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陈默就起床了。他仔细洗漱,穿上最整洁的长衫,吃过简单的早饭,然后向贡院走去。
天色尚暗,但贡院外已经人头攒动。上千名童生提着考篮排队等候入场,四周还有送考的家人、卖早点的小贩和看热闹的闲人,喧嚣声此起彼伏。
"肃静!"一队衙役敲着锣走来,"按府县排队,准备搜检!"
陈默找到应天府籍的队伍,排在中间。前面的童生看起来比他年长,后面的则多是十几岁的少年。有人紧张得直搓手,有人则自信满满地高谈阔论。
"听说今年主考是刘御史,最重实务。"
"我老师说是李知府主考,偏好文采。"
"管他谁主考,八股文万变不离其宗..."
陈默默默听着,不动声色。这些议论未必准确,但能反映出一些风向。
天色渐亮,贡院大门缓缓打开。童生们依次接受搜检,确认无夹带后方可入场。搜检极为严格,连干粮都要掰开检查,笔管也要拆开看是否有暗藏纸条。
"丙字十八号!"搜检完毕,书吏高声唱号。
陈默接过号签,跟着引路人进入贡院。穿过几道门后,眼前出现一排排低矮的号舍,每个只有半人高,宽约三尺,深四尺,像鸽子笼一样密密麻麻排列着。
找到自己的号舍后,陈默简单打扫了一下,然后摆好笔墨和木板。号舍里只有两块砖,一块当凳子,一块放考篮。这就是他接下来三天要待的地方。
"肃静!"鼓声响起,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几名官员在差役簇拥下走入正堂,为首的绯袍官员展开黄绢,高声宣读:"洪武八年应天府府试,首场题目为《论语》'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作四书义一篇,五经义一篇..."
陈默深吸一口气,提笔在稿纸上写下题目。这个题目出自《论语·颜渊》,讲的是治国理政的三个要素:粮食充足、军备完善和人民信任。
他闭目沉思片刻,回想着周教谕和老秀才的教导,以及自己这半年来研读的各种时务策论。渐渐地,一个清晰的思路在脑海中形成。
"破题:"陈默在纸上写下,"治国之道,不外乎养民、卫民、信民三者而已..."
他的文章从孔子的原意出发,引述朱熹的注释,然后联系当前明朝初建、百废待兴的实际情况,提出"足食"在于轻徭薄赋、劝课农桑;"足兵"在于精兵简政、屯田自给;"民信"在于公正廉明、言出法随。
写完后,陈默又仔细修改了几处措辞,确保既符合八股格式,又不失自己的见解。最后,他工整地誊写在正式考卷上,吹干墨迹,举手示意交卷。
差役收走卷子后,陈默吃了点干粮,然后靠在号舍壁上闭目养神。下午的《春秋》义题目是"郑伯克段于鄢",他同样认真作答,引经据典之余,还分析了兄弟阋墙对国家稳定的危害,暗合朱元璋削藩的政策导向。
第一天考试结束,陈默随着人流走出贡院。夕阳西下,他疲惫但满足地回到客栈,简单吃过晚饭后就早早睡下,为明天的考试养精蓄锐。
第二场考的是策论,题目是"问漕运之利弊"。这对陈默来说简直是送分题——他在现代读过大量关于明代漕运的论文。他系统地分析了漕运对南北经济交流的促进作用,也指出了劳民伤财、河道淤塞等问题,最后提出了几条改良建议,如分段运输、改进漕船设计等。
最后一天考的是诗赋。赋题是"耕织图赋",陈默结合自己这半年在农村的实际体验,描绘了一幅生动的农耕纺织画卷,最后升华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的高度。
三场考试结束,陈默如释重负。走出贡院时,他听到有人在议论考题。
"那个漕运策论太难了,我都没见过漕船什么样!"
"诗赋才要命,我这种城里长大的哪懂什么耕织..."
"听说今年录取名额只有五十人,比去年少了十个..."
陈默没有参与讨论,默默地回到客栈收拾行李。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但科举考试变数太多,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退房时,客栈老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哥考得如何?要不要提前打听一下结果?我有门路..."
陈默婉言谢绝:"多谢好意,学生还是静候放榜吧。"
他知道这种"门路"多半是骗钱的,就算真能提前知道结果,以他的家境也付不起那笔"信息费"。
回到村里,陈默重新投入农活。府试放榜要一个月后,与其焦躁等待,不如做些实事。他利用空闲时间改进了家里的犁头,还教小武做了个简易的水车模型,准备来年灌溉用。
"哥,你要是中了秀才,是不是就能见县太爷了?"小武一边摆弄水车模型一边问。
陈默笑了笑:"秀才只是功名起点,见县官是可以,但人家见不见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要什么功名才能当官?"
"至少得中举人。"陈默解释道,"秀才可以免徭役、见官不跪,但要做官还得继续考。"
小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哥你一定要中举人啊!"
"哪有那么容易。"陈默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大明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三年才取一两百个举人。"
话虽这么说,但陈默心里确实有了更长远的规划。如果这次能中秀才,他打算继续攻读,参加明年的乡试。凭借现代人的知识储备和分析能力,再加上这具身体原主的古文功底,未必没有机会。
一个月的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放榜前一天,陈默再次进城。这次他带上了小武——弟弟缠着非要跟来看放榜。
贡院外的照壁前已经挤满了人,有考生,有家属,还有专门替人看榜的闲汉。陈默挤不进去,只好花两文钱雇了个小孩帮他看。
"叫什么名字?"小孩问。
"陈默,城南陈家村的。"
小孩像条泥鳅一样钻进了人群。小武紧张地抓着陈默的袖子:"哥,能中吗?"
"尽人事,听天命。"陈默表面平静,手心却已经出汗了。
不多时,小孩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有了有了!第四十九名!"
陈默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名字!第四十九名!"小孩大声说,"恭喜秀才老爷!"
陈默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周围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他机械地数出五文钱给那孩子,然后牵着小武向照壁挤去。
果然,在长长的榜单末尾,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陈默,城南陈家村人,第四十九名"。
"哥!你真的中了!"小武跳了起来,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笑声。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第四十九名,几乎是垫底的成绩,但毕竟中了!从此他就是秀才了,可以穿襕衫、见官不跪,家里也能免去部分赋税。
"走,先去礼房报备,然后回家告诉爹这个好消息。"陈默牵起弟弟的手,声音有些发颤。
礼房的书办验明正身后,登记了陈默的信息,发给他一块秀才凭证——一块刻有他姓名和籍贯的木牌。
"陈秀才,按制,新进生员需于三日内至府学拜见教授,逾期不候。"书办交代道,"另外,下月初一有簪花宴,务必参加。"
陈默一一记下,道谢后离开。走出衙门,他给小武买了串糖葫芦,然后雇了辆驴车回村——今天值得破费一次。
路上,小武兴奋地叽叽喳喳:"哥,你现在是秀才老爷了,是不是就不用干农活了?"
"该干的活还得干。"陈默笑道,"不过确实有些优待了。"
"什么优待?"
"比如..."陈默想了想,"见了县官不用下跪,可以穿长衫,家里免两个人的徭役。"
小武眨眨眼:"那我能不去修河堤了?"
"对,你和爹都不用去了。"陈默点点头。在明代,徭役是农民沉重的负担,每年要无偿服劳役一两个月,修河堤、筑城墙、运官粮等。能免去这份苦差,对家里确实是实打实的好处。
回到村里,消息已经传开了。里长带着几个乡亲在村口迎接,连一向看不起他们家的王地主也派管家送来了贺礼——一匹粗布和两斤猪肉。
"陈秀才回来了!"乡亲们热情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道贺。
父亲站在人群后面,眼眶发红。陈默走过去,郑重地行了一礼:"爹,儿子没辜负您的期望。"
父亲扶起他,声音哽咽:"好,好...你娘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当晚,陈家破天荒地摆了桌酒席,请里长和几位近邻吃饭。虽然菜肴简单,但气氛热烈。父亲难得地喝了几杯米酒,脸上泛着红光。
"默儿啊,"酒过三巡,父亲拉着陈默的手说,"咱们陈家世代务农,到你这里总算出了个读书人。爹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只盼你能堂堂正正做人,光耀门楣。"
陈默郑重地点头:"儿子谨记。"
夜深人静时,陈默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短短一年时间,他从一个迷茫的穿越者变成了明朝的秀才,这个身份将为他打开新的大门。明天,他就要去府学拜见教授,正式开启生员生涯。
府学、簪花宴、廪膳银...一个个新名词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一切都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仿佛命运早已安排好,只等他一步步走过。
小武揉着眼睛走出来:"哥,你怎么还不睡?"
"就睡了。"陈默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天开始,我每天教你十个字,再教你算数。"
小武眼睛一亮:"真的?那我以后也能考秀才吗?"
"只要你肯学,"陈默认真地说,"别说秀才,举人进士都有可能。"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星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照亮了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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