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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待皇上走远了,崔令扶起皇后,“娘娘,眼下该怎么办?”

“若当今圣上要重算命格,如今定要选那本领通天的继玄,可那人是新晋的贵人,独享紫星殿,正是得意的时候,油盐不进,前不久您就想到皇上该有重新算命的打算,想要提前打点,可他……”

崔令说到此处,停下,很是发愁。

她发愁,皇后何尝不愁。

皇后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到窗边,瞧着架上早已被她毒哑了的鹦鹉,拿起桌上摆着的金丝柄鹅绒的逗鸟棒,挥到鹦鹉面前。

五彩羽毛的鹦鹉早玩腻了逗鸟棒,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别过头去,张嘴想叫却叫不出。

皇后对此很是不满,却不显凶意,嘴边依旧淡淡一抹笑,眉目慈悲祥和,如她一直示于人前那般,像个悲悯菩萨。

她将逗鸟棒扔回去,抬手似抚摸一般,罩在鹦鹉的头上,从远了看过来,是一幅美好的逗鸟图。可在近侧旁观才能发现,那鹦鹉浑身发颤,皇后手上使了力气,禁锢着鸟儿,叫它不舒服,却逃不开。

那双悲天悯人的眸子里划过一瞬的狠利,只一瞬便消逝得了无踪迹,皇后笑着,“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皇上点了人去算命之后,本宫再做打算也不迟。这桩差事未必就能落到他继玄头上。”

皇后放下手,往内室走。

此前一看,偌大的屋子里,就算皇后仪仗加身,珠钗满头,裙摆曳地,她也照样渺小一个,孤零零立在这座华贵无比的宫殿里。

“若他继玄不进油盐,本宫便叫他此后都进不了油盐。”

“这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缺他一个继玄,算的了什么。”

皇后走到里屋里的那张案几边,整理裙摆跪下,扶着这老物件,低头笑笑,露出几分倦态。

“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吗?”

-

是左相梁硕吗?

嘶,

不应该啊。

可拥有此等财力拥兵自重的,朝中还能有谁?

大理寺卿司空兼?

光是妾室就娶了有二十房,每次都还大·操·大办,招摇过市得很,定也要花费不少银两。

可,司空兼那草包样,整日地沉醉于烟花柳巷,有脑子精力谋逆吗?

户部尚书刘念?

不像不像,他办事向来妥帖稳重,最是讲究公平,如左相一般雷厉风行,也是凌青岁最为赏识的官员之一,想来也不是。

凌青岁已经将朝堂里的群臣排除过一遍了,他构想了所有可能性,可若是这个可能性发生在这人身上,那么别的人也该谋逆,故而谋逆的不止一人。

可若是这么推来,大半朝堂的人都要谋逆。

这怎么可能嘛。

头疼头疼,又头疼了。

凌青岁将嘴里衔的青草吐出去,睁开眼,翘着的二郎腿上下摇了摇。

正值深秋,御花园里假山旁的枫叶被秋意养的火红,凌青岁就靠在这假山的嶙峋怪石旁,入目即是如血如火般的枫林,像极了凌青岁噩梦里人间炼狱里的颜色。

枫叶的红刺疼了凌青岁的眼,他神色不禁又严肃起来。

他纨绔了半年,也谋划了半年,想着到底如何才能避免大宁改朝换代的宿命。

说来这梦也奇怪,只告诉他结果,却不告诉他缘由,叫他想实心实意地解决问题都做不到。

所以最佳的法子,还是自己将头顶的太子之位给作没了。

只是吧,他也不能就这样跑去禀告他的父皇,同他说,我,本宫,凌青岁,大宁太子,带着覆灭大宁的气运,您快废了我吧!

这可万万使不得。

大宁重巫蛊,敬鬼神,定太子人选之前,都得好好算一回命,算他命格是否尊贵,算他是否能清明执政,光耀大宁。

如若算不出这一代的,就得往下继续算,算哪位皇孙有如此命格,能堪重任,如此一来便是父凭子贵,黄袍加身。

不光要算尊容命,也要算逆贼反贼命。

若是撞见此等命格,便是除皇籍,株连九族。

当然,这里的九族,是不包括头顶上那位已经荣登大宝的当今皇帝的。

故而直接大喊我是不祥之人,来以此丢掉太子之位的法子,对自己的九族太过不义,实在不是上上策。

值得庆幸的是,梦中他的父皇中毒时,两鬓已经斑白。可如今,他父皇一头乌发,想来那件事还有很久,故而他也不必太过着急。

凌青岁稍稍松口气,瞥见远处皇后款步而来,又有心思陡然冒出来,他扭头去跟年奴眨眨眼。

年奴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在一旁候着,瞧着凌青岁的动作,心下了然。

凌青岁头一仰,靠在假山之上假装昏睡过去。

皇后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宫女太监。

她原本是听说了凌青岁在御花园,这才过来,想要同他说事,走近一看,发现凌青岁在睡着,便抬手示意身后的宫女太监停步,自己放轻了步子走向凌青岁。

一阵风卷来,皇后怕凌青岁这么睡着着了风,侧头对崔令小声说:“把本宫那件披风拿来。”

崔令得令后退,从后头宫女那里取来了藏蓝色织金牡丹披风,递给皇后。

皇后接过,独自一人往前走,脚步放缓了踩过草地,尽量不发出声音。

凌青岁虽说在闭着眼睛装睡,中途还是不老实,将眼睛微微睁开了条缝,往外面看。

看着他母后为他操心的模样,凌青岁心里有些不忍。

只是都做到这个份上了,突然睁开眼,与他母后大眼瞪小眼好似也不是很妙。

皇后将披风盖在凌青岁身上,凌青岁察觉到了,皱皱眉,扭过头去,一副被打扰了要醒了的模样。

皇后便急忙收回手。

到这个时候,凌青岁也不想再在这睡下去,叫他母后平白担忧。

于是他睁开了眼,“睡眼惺忪”的,看向蹲在一旁看他的皇后,叫了一声,“母后。”

“诶,岁儿醒了?”皇后一听他唤自己,立马笑着问他,语气温柔宠溺,与普通人家疼爱孩子的母亲没什么差别。

凌青岁有点心虚,低下头避开皇后的目光,将支着二郎腿的两只脚放平下来,手撑着草地,身子坐直了些。

这期间,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还是要按计划行事。

效果好不好另说,只是得将自己的决心表明白了。

他靠坐在假山石上,浑身忽而又那么一颤,双目瞪大了,一副鬼上身的样子,“母后,儿臣发觉,这假山果然是不能靠着睡觉的。”

皇后瞧着有些急,两条细细柳叶眉蹙起,“怎么了,岁儿?”

凌青岁继续道:“这一睡,仿佛将儿臣的脑子硌坏了,从前太傅教儿臣的什么经典,儿臣好似全忘了。”

他茫然望天,“人什么的时候,性是善的来着?”

他做出苦苦思索的样子,皱着脸重新看向皇后,本来还要同她说,“母后,您看,儿臣连这个都记不住了。”

可看着皇后那双淡淡然,冷静的双眸,和微微蹙紧的眉毛,看出她一口气提起,觉着又恼又失望,却又不忍责备的样子……

凌青岁只脱口而出一句“母后”,后面的那些全都闷在了肚子里,眼里带上几分歉疚。

皇后没有说他,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看了他许久,而后开口,“那岁儿告诉母后,若是不当太子,你想做什么?”

凌青岁自知闹剧被看穿,也不装下去了,母子俩心照不宣地跳过了那件事。

凌青岁见皇后还蹲着,抬手想要扶起她,“母后,儿臣扶您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吧。”

皇后轻点一下头,搭手上来,凌青岁带着皇后走出假山附近这片草地。

他先将皇后扶到椅子上,这才坐到了皇后的对面。

皇后看着凌青岁,表情认真关切,“所以岁儿,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做太子,如若不做太子,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虽说凌青岁是被那晚的梦境刺激,还有国师的预言吓到了,为了大宁,为了他的父皇母后,更是为了自己和年奴的小命,这才想要临时卸任,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些。

“因为朝堂水深,人心隔肚皮,儿臣不愿戴着面具与人周旋,不愿明知那是黑,因为众人觉着白,就撇过头去,背着良心,也同他们一样,说那就是白。哪怕只是一丁点的黑,儿臣都不想让步。”

凌青岁是不可能将国师和梦境云云说给皇后听的,只能说抛开那些,说点心里话,“况且,儿臣自知才能有限,朝堂上的事情,往往没有那么多泾渭分明的对错,儿臣把握不好分寸,怕无意之中,就将黑抹成白,将白抹成黑。那儿臣自己便也成了那颠倒黑白中的一员,怕是自己都要厌恶自己。”

皇后听到这嘴角弯了弯,“岁儿到底是性情中人。”

她又问,“那岁儿想做什么呢?”

凌青岁闻言,笑起来,是自打做了那个噩梦之后,露出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笑得眉眼弯弯,毫无掩饰,毫无所藏,让人觉着这一刻,大抵世界上所有的意气风发都让他占了去了。

他笑道:“那可就多了去了,如若不做太子,最好的选项,应是当个富贵闲散人,整日里不愁吃喝不愁穿,兴起了就跟大哥三弟一同赴诗会,逢年过节就逛街看花灯。换季的时候,就去大宁最好的胭脂铺,给母后买来最时兴的胭脂口脂,去锦缎庄买来时兴样式的布匹,再叫来大宁最好的绣娘,替你制一整季的新衣,还要配上时兴的钗环首饰,叫我母后做这大宁最美丽最美丽的女子。至于四妹兮音那个臭美的家伙嘛,我努努力,叫她做大宁第二美的女子。”

“当然,儿臣知道只取不劳作有些过于贪婪,所以也不奢望这能是我的往后余生。”

“儿臣既贵为皇子,不做太子,不做君,倒也甘愿当个尽职尽责的臣,反正有比儿臣才干更高的皇兄顶着天,大宁总不会塌了去。若是做臣,做个闲散小臣那是再好不过。”

“如若不做臣,儿臣还想去当个市井小民,贩夫走卒,或是闯荡江湖做白衣大侠,一套剑法横空盖世,打遍江湖无敌手,这些都可以的。不过若是个没有万贯家财的市井小民贩夫走卒,儿臣倒是没什么,就是怕苦了我的母后,享不了新衣钗环和胭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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