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凌重桦的声音,萧容任人摆弄的肢体突然又来了劲,头高高地仰起来,望向凌重桦,眼睛突然绽出光芒。
御林军也停下了与萧容的拖拽,只是箍住萧容的手臂。
凌重桦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眸,淡淡地扫了萧容一眼,那样坦然地望着他,不带一点多余的情感,“只要我看你一眼,你便能老实认罪伏法吗?”
萧容看啊看,两只眼睛使劲地望凌重桦的瞳孔底处望去,企图从里面找寻些什么。
世人都说桃花眼是含情眼……
可为什么。
萧容想不清楚,为什么他的那双眸子能那般平静,像是无风无浪的湖面。
萧容眼睛突然胀痛起来,可他始终舍不得眨眼。
“好了。”凌重桦开口打破沉寂,“你可以走了。”
御林军重新行动起来,压着萧容曲着背脊往前去。
这回萧容是彻底不挣扎了,连同脖颈也低低地垂落下去。
御林军同凌重桦行过礼后就开始撤退。
听着脚步声远去,凌重桦敢才卸下身上的劲,肩膀肉眼可见地低下去,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塌了,呆板得像面具一眼的脸也终于有些松动,眉头轻皱起来,眸子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地乱开。
他的视线在屋中乱扫,看过萧容方才仰头看他的地方,眼底的情绪乱得彻底,他弯下腰去,盯着地上的一团圆形的水渍,伸出手,像是拂过脸庞一般,轻轻拭去那一抹泪,而后勾回手指,将那抹湿润挽留起来。
凌重桦又往前看,目光落在冒着热气的茶杯上。
他晃了晃神,站起身走过去,不慌不忙地跪坐下来,珍惜地捧起茶杯,嗅了嗅茶味。
微微荡漾的茶水中突然突兀地落入一滴水珠。
凌重桦倾斜茶杯,抬头饮尽。
抿唇咽下茶水,他目光一并空了去。
望着萧容消失的方向,凌重桦轻叹口气。
“你泡茶的功夫,还是不尽如意啊……”
-
“找我什么事?”梁硕四处张望,确认了当下的环境,盯着身后某个方向定定望了几眼,看到其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放心下来,走到拐角边靠着,同才到此处,压低黑帽的人说话。
“萧容被抓了?”一双爬满皱纹的手将黑帽摘下来,刘念皱眉问。
梁硕点头,这一动作叫他的包扎起来的耳朵蹭到了墙壁上,有些疼,他“嘶”了一声,答道:“是。”
而后很快地又骂了一句,“臭婆娘,他妈的。”
“等老子当上皇帝,一定把你他妈的坟掘出来……”
“人都死了,还骂有什么用?”刘念有些烦躁地道。
“你说的轻巧。”梁硕闪身过去,站到刘念面前,冲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到了没,那个疯婆娘咬的,差点就全部咬掉了,你他妈让我缺个耳朵当皇帝,我面子往哪搁?”
刘念听到他开口闭口就是什么“当皇帝之后”,眼神暗了一瞬,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问,“萧容怎么被抓的?”
“说来……他妈的就是个傻逼,做事一点不遮掩,他去送药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不光如此,他还是特地向他主子凌重桦请命去的。不知道是不是他此行太过明目张胆的缘故,起初几乎没有人怀疑他,直到皇帝喝了药越来越虚,开始下令叫人试药,才开始对他有些戒备。但萧容在此处还算聪明,没有一开始就将毒下进药里,每每都是等太监验完之后,才扭动指环,将毒下进去。”
“但这种事总归遮掩不住。皇帝暴毙当日他一见着太子就跑,跑的时候还被众多人瞧见了。事情刚开始时没人反应过来想起他,但一查下去,他便露馅了。”刘念说着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耳朵附近,“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真没脑子还是装蠢。”
刘念的表情愈发凝重,想起那日在廊道上萧容同他说的话。
那时他的眼底透着卑微和期盼,直勾勾地望着远方,像是傻了一般,说着至今都叫刘念觉着狂妄的话——“我想试试,若是这个朝代礼崩乐坏,他会不会屈尊降贵来爱我。”
……
“总之,你之前说的什么他就是为了情爱,起先我还不信,呵……现在看来果真没错。他肯答应,不过是陪咱们玩一趟,想要引起那位殿下的注意罢了。”刘念视线有些飘忽,望向方才伸出手的方向。
突然胸前一痛——
梁硕一口气没上来,半口气提在胸腔,瞪大了眼睛转过头。
只见刘念贴身过来,手上握着匕首。
而现在那支匕首,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脏。
“你……”梁硕出的气比进的气还要多,话都说不完整。
“你做的小动作,别以为我不知道。”刘念贴在梁硕耳边,余光瞥向梁硕方才有意无意盯着的那边。
“你跟萧容比起来,我倒是还更看得起他一些。”
刘念将匕首往深里扎了扎,梁硕闷哼一声,彻底断了气,死不瞑目。
刘念扶着他,将他背对着那个方向,倚在墙边站着,而后转身不慌不忙地走了几步,才加快步子跑起来。
那堆埋伏在旁边等待指使的人看着刘念跑了,恨不得立马冲上去追。
毕竟他们今日的任务就是将刘念除掉。
但看着梁硕迟迟没有指使,他们又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抬起腿不敢往前迈。
直到那道靠在墙边的身体慢慢倾斜,下滑,最后“砰”地一声倒在地上,翻了几圈,而后停住,眼睛直直地瞪着天,胸腔再也没了起伏,胸前洇开一大片血渍。
-
地牢
凌青岁和凌重桦肩并肩走进去。
凌青岁看着今天怎么都不对劲的凌重桦,想起从前的传闻……
他很快停下脚步,不走了。
凌重桦毫无所觉地继续往前走。
凌青岁看着凌重桦失神的背影,“王兄。”
凌重桦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慢悠悠停住脚,转身,“嗯?”
望着凌重桦呆滞的双眸,凌青岁微微叹了口气,“王兄,要单独与他待一阵子吗?”
“毕竟是他最后一程了。”
“要是有外人在,本宫怕你们说话说不开。”
凌重桦盯着凌青岁看,反应了好久,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般,扯了扯嘴角,苍凉极了,语速缓慢地回答,“青岁说笑了,我与他……”
凌重桦突然失声了一瞬,连同脸上的笑意也消逝了一瞬。
而后他才缓缓回过神,“呵,我们有什么说不开的话?”
虽然凌重桦嘴硬,但凌青岁还是看出他的情绪,也不再逼问他,叫他松口,凌青岁知趣地转身离去,“罢了,本宫还要去处理父皇那边的事情……这里,便交给你了。”
凌青岁走了几步,临近门口的时候停下来,对还愣在原地的凌重桦丢下一句,“王兄,最后一程,你不妨遂了他的心愿,他毕竟追随了你这么些年……”
“不过……”
凌青岁怕他心软,侧头交代一句,“人是一定要处置的,他谋害君主,怎么算都是死罪。王兄莫要失了分寸。”
凌重桦听着凌青岁的话,点头表示明白。
凌青岁瞧见了,才敢放心走出去。
凌青岁一走,外头的日光便无所遮拦地透进来,白花花一片,往凌重桦的眼睛里钻,叫他的眼睛发涩发干。
凌重桦忍了半晌,才忍住眼中的湿意。
他回了回神,往关押萧容的牢房走去。
门口狱卒手里捧着一瓶酒壶。
凌重桦怔愣片刻,想起之前他看着人往里下的毒药。
据说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毒药,喝下去不会即刻断气,得被折磨上一个时辰,才会彻底咽了气。
凌重桦手有些抖。
但他还是拎起了酒壶,拿起了酒杯,对一旁的狱卒说,“你先下去吧。”
狱卒听令,点头离开。
原本背对着外头,蜷缩在角落的萧容听到动静,木楞地扭头看了一眼,随即利落地爬起来转过身跪下,跪在凌重桦面前,“殿下……”
“你来送我了?”
凌重桦看着萧容眼中的笑意,不明白为什么走到头了,哪怕只是看到他,他都能这般喜悦。
那喜悦像是一道鞭子抽在凌重桦身上,叫凌重桦从身上疼到心里。
“嗯。”凌重桦看着他的眸子,心里不住地一阵发软。
他总害怕再看下去,他就要忍不住冲出去替萧容把他手上的镣铐解了。
凌重桦深吸一口气,侧身,移开落在萧容身上的目光。
就在那一刻,萧容眼里的光尽数熄灭下去。
凌重桦全然没有察觉,只问,“你可有什么心愿?”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总该成全你些什么。”
萧容苍凉地笑了笑,“我要什么……殿下不明白吗?”
凌重桦身子突然晃了晃,心里头清楚萧容想要什么,嗓子跟身子却像是被人禁锢住一般,动不了说不了。
萧容哀叹一声。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拉锯开,一人在狭小的牢笼里跪着曲着腰,一人在狭长的过道上,背上背着外头透进来的微弱白光……
迟迟没有听到回音,萧容心彻底死了。
他早看到了狱卒手里的酒壶,也早知道了自己今日怎么都是必死无疑。
他不是怕死,做这些之前,他早就想到了自己今日的下场。
他现在这般难过……
只是有些不甘心。
自己这般大逆不道做出的举动,竟然连他的一点怒气都换不来,而现在,他马上就要死了,凌重桦还是不肯正眼瞧他,眼中总是冰冷冷的,连从前万分之一的爱意都没有。
“殿下啊……”
凌重桦闻声,弱声应了一句,“嗯?”
“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看我一眼……”用从前那般的目光,像是天高地远,莺飞草长的世界里,眼中只有且唯有他一个人,让人望进去,除了能看到对方心底的蓬勃,便只剩自己。
让人忍不住忘了呼吸忘了生死,只想站到他身边去。
脑中突然闪过一抹画面,萧容敏捷地捕捉住,忽而释然地笑了。
那是一个碧空万里的春日,他跟着凌重桦去踏青郊游。
那日凌重桦身边只带了他一个人。
两人骑着马,凌重桦突然提议说要不两人比赛,看谁先到那棵枯死,树叶落光,只剩崎岖枝干的古树下。
因为是主子的命令,萧容一下答应了。
于是两人便开始在树林里驰骋。
凌重桦难得这般有兴致,萧容一直控着马,叫它不要跑到凌重桦前面去。
凌重桦似乎看出来了,在领先萧容一段之后,突然慢下来,贴近他,侧过脸,桃花眼里闪着光,马鞭在身侧用手拎着,对他仰了仰头,喊了一声:“你太慢了。”
不知道那天的阳光为何那般正好,不偏不倚在凌重桦身后绽开,像是为他镀上一层圣光一般。
就是那天,萧容第一次动了歪心思。
但其实,凌重桦的歪心思比萧容动得更早。
总之,是凌重桦先招惹的萧容,凌重桦将萧容拉入了水中,给他甜头诱他与他沉沦,后来自己却上了岸,看着快要被池水溺死的萧容,在岸边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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