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一定要穿这身衣服吗?”美美吃完早餐的斯图尔特跳上雪橇,一脸嫌弃。
“这,这是我的工作服!”裹着一身臃肿红衣白边袄子,在小身板上凭空生出啤酒肚的马卡萨小心翼翼地戴上红色睡帽,难得坚持道。“圣诞老人工作的时候就该穿这一身!这可是圣诞总工会统一定制派发的,据说,上面的圣诞魔法还是阿塞尔陛下发明的呢!”
“穿上这件衣服,不仅可以隐身,爬烟囱还不会沾烟灰!”
斯图尔特嘴角抽动,他原本以为这件衣服还会有一些加速、防护之类的功能……
难道阿塞尔这些年,心神都放在研究这些微末技巧上了?!难怪一个召唤法阵都能出错!
浅粉色的愿望星把一夜白雪照成粉色,沿着粉光,雪橇渐渐陷进雪地,很快,扎实的雪粒就虚化成了飘渺云层。
看了看下方密集的建筑,斯图尔特朝马卡萨望了一眼:“如果要看一场电影,大概需要多少钱?”
“五个铜子……”马卡萨越说声音越小:“买完这个月的食材,我剩下的工资只有三个人类的铜子……”
斯图尔特伸手:“给我。”
望着两侧腋下各夹一枚铜板,还费劲地用双腿钩住另一枚,歪歪扭扭地背对他飞走的小精灵,马卡萨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全部财产都被卷跑了。
如果斯图尔特一去不回,或者更简单一点,找个角落躲起来。他不仅工作无望,还会失去最后的一点积蓄!
心中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似乎在收到那封预告他即将失业的警告信时也不曾如此。
红色睡帽挡不住冷风,马卡萨只觉得双眼被风吹到生疼,两手几乎握不稳缰绳。风中却遥遥传来一句:“调查那颗‘讨债鬼’星星去,在跟踪上你只会拖我的后腿!还有……晚上记得来接我!”
不然他扇断翅膀也飞不回去!这么冷的天,没有热汤和温暖的壁炉要怎么过!
按了按发涩的双眼,马卡萨低声应了一声:“嗯!”
小小的身影渐渐在视野里消失,马卡萨身边的提灯从粉光变为一地铅灰。驯鹿迈开脚步,踏过无数河流与道路,在一处空旷的广场上落下。
马卡萨以不符合身形的轻盈姿态从雪橇上跳下,环顾一周,只见到了一群咕咕叫着的鸽子。它们正以主人的姿态在这片广场上跳来跳去,似乎要踱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难道这次的许愿者是只鸟?
“哎哟!”
远处传来一声惊叫,马卡萨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穿着朴素的青年男子,面上戴了一幅眼镜,长相很是文气,只是额发有些稀疏。此刻,他正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一脸气恼地揩拭脑后一处白痕。
似乎是被鸽子大粪淋头了……
马卡萨有些汗颜地想。
马卡萨看到他的无名指和小指上有浅浅的灰色印痕,像是铅笔留下的痕迹。
这应该是那位“讨债鬼”许愿者了。他望着越发明亮的铅灰愿望星,有些疑惑地想,
之前他以为,这或许是一位视力有问题的许愿者,查阅了一晚如何熬制治疗视觉的魔药。可是现在看来,虽然有些近视,这个男子视力情况并无异常。
至少他此刻盯着鸽子试图用眼睛发射愤怒的方向,全部都是精准的……
真讨厌这种讲不清楚的愿望,圣诞老人培训课程里又没有读心术……
想到这里,马卡萨突然想到,一年前由报春鸟带来的最新版《圣诞老人工作指南》里提出过这样的建议:当你感到愿望语焉不详,可以考虑如下突破口:许愿者的职业、身份、家庭与社会关系。
看到不远处已经男子放弃揩拭那一撮头发,戴上帽子起身向外走去,马卡萨连忙跟了上去。
天气挺冷,男子脚步很快,没多久就走进了广场对面的高楼里。有些谨慎地和前台打了招呼,他自报家门:“有预约,威廉姆斯·格林,找兰登医生。”
马卡萨看了看周围的装帧,大概确定这是一间私人诊所。
难道真的有视力问题?马卡萨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威廉姆斯,看他走路的样子并不像……或许是色盲色弱之类的毛病?马卡萨知道有些人可能会无法感知某些特定的颜色。
如果看到的颜色和别人不同,许那样的愿望也还说得过去……
威廉姆斯已在引导下走进诊室,关门时却觉得好像卡到了什么东西。他疑惑地“嗯?“了一声,看了看空空如也,洁净光亮的地面,重新再关了一次,这一次却很顺利地关上了。
趁着这个时候,马卡萨已顺利地溜到了诊室内,此刻他正好奇地打量着室内的装帧。
“合页有点不灵便,我正打算这几天找人来修。”
身后传来了一个含笑的女声,威廉姆斯转过头去,发现是一位坐在办公桌后的女士,约莫三十岁上下,气质和煦。
威廉姆斯环顾一周,发现除了那位女士的办公桌椅,以及她对面一张软沙发外,室内再无其他桌椅。
“怎么了吗?”她依旧平静地问道,语气平淡到几乎让人觉得这不是一个问句。
“不,我以为……我以为兰登医生是一位男性。”
威廉姆斯脸上立刻显出懊悔之色,这实在是冒犯的话,不该说出口,兰登女士平静温和的神色让他太过放松了。
“兰登是我母亲的姓氏。”兰登医生不以为忤,温和地伸出手掌向她面前的沙发示意:“请坐吧,威廉姆斯·格林先生,我们有很长的时间。”
威廉姆斯愈发羞愧,他几乎是左脚绊右脚地把自己撂到了沙发上,局促地整理了衣襟,回想起自己来前打过的腹稿。
“嗯,我看到您诊所的广告里写过,您擅长的领域里有心理与认知科学……我想知道,您对‘心盲症’有研究吗?”
心盲症?蹲在墙角的马卡萨耳朵都立了起来。
“是的,我有所耳闻,患有心盲症的人们无法在大脑里重建画面,因此在闭上眼睛想象、回忆时,眼前不能构建清晰的画面,他们的意识空间往往呈现出全黑或者虚无的样子。“兰登医生颔首。
这是一种非常微小和隐蔽的缺陷,许多人一生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世界与常人不同。
“大脑里的画面……”威廉姆斯苦笑:“在我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我一直以为这是一种抽象化的叙述。事实上,我的记忆与意识,通常以叙述化的线索和一闪而过的感觉呈现。”
“心盲症并不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为什么这让你这么苦恼呢?”
威廉姆斯搓了搓手,撇过脸去,极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是这样的,我是一名作家……或者说,我立志要成为一名作家。您读过福丹大师的作品吗,我最崇拜的作家就是福丹大师,我的文学取向是,追求像他一样精准的画面描写。”
兰登医生点了点头,福丹是当下文坛上活跃的明星,以善于用文字描画精准细致的画面,刻画生动立体的人物而著称。人们都说,读他的作品,简直像是看了一场最绝妙的话剧,认识了几个真正的挚友。
甚至有这样的传闻:一位画家依照福丹的小说描绘,画了一幅人物在咖啡厅内闲谈的场景画。几年以后,当他旅游到福丹所居住的城市,走进一家咖啡厅时,他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场景居然和自己的画作一模一样!
“在我意识到我的大脑可能和别人不同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何我的场景描写总是显得粗糙而零散,因为那从来没有诞生过!它在我的脑子里都是支离破碎的,由一个一个我从别人那里汲取来的意向拼凑起来的!”威廉姆斯双肘支在膝盖上,痛苦地抱住了头。
“也许这可以通过刻意的训练来弥补,甚至会得到比常人更强的场景记忆能力。”兰登医生轻声道。
“可……自那以后,我变得畏手畏脚,不再敢写作了。我总觉得我的角色是一堆拼凑起来的碎尸……
“我的脑子里也没有场景,朋友们都说,我的角色们好像都生活在一个多维空间里,甚至有一次,我的角色的后脑勺和正脸同时出现在了一句话的叙述里……
“我无法像健全人一样,自然地按照脑子里浮现出的场景进行写作,我必须要反复阅读,反复怀疑,确认自己写的东西通顺流畅,合乎逻辑。这耗去了我全部的精力,让我再也不能自在地写作了。”
兰登医生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前倾,注视着蜷缩成一团的威廉姆斯,竭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落到他脑后一簇白色痕迹上,低声说:“很遗憾,目前学界也并无办法,在心盲症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
“因此,此次问诊我不会收取诊费。”
马卡萨叹了口气,跟在垂头丧气,连门也没有力气关上的威廉姆斯身后走出了诊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兰登医生视线扫过地面的频率有些高了……
正常人,会总是看别人的小腿位置吗?
他没再多想,继续跟在威廉姆斯身边,想看看能否找到解决的方案。然而威廉姆斯似乎被抽走了最后的支柱,回到租住的单间就躺了下来,到了晚间,他才从那张狭窄的床上起来,在冰箱里一通翻找。
最后,在马卡萨担忧的目光中,威廉姆斯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瓶半满的威士忌,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很快,他的眼神迷离了起来,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梳理整齐又被抓乱的脑后头发上,一簇被鸟类排泄物浸泡过,因此格外团结的头发顽强地支起,在深棕的发色上跳出格外狼狈的白痕。
“喝酒起码要吃点东西啊……”马卡萨叹了口气,从红色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拐棍糖,掰成两段。一截塞进威廉姆斯的嘴里,一截丢进还余了一层酒液的酒瓶里。
“振作一点吧,真是的,不就是实现不了梦想,可能做不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吹一声口哨召来驯鹿,马卡萨坐上雪橇,向着天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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