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漫道，大漠驼铃。
戈壁上红日当空，考古队的年轻队员们被巍峨的雪山和广袤的原始森林深深震撼，几天黄沙跋涉，欢欣雀跃的心情日渐疲惫，随着驼铃叮叮当当的反复，人如枯萎的植物般沉默着，干燥的荒漠旅程消磨了这行人初来时的热情。
身材略显肥胖的年轻人将毯子套在头上，露出一双眯缝的眼睛和起皮的嘴唇，“师兄，在骆驼上颠了快三天，这周围的景色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另一匹骆驼上，瘦高个的男生留着浓密寸头，推了推鼻梁上的厚镜框，鼓励他说：“小白，打起精神，不然咱们聊天吧。”
小白：“聊啥？下个路口会有草莓冰淇淋和WIFI，我选哪个？”
老温：“你选哪个？”
小白：“我选阿拉丁神灯。”
老温推了推眼镜：“那我能不能问神明，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被叫做小白的胖胖男生都快哭了，用毯子包住整个头，“还得是你，聊天都是社死级别的，别把阿拉丁气跑了，等我许了WIFI的愿我替你搜。”老温也不气馁，转头问他们的领队：“赵捷小师兄，你说呢？”走在前面骆驼上的青年回头，他五官深邃，背脊挺直，虽被大家称为“师兄”，其实年龄反而比他们小上一岁，刚刚二十岁却研究生即将毕业。
他顶着一张帅气的脸，开口却是老学究的沉稳，认真思索了一秒回答：“这个问题要看从哪个方向展开了。”老温放过小白，加快了骆驼的步伐追赶到少年身边，开玩笑说：“讲实话，小师兄你是不是林教授无血缘关系的亲儿子？”
他们都是林教授的学生，虽然不同届却都是通过专业课考试、体能选拔的佼佼者，接受包括户外生存和体能训练后，最终参与到这个项目。林教授与向导走在最前面，年轻人之间的相处轻松活跃，也乐见其成思想火花的碰撞。赵捷放缓骆驼的步伐侧过身，目光看向走在最后的唯一女生，“辛薇师妹，你觉得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一双黑眸抬眼晶莹剔透，璀璨的笑眸中有流光溢彩，裹着严实的面纱下想见笑容亲切，拉下遮掩口鼻的纱巾，露出小巧的下巴，女孩笑颜清浅，“作为考古专业的学生，鸡与鸡蛋无非是物种进化循环中的两个不同元素，少了其中任何一个这个循环都无法继续存在，所以不存在孰先孰后的问题。”
小白靠了过来，从毯子里探出来鼻子，“薇薇，可接受反驳？”
辛薇点头含笑，“必须接受。”
她很喜欢小队里的氛围，大家相处不拘一格，没有因她是唯一的女生而轻视。老温平日最宠小师妹，不会刁难她，小白怒其不争地将话题丢给领队赵捷，“师兄，你来挑战小师妹。”赵捷含笑不语，为了让旅途没有那么困乏，他很愿意配合大家的兴致，“宇宙的起源，哲学的困惑，讨论这些前世上必须先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卵，或者一个能孵出鸡的蛋，但事实上并没有。”
老温嗓门大，“别说假设不成立，形而上学的层面也行啊。”
小白无奈摇头，每次都被小师妹压制，他们考古系的男生不要面子的么？
“师兄，说好的反驳呢？”小白挡风沙的造型有些滑稽，扯下卡在鼻子上的毯子，露出了胖嘟嘟的圆脸，态度极是认真。小师妹强悍，师兄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赵捷见他这样，无奈地摇头，“犹太教及基督教的神话中提到，上帝创造了鸟类，并让它们繁衍后代，但没有提到创造蛋……”
忽地，辛薇扑哧笑出声。
老温觉得小师兄在敷衍，还在等他的下文，然后，也悟了。只有小白还在等他的反驳，周围静寂沉默。
一分钟后……
小白恍然：“这就完了？”
赵捷点头：“嗯。”
好纠结的感觉怎么办？“小师兄，你故意的。”
赵捷无奈，“我已回答了你的问题。”
对，就是蛋没有被创造。那么，鸡赢了。
老温不管小白的心理阴影，习惯性推推眼镜，似乎在理论上略有缺陷，宗教角度也是他们考古生研究的内容，还跟他的研究方向有关，接着话题又说：“最近，我刚看了一篇关于鸟类OC蛋白演变的文章……”小白眼看聊天要朝社死方向发展，忙对老温翻了个白眼，放弃挣扎。眼看他从生物学衍生到莫比乌斯环，辛薇辅修数学专业，对自然科学里的无限拓扑结构产生了浓厚兴趣，只有她海阔天空地陪着师兄探讨，仅对古建筑感兴趣的小白，默默将头缩回毯子里，装不存在。
夕阳余晖洒在沙漠上，周围无边无尽的金黄色美景，波澜壮阔。
在牧民克里雅的向导下，一行人跋涉三天三夜终于靠近了新遗址坐标。林教授远眺了远处的石砾土丘，有几根不起眼的断木出现在天边的废墟上。
老温惊呼：“快看，那是尼雅遗址？”
林教授感叹道：“对，终于到了。”
二十世纪初，尼雅文明源自精绝古国，她的出现打开了整个西域未知世界认知的大门，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三次探险古西域的遗迹，也打开了掠夺破坏新疆古代文明的惨痛历史。随着大部分珍贵藏品远渡重洋，导致原始文献匮乏，林教授是国内仅存的吐火罗文和佉卢文的翻译专家。
“师兄们，咱们比一下骑术，看谁先到？”
神清气爽的女孩头裹素色纱巾，驾着骆驼飞奔起来，回头时几缕碎发随风飞扬，明眸微弯，犹如珍珠般含蓄而炫目。随后，几人也赶着骆驼跑起来，老温的骆驼跑偏了方向，小白气喘吁吁地落在最后，只有小师兄追着辛薇越跑越快。
考古其实远比人们想象中的辛苦，除了扎实专业的知识外，还要有过硬的身体与心理素质，对这个横空出世的新生小师妹，男生们是服气的，她不仅专业成绩优异，在古文字上的天赋得到了林教授的认可，更是体能超强身手敏捷。学校里爱慕她的男生不在少数，难得辛薇热衷学术，对待追求者的态度一视同仁，拒绝得如秋风扫落叶，绝不拖泥带水。
……………………………………………………
日暮时分，考古队终于抵达了遗址。
眼前的情景令人震撼，城墙、街道、房屋、佛塔形态依然保存完好，磅礴的气势可以与著名的古罗马庞贝古城媲美，雕梁画柱、佛龛壁画，无一不精致。重现世人眼前的古城绵延数里，大部分仍被黄沙覆盖，但暴露在外的一切已然震撼众人。
看着眼神中尽是兴奋之情的几人，林教授强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同学们，在其他联合考古队到达之前，切不可破坏任何原有模样，一会儿大家先做扎营，抓紧时间拍些影像资料。”
众人齐声：“好的，林教授。”
热爱古建筑的小白，两眼放光，“太了不起了，林教授，您快看，这白杨木的支柱加工，这卯榫装配的精准，还有这雕刻，白灰泥的墙壁，红柳枝的斜纹席……谁能想象，数千年前的工艺能保留地如此完好。”林教授指着双托架楣梁之下的飞檐雕饰，“这四瓣四萼花图案在印度犍陀罗雕塑中很常见，虽并不完整，但技艺可见一斑，古人的智慧我们难以窥其门径。”
历史上西域是个动荡变幻莫测的土地，所谓三十六国之说并不详实，从张骞出使西域正式建立东西方丝绸之路后两千年，很多国家之间相互往来，或吞并，或强大，或消失，或终将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不可否认的是，无数民族部落在这场兴衰中，不可磨灭地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最终孕育出西域文明这颗璀璨明珠。对于科研人员来说，任何能帮助他们了解那个神秘文明的发现往往比金银珠宝更有意义。
“林教授，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水源。”操着生硬的汉文口音，克里雅牵着骆驼喊。
克里雅是一位不错的向导，在林教授几人勘测地形的同时，他安置好了营帐。一路上，这个年轻的维族汉子耳濡目染，对考古工作表达出了浓厚的兴趣。林教授嘱咐他注意安全，由他去了。
夜幕降临，众人坐在火堆旁，仍兴奋不已。
林教授抬头望天，夜空积云月光星子忽隐忽现，满天斑驳飞云，他莫名有点不安。辛薇陪在教授身旁，发现了他的异样，问道：“林教授，您没事吧？”林教授合皱着眉头，“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小白眼神里闪着好奇的光，“教授，听说当年出土尼雅贵族墓葬最珍贵的陪葬文物时您也在场，给我们讲讲呗！”林教授摘下厚重的眼镜，看着围坐在身边的学生们，缓缓道：“你是说那件‘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蜀锦护膊？”
小白点头如啄米小鸡，林教授卖了个关子，“这个问题，不如问辛薇。”
出发前，辛薇特意去当地博物馆看过这件珍宝，“那是一件色彩艳丽的织锦护膊，出土于一处古精绝无名男女双人合葬墓中，因织锦上清晰可辨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轰动一时，这句话出自《史记·天官书》，其实是一句占辞，五星对应的是岁星、荧惑、镇星、太白和辰星，如果同时出现在东方天空中，则有利中原天下。”
林教授赞许地点头，“不错，很严谨。”
林教授继续道：“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虽在现代意义上有着有趣的契合，然而咱们考古人可不能盲目迎合猜测，要对历史抱着敬畏的考证，才是我们的专业操守。”
老温对文献的旁门解读有异样的热情，提了一句：“古人的观星相术自是为了趋吉避凶，刚提到五星，古书中记载的“荧惑守心”天象是不是就在这几天？”
辛薇仰头望向流云星空，“荧惑被记载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等不祥之兆，回到古代，不是帝王崩逝，便是天下大乱的至凶之相。”
小白揶揄：“小师妹不会也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吧？”
对于他们这些考古队人员来说，说不信神鬼，却也抱有一颗敬畏信仰之心，他们工作的意义正是探索未知的真相。老温这时故作神秘，“我今天也有个有趣的发现，其实这是一座……鬼城。”
“你见鬼了？”小白瞪大眼睛。
“去去，难道鬼城就是要见鬼吗？”老温白了他一眼，清清嗓子，“如果说这是一座被遗忘了千年的城池，可是民宅物品齐全，陶罐的作坊码放着器皿，牲畜棚里的牛羊尸骸也在，但唯独没有……人的痕迹。如果是遭遇战火，肯定会有横死散落的尸骨，如果是迁移，没道理不带走牲畜财物，如果既不是天灾又不是**，那精绝国的消失之谜可就匪夷所思了。”
小白凑过来，神秘兮兮地猜测，“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是被外星人绑架了？”
老温瞪了他一眼，这个小白除了对古建筑小有所成，其他方面简直就是考古系的耻辱，“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在十号遗址发现了唯一的残骸，是一只被绑在柱子上的狗，骨头完好，说不定是被活活饿死的。”
“说不定，如今那只狗转世成人，稀里糊涂地吃得白胖白胖，然后被前世的灵魂召唤回来还愿，聊着外星人绑架人类的故事……”
小白听出老温在讽刺他，一脚踢来。
赵捷初步清理了现场，划分出几个区域，“我在城中宫殿群发现一个类似古塘遗址，塘壁上有很多奇怪的纹路和古祭文，像镏是了金的佉卢文，师妹，你一定感兴趣。”
辛薇眼眸明亮，本想多问些细节。
林教授看天色已晚，合上笔记本，“古精绝国据说因贫水干涸而消逝在沙漠之中，祭文可能有特殊意义，这座古城到处透着蹊跷，大家在沙漠中行动小心流沙，早些休息吧。”
几人起身回到帐篷，谁也没留意不远处一闪而逝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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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尼雅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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