近,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碾过每个人的心脏!
陈夫人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离这绝地!
车厢内,震动让木板呻吟,紧张与迫切!
王二文紧盯着窗外: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没有车夫!车夫被老玩家踹下去了!正歪歪扭扭地超过她们,疯狂地向前冲去,车架上的铃铛——寂静无声。
刘小微急切的说道:“怎么还不走!”
刘佳和刘小微也看向外面,有几辆车都被钉在原地,车厢里的人非常急切,已经有老玩家直接把马夫踹下车去,自己驾着车辆走了。
刘小微扒着车窗,声音尖利:“那辆车!没车夫也能走!快!我们也能...”
刘佳的目光也被那辆狂奔的无铃马车吸引,意动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看向王二文:“二文?””
王二文目光锐利地锁定那辆远去的马车:“看它的铃铛。”
刘佳瞬间领悟:“不响了!那铃铛是关键!”,她脸色凝重,“规则...可能要求人数齐全?那陈夫人...”
刘小微一听要去找陈夫人,立刻激烈反对:“带她回来?她疯疯癫癫的只会害死我们!没有铃铛未必有事,那辆车不是走了吗?我们快走啊!”
她近乎尖叫,但在王二文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注视下,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王二文的眼睛,眼神里有了哀求,谁料王二文只是看她一眼,又看向刘佳,对她们说:“她是全福人,大婚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别着急,等我带她回来。”说完一个转身,利索的下了车,径直朝着陈夫人走去。
刘佳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觉眼前一花,心中惊骇于这新人的决断与速度。
刘小微则死死抓住窗棂,指甲泛白,眼睛一瞬不瞬地追随着那个义无反顾的背影。
陈夫人早已经被轰鸣声吓破了胆,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话,左一脚右一脚的想要离开这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使不上劲,她心里慌的很,头重脚轻的想要逃离,可是那个白净的管家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就好像天罗地网,怎么也逃不开,陈夫人一身冷汗,身上冷飕飕的,浑身不清醒。
她有点头晕,好像是缺氧了,马上就要离开管家的视线了,可她好像不能呼吸了,她好像,好像要死了。
就在陈夫人眼前发黑,即将被无形的恐惧彻底淹没时,一只温热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臂!
“是我。”王二文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砸散了部分混沌。
陈夫人挣扎着想要逃脱的力气突然停下来了,是了,这个女孩,是和自己一个车厢的,当时看她不好说话,就没找她的事,她身体是热乎的,她是人,她是人。
陈夫人突然呜呜咽咽的哭了,嘴里还说着什么,救救她,她想回家,带她回家,她老公会谢谢她的,会给她很多钱的,她想离开这里。
王二文一言不发,铁钳般的手不容置疑地将她拽离管家视线的中心,试图拉回她的神智,向这个女人提问:“你老公有多爱你?”
陈夫人看不见管家,又被王二文的话勾走了注意力,絮絮叨叨的说道:”他可爱我了!每天给我端洗脚水,忙完公司的事还回家给我做饭,他最喜欢看我吃的开心的样子了...“说着,她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似乎忘记了当下的一切。
经过那几个仍沉浸在悲痛和恐惧中,拒绝上车的大学生时,王二文脚步未停,只冷冷抛下一句:“想报仇?活着到地方。”
话语如冰锥刺入混乱,几个大学生浑身一震,血红的眼中挣扎片刻,最终在愈发逼近的轰鸣声中,跌跌撞撞地爬向了车厢。
回到车边,陈夫人瞥见低垂头颅的车夫,张羽惨死的画面瞬间回闪,恐惧再次爆发,尖叫着拼命挣扎后退,王二文眼神一厉,掌缘迅捷如电地劈在她颈侧,陈夫人身体一软。早已下车接应的刘佳立刻上前,和王二文合力将她拖入车厢。
车门关上。几乎在车厢坐满的瞬间,沉寂的马匹如同被无形的电流激活,肌肉猛地绷紧!车轮终于缓缓转动起来。车架上,那铃铛再次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叮铃…叮铃…铃声荡开,周围粘稠的黑暗似乎被推开了一丝缝隙。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幸好车厢足够大,不然还装不下昏过去的陈夫人。
随着马车颠簸前行,暂时脱离险境,紧绷的神经稍缓。刘小微蜷缩在角落,看着昏迷的陈夫人,又看向王二文和刘佳,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鼓起勇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羞愧:“谢...谢谢你们,尤其是二文姐...对不起,我刚才...太害怕了...”眼泪再次无声滑落。
刘佳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别谢我,是二文救了你,也救了大家。”
她转向王二文,眼中带着由衷的赞叹和后怕,“二文,你这胆子...我服了,换其他副本,光刚才那几下,都得死一半人。”
王二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分析道:“规则之内行事。我们是去参加婚礼的“客人”,张羽...”
她顿了顿,“他拉扯拴绳,又戏称管家,怕是犯了双重忌讳。”
刘小微止住哭声,参与讨论:“那个车夫为什么会突然变异?车夫的职责是送我们到达目的地,我们下车就可能迟到或者不参与婚礼,所以车夫变成了鬼?”
“我觉得是,感觉如果我们还不上车,那个车夫就真要来索命了。”刘佳也跟着说。
看着讨论的两人,王二文微微点头,又迟疑道:“管家,真的希望客人去吗?他明明在催促‘时辰’,可他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的样子...好像很期待我们不能准时参加,他的笑...”
王二文脑海中想着管家的脸,那非人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笑容,车帘被风吹起一角,昏黄的光掠过她沉静的侧脸王二文指尖的金簪,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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