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是喧嚣的烟火气，季无尧带着沈应走在闹市里。
仔细看去，周围的人都离了他有段距离，进不了他的身。
他今日穿了件暗红色圆领长衫，腰间束了快黑皮暗纹腰带。
银链从正前蜿蜒到腰侧，上面挂了几串玉珠，腕间收紧，皮质护腕被银扣扣的结实，远看上去，不知道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少年郎。
沈应的个头堪堪到他腰侧，季无尧没管他，沈应就紧跟在季无尧身侧走，那张小脸上满是紧张，他将脑袋埋在胸前，顺着视线里的红色布料走。
许是还是不安心，他瞧瞧伸出一只手，攥紧了眼前的红色袍角。
季无尧撇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又撇了一眼，才看到这小孩穿的一身灰扑扑的，像只闹市里阴暗爬行的大耗子。
他停下脚步，有几分怀疑人生，这是那个一尘不染冷心冷情的檀珩仙君？
虽然不喜欢他，但还没苛待到连身衣服也不给买。
半个时辰后，沈应换了身崭新的衣裳，身上穿着一身鹅黄色金丝小衫，头发被高高扎起，脚上穿着一双勾金丝的小靴子。
一看就很贵气，季无尧满意了。
但目光落到沈应那张脸上，却有种替檀珩仙君养儿子的诡异感。
晦气。
但抛去身份不谈，这小娃娃长的粉雕玉琢，脸上还带有未化去的婴儿肥，两个葡萄大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尤其可爱。
只是？他凭什么对檀珩仙君这么好？
季无尧又不爽了，开口想让沈应将衣裳扒下来，却在看到那双大眼睛时，熄了火。
他转念一想，沈应他本来就是渡劫吃苦的，他这也算破了他的劫了，这样想着，果然心里好受多了。
季无尧弹了下沈应头顶发带垂下来带着的小珠子，“走，带你吃东西去。”
上界里都是修士，但市井扎堆的地方人的修为很低，大多就停留在筑基阶段。
修仙资源被各大宗门垄断，若是想要能有一翻天地，要么是天赋绝佳的天才，要么就是富有资源的世家大宗。
而以往的季无尧，同属两样之列。
桌上摆了一桌的菜，季无尧拿着筷子伸手夹了块鱼肉，只夹了腹部一小块，他咬了一口，忽然眼睛一抬，看着有些凶了。
“不吃？等着我喂你？”
沈应闻言，抓着筷子的小手紧了紧，夹了颗灵果放到季无尧碗里，小声道：“哥哥吃。”
“噗……”
季无尧差点将那口茶水吐出来，“你叫我什么？”
沈应眼里有些无措，“哥哥……，我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季无尧眯起眼睛想了想，“叫师尊。”
沈应瞪大了眼睛，“师尊？”
季无尧放下筷子，单手拿起白玉酒壶，“小兔崽子，偷着乐吧，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季无尧。”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对面那位是谁，同样是大名鼎鼎的仙君，他脸一黑。
刚要发作，就看到一个小黄团子扑倒自己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师尊？师尊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沈应叫完，仰着脑袋看季无尧，那双眼睛亮亮的看着他，里面全是季无尧的倒影。
季无尧那口气堵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他眼睛一眯，威胁道：“快吃饭去，不吃饭把你丢掉。”
话音落地，沈应的眼睛里就蒙上一层水雾，嘴一撇，“师尊别不要我。”
季无尧：“……”
真想拿留影石记下来，在上仙界来回播放。
季无尧早就已经辟谷，他吃东西太挑，肉只吃鱼，蔬菜只吃叶不吃茎还有根，灵果只吃甜的不要一点酸。
只有沈应像是饿狠了，但还是没太放肆。
季无尧指尖轻敲桌面，目光落到远处，淡金色的光落到他脸上，像是度了层金芒，琥珀色的眼睛被照的透亮，像块水晶。
不知道听到什么，他眼神一冷。
手向前一伸，捞起沈应身影一闪。
果然刚刚两人做的位置被一道剑气劈开，整栋酒楼都在摇晃，
“季无尧！你还敢现身。”
强势的威压袭来，两人坐的地方瞬间化成粉末，来人手持长剑，银冠束发，玄衣加身，剑眉下是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季无尧。
他是元婴后期的修为，这般不加收敛的威压，压低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应瞬间脸色变得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
季无尧眼眸一抬，将沈应抱在怀里，“惹人烦的剑修，蠢货。”
紧接着他大手一挥，围荡在周围的威压荡然无存，下面的所有人感觉身上一轻，唯有前面站着的少年脸色一变，竟生生压的后退了几步。
“你……你又变强了。”
沈天祁脸色一变，指着季无尧，“你……你又变强了。”
他面上带了怒意，“你到底杀了多少人，那山月小宗也是你杀的！你竟如此执迷不悟……”
他说了这么多，季无尧只是冷嗤一声，“滚。”
那少年不敢置信，“你叫我滚，季无尧，你叫谁滚？你给我说清楚！”
季无尧觉得脑袋疼，他一个元婴后期的剑修，也敢跑到他面前跟他叫板，就跟从前一样，没一点脑子，杀了他都觉得浪费自己的珠子。
“别让我在看到你。”
季无尧说完，带着沈应一个闪身，不见了。
此地唯留一地狼藉。
沈天祁看着季无尧消失的方向，慢慢握紧了拳头，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好不容易下趟山，又惹上了一堆猫猫狗狗。
这次季无尧可没这么好的脾气了，他直接现身，将后面坠着的尾巴一一杀了个干净，这下，没人烦他了。
手腕上有淡金色的符文一闪而过，他将珠子收回来，漫不经心的擦拭着上边沾到的血迹。
身旁小手小心翼翼的搭在他的手上
季无尧动作一顿，语气烦躁，“怎么？怕了？”
沈应摇了摇头，“师尊，血。”
他伸出小手，学着季无尧的样子，拿袖子把季无尧手上沾到的血擦干净，仰起头来认真道：“他们血脏，师尊干净。”
孩童的眼睛最是纯粹，里面里只装的下一个人的身影，越是这般，越显得自己底色丑陋。
更何况，眼前的孩子还是自己不死不休的死对头。
早在很多年前，他跟沈应便是对照组。
同样的天子骄子修为顶尖。
沈应就是纯善无瑕朗月清风，他就是坏事做尽阴险狡诈。
凭什么？为什么？
就连他现在变成孩子，都要用藏在灵魂内里的良善来反衬他的恶吗？
季无尧心里无端有些烦躁，又生出许多戾气。
他使劲将沈应一推，“别跟着我。”
沈应被推的怔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听到这句话，一瞬间他面上血色尽褪。
“师尊……”
他跑起来，却追不上季无尧的半点身影。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惹了师尊生气。
“师尊，我错了，别不要我。”
“师尊！”
小孩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喊，跑的脚上的靴子都掉了一只，脸上害怕被抛弃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季无尧远远浮在半空冷眼旁观，甚至有些恶意的想，他沈应也有今天。
有几颗灵火珠子在他身旁浮现，围着季无尧转了两圈，其中一个明亮的灵火绕了两圈，惊讶道：“看，他在哭，季无尧，你把他惹哭了。”
季无尧皱了皱眉头：“谁让你们出来的。”
那灵火闪了一下，有些天真道：“灵戒里太闷了，外面多好呀，有星星，有月亮。”
季无尧语气不好，“现在是白天。”
“哦。”
灵火暗了暗继续明亮起来，继续说道：“灵芥里太闷了，外面多好呀，有大树，有蝴蝶。”
季无尧这才好颜色的嗯了一声。
那灵火又绕了一圈，尖叫道：“他快跑断气了，季无尧，你把人家小孩惹哭了。”
季无尧皱眉向下看去，沈应还在追着他，不要命的往前追，明明对与自己一呼吸的距离，对于他来说却如同天堑。
泪水糊了一脸，看着又丑又可怜。
季无尧有看到他身上被挂花的衣裳，脸色又是一黑，沉默了下，他还是下去了。
“过来。”
沈应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闻言他转过身来，猛的向着季无尧跑过去。
“师尊，呜呜呜呜——”
他身上带着灰，还带着泥，手上脸上都是泪水，就这样一把扑到了季无尧怀里。
季无尧嫌弃的抬了抬手，到底没把他丢出去，
“师尊，我错了，你别不要我……师尊……”
沈应只认识季无尧，刚刚季无尧说的那些话，他觉得自己天都要塌了。
季无尧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小崽子，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太偏激了，沈应在渡劫，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到底……算不上他的罪孽。
这样想着，季无尧忍了又忍，将小崽子从自己怀里揪出来。
“别哭了。”
沈应闻言，抽抽噎噎的哭，不敢大声哭了。
季无尧觉得有些头疼，“没有不要你。”
沈应哭的小声些了，仰着脑袋看他
季无尧语气僵硬开口，“刚刚我不开心，没有不要你。”
“真的……吗……嗝？”
“嗯。”
沈应听完，小手小心翼翼的抓住季无尧的衣袖，“师尊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见沈应依然固执的看着他，季无尧没说话，只是用审视的眼神看着他，
沈应的眼睛在季无尧的注视下一点点变红，大有决堤之势
季无尧觉得脑袋痛，只好冷冷丢下一句，
“我不会丢下你的。”
沈应闻言，又是一下子扑倒季无尧怀里，
“那师尊不要说不要我的话了好不好，我会努力长大，以后我帮师尊打坏人，就不会脏师尊的手了，好不好？”
季无尧垂眸看着怀里的小人，他根本就不懂自己在说了什么。
替他杀人？不让他沾血？
真话落地成谶，真想看看日后沈应想起来自己说过这段话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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