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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土木之变(2):阳和惨败

正统十四年七月十一,晨钟三响,钟声穿透雾锁金殿,回荡于承天门与奉天殿之间,如战前号角。

奉天殿内却寂如死水,连风声都被绞杀在厚重的绣帷之后。雾尚未散尽,宫灯未熄,朱祁镇端坐龙椅,指尖缓慢敲击扶手,那节奏如铁骨击鼓,一下一下,碾压群臣的心神。

鎏金漏壶滴水成声,已至卯时三刻。御前,八百里加急的边报已堆成小山,纸页边角浸着夜露,沾着血迹。最上方那一页红笔圈出的“大同溃围”四字,几欲滴血。

朱祁镇脸色阴沉,眼神如钉,死死盯着玉案上的兵符,却始终未落下调兵的一锤。自瓦剌破盟叛约、四路压境以来,他已连夜召五次朝议,却迟迟无人敢请领主帅之责。

忽然,殿角“咣当”一声,铜鹤香炉倾倒,香灰倾泻而出,溅洒在“宣府”“大同”等地图之上,宛若碎骨埋灰。

王文倏然出列,长身执笏,面如铁色。他一步踏出,象牙笏板高举于肩,朝阳之中,那一抹苍白如将折未折的孤刃。

“臣请启用诏狱之中,于谦!”

话音一出,朝堂如惊雷炸响。

王文跪地,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发出钝响,“于廷益熟读兵法,昔年巡抚河南剿匪平乱、调兵遣将,皆有章法可循。臣敢保其识局、用人、调兵、定策,皆堪大用!”

“荒谬!”王振立刻尖声而起,声音穿云裂石,惊飞帷下群鸦。他猛地扫开王文脚边战报,袖袍重重拍在“瓦剌进逼”四字之上,冷笑:“于谦当廷辱君,目无上下!让此狂徒领兵,岂不让瓦剌人笑我无人乎?”

“你一个阉宦!”刑部侍郎霍然出列,怒喝如雷,长笏横指,象牙边锋在王振脸上撕出一道血痕!

朱红血珠滴落,王振脸色扭曲,未及反驳,又有一声暴喝:

“大明边军三月未发粮饷,皆是你司礼监克扣所致!”

大理寺卿扯下乌纱掷于殿上,怒发冲冠,吼声激荡:“你权倾中枢,专断朝政,如今边疆烽烟四起,千里告急,你还敢诬陷忠良,掩盖真相!”

户部尚书更是直捧账册上前,揭开一页页盖着红章的密账:“王振私吞西山火器库银两,空转十万两银饷之事,铁证如山!”

这一刻,六部九卿仿佛积压数年的烈焰终被点燃,声声如海潮汹涌,笏板交戟,乌纱横飞。

朱祁镇猛地起身,十二旒玉珠随之翻动,玉珠撞击金丝绦线,发出清脆却凌乱的声响,像是一面被拉断的战旗,飘摇不定。

“够了——!”他暴喝出声,声音仿佛从丹田燃出,压过众臣嘶吼,压过屋檐风雷,像一记落地惊雷,将整个奉天殿震得颤动。

满殿霎时死寂。

朱祁镇目光阴沉如霜雪,缓缓扫过众臣,最终停在站在屏风后面的杭令薇的身影上。

杭令薇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目光知识直勾勾的盯着大殿的石砖上,仿佛对眼前的皇帝,大臣感到无比的失望。

“够了!”

朱祁镇猛然暴喝,一掌劈下,御案应声而裂,檀木飞碎,茶盏翻倒,御笔滚落至阶前。殿中骤然失声,满朝文武如遭雷击,噤若寒蝉。

“有这等力气攻讦王伴伴,不如想一想如何退敌!”

他目光如剑,横扫群臣。殿中重归死寂,只余漏壶嘀嗒与金砖冷光。

忽然, “砰——!”

一声巨响如雷霆劈宫门。殿门猛地被风撞开,紫禁城上空的乌云瞬间压低,风卷殿帷而入。传令太监踉跄扑入,血污沾满朝服,他哆嗦着扑跪在御阶前,额头在金砖上“咚”地一声,鲜血顿时沁出。

他颤抖着双手将手中军报递上,指节青白。

“启禀陛下……前方急报!”

血染的绢帛随之坠地,摊开在御阶之下。那上书“吴浩”二字已被血浸透,墨迹斑驳,最后一行潦草断句,

“……大同右参将吴浩血战猫儿庄,不敌瓦剌大军,力战至死,尸骨无存。”

空气仿佛凝滞了。

“阳和……阳和危矣!”

老太监那一嗓子宛如鬼哭神号,划破了奉天殿的天幕,声声哑破喉咙:“也先大军,已距关隘不足百里!沿途……沿途筑京观示威,悬首三千!”

那一刻,朱祁镇的手仍按在碎裂的御案上,掌心的刺伤早已渗出血来,顺着金丝流苏滴落在御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那些方才尚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如今却齐齐退了一步,仿佛脚下的金砖骤然冰冷如铁。

兵部尚书低头不语,把脸藏进象牙笏板的阴影里;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勋贵攥紧衣袍,眼神死死盯着靴尖,仿佛那绣金的麒麟纹样就是他们最后的庇护神。

宫灯被穿堂风吹熄半盏,烛火在风中瑟缩颤抖,半明半暗的金殿仿若阴间。血腥气扑鼻,夹杂着木屑与焚香残烟的气息,在朝堂上空翻滚如鬼云。

有人在阴影中“咯咯”打颤,玉带扣撞上蟠龙柱的“铮然”一声,在死寂中分外刺耳。

史官站在殿角,笔尖轻颤,刚刚写下的“文武噤声”四个字尚未干墨,滴下一点墨珠,仿佛滴血。

而杭令薇,仍跪在角落,双手捧着早已凝固的朱砂墨砚,指节泛白。她的眼神掠过这一群曾高谈阔论、今却缄口如哑的朝臣,落在朱祁镇龙袍下襟,他正微微颤抖,那不是愤怒,是惧。

忽有一声低如蚊蝇的“臣……”

翰林院编修杨善,瘫跪在地,颤颤地举起双手,“臣……通晓蒙古语……或可……议和……”

那声音刚落,就被王振阴鸷的目光锁定。他缓步踏前,一言未发,却如寒刃架颈,令杨善满头冷汗,声音戛然而止。

“轰隆——!”

远处传来一声沉雷。那不是天响,而是边关传来的战炮之音,透过大地传至帝都,压得宫檐瓦片微颤,朱漆柱子都似要崩裂。

朱祁镇猛地起身,拎起镇纸朝殿柱狠狠砸去!

“朕养你们何用!”裂纹自蟠龙柱蜿蜒而下,如天裂地崩。众臣噤若寒蝉,魂飞魄散。

朱祁镇的怒声在奉天殿内震荡回响,犹如滚雷穿堂,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大殿高悬的鎏金宝顶仿佛都在颤抖。

他猛然起身,朱龙绣袍激荡如潮,十二旒玉冕在额前剧烈晃动,玉珠乱舞,在他面上投下一重重交错扭曲的阴影,仿佛不再是帝王,而是被愤怒与战火吞噬的修罗。

“传大同总督宋瑛,驸马都尉井源,大同总兵宋冕,左参将石亨,各领一万精兵,即刻开赴阳和!”

他一把抓起案几上的虎符,指节用力到泛白,金漆被生生扣裂,划出掌心鲜红血痕,血珠顺着掌纹滴落在朝服之上,染出一朵妖冶而讽刺的花。

“朕自幼随先帝习武演兵,岂容尔等庸才置喙!”声音穿透重重殿宇,如惊雷怒劈四座。

朝臣伏地如麦浪伏风,重重叩首,竟无一人敢吭声。王振踱步上前,笑意藏在眼角,恭敬地接过那染血虎符时,指尖微颤,却不是惊惧,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终于可以获得兵权了,那是一个宦官多么荣耀的事!

杭令薇站在屏风之后,指尖捏紧了朱笔,却已感不到血色,她的指节发白如雪。她的目光掠过高悬御座的龙纹,却忽然如遭电击,一阵天旋地转。

阳和城外,乌云蔽日,战鼓擂天。

明军的红缨旗被烈风撕碎,士卒哀嚎被马蹄淹没;

宋冕的头颅高高挂在敌矛之上,血滴入土,双眼怒睁;

井源倒在黄土中,铠甲破碎,肠肚流满山坡;

石亨浴血苦战,险些被火箭烧穿胸膛……

“唔……”杭令薇猛地捂住唇,腥甜瞬间涌上喉口。旧疾在胸腔炸裂,仿佛有尖刀绞动五脏六腑,剧痛直逼心尖。她的背脊冷汗涔涔,三层官服被湿透。她看到王振躬身低头,却在袖下藏着微妙一笑,那笑意,如毒蛇吐信,悄然宣告她的推演应验无疑。

她摇摇欲坠地后退两步,踉跄之间,肩撞翻了鎏金香炉。

“当啷——”

炽热的香灰洒满金砖,如白雪洒棺,如骨灰覆面,她顾不得再掩饰,转身狂奔出侧门。廊下,朱红宫柱在眼前疾掠。她的指甲抠进柱面,留下五道带血的印痕,鲜明如断指遗言。

“我终究……还是阻止不了……”

汉白玉栏杆前,她终于跪倒在地,双肩剧烈起伏,仿佛整个人都被命运碾碎。夜风扑面,吹乱了她的发,冷汗与泪水交汇在颊边,她像是被什么灼烧,指节死死扣住地砖。

“呼……呼……”

远处,校场擂鼓如雷,将士铠甲撞击如潮,每一声鼓点,都像敲进她的颅骨,重锤破梦,震碎魂魄。

她抬头,望见北方天空乌云压境,一道闪电劈开浓云。

看来土木堡……终究不可避免。

烛影摇红,帐中旖旎如梦。

郭敬半敞着织金蟒袍,肥腻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镶嵌碧玉的香炉吐着袅袅青烟,将屋内的香气与脂粉混成一股令人晕眩的甜腻。他斜倚在镶螺钿的软榻上,怀中胡姬婀娜如蛇,腰肢纤细,手腕叮铃作响,伴着角铁与筚篥奏出的胡乐,仿佛风雪之外自成一座醉生梦死的温柔牢笼。

他指尖捻着一只琉璃酒盏,盏中葡萄酒猩红如血,在灯影下折出妖艳光芒,映得他那张浮肿泛光的面孔仿佛一尊失控的弥勒佛,嘴角沾着甜腻,眼神却藏着恶毒的光。

“好大人~”怀中美人娇声唤着,将一枚晶莹葡萄含入唇中,再慢慢送到他嘴边。郭敬顺势咬住她指尖,吮咂半晌,惹得女子花枝乱颤,香肩颤抖。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惊呼,打扰了郭敬的兴致,

“报——!”

一名小太监满面惊惶地掀帘闯入,未及喘息便重重跪倒在铺着波斯毯的地砖上,声音发颤:

“京里八百里加急!陛下旨意,命郭监军即刻调兵协防阳和!瓦剌太师也先亲率三万铁骑攻陷猫儿庄,我军溃败,吴浩将军战死!”

话音未落,一只描金琉璃果盘已猛地掼来,“砰”地一声砸在太监额上,鲜血与葡萄汁混成一滩湿腥,溅在那份还未展开的军报上。

“滚出去!瞎了你的狗眼,看不见爷正在‘操练’军务么?!”

郭敬骂骂咧咧地掀翻案几,酒盏打翻,藤椒混着胡姬的香汗味一并泼在地上。他不耐烦地扯过绢帛一扫,冷哼一声,随手扔进炭盆:

“哼,也先那狗东西,说好秋后才动兵......真不讲规矩。”

火焰吞没“吴浩力战而死,尸骨无存”数字时,他的目光却微微一动。

他招来心腹,蘸着洒在案几上的酒,在沙盘地图上涂涂画画:“宋瑛走白羊口,井源取紫荆关,石亨驻兵倒马岭......全都在这几线动。”他狞笑着掐住胡姬的脖子,逼她仰起头来,“去告诉也先太师,这几处让他的狼崽子避着点,别坏了老子的生意!”

心腹领命而去,袍角翻飞间,腰间一枚金灿灿的腰牌隐现:“御用监”三字熠熠生辉,那是王振亲手所赐,通行天下,免检百司。

窗外雷霆骤起,电光乍闪,映出郭敬藏于壁龛暗匣中的账本。他翻开其中一页:

“正统十三年·西山铁厂,密售瓦剌火铳三百支,得金八千两;附:女俘四人,转赠太师。”

他咂咂嘴,将一盏温好的葡萄酒泼在怀中胡姬胸前,粗糙的手掌拂过她腰间那枚残旧奴印,笑得比雷声还下作:

“接着奏乐!爷打完这仗,就带你们上草原换一个美人儿,值十匹好马,也先那老东西,最爱这口!”

香炉里火焰乍旺,酒香中多了一丝焦灼。郭敬的笑声混着雨声、雷声,在这座醉梦浮华的偏殿中久久不散,而殿外,正是国破山河、血雨将临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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