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赔罪
林家虽然贫苦,小娘也挺霸道,但整个家中就没谁动过林福芝一根手指头。
今日不知哪里来的亲戚,居然敢冲着她伸手!
林福芝哪里吃过这样的亏,那老妇的巴掌还未落下,福芝便冲上前就狠推了她一下,直把她推到门边。
正好迎上小娘晃动的手指。
王金花何许人也?
就是从她那好吃懒做的爹娘手中,也能哭来一套嫁妆的利嘴,怎可能让人骑到头上来了?
就算福芝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是她一手一脚拉扯长大的,轮不到这远房的姑婆来称老子。
当即就尖锐地叫骂起来。
“趁着大人不在家,就来欺负林家姑娘,这是哪里的规矩!”
那老婆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也顾不得撞到肋骨的疼痛,只站到金花对面,嘴皮上下一翻,唾沫都在嘴角打成了白沫:
“我当是谁?
你王金花当年不也是差点被你爹娘卖进窑子去!
腌臜货,能有林闷子把你娶进门,就赶快低着脑袋做人,见林家姑奶奶上门不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敢跟我较上劲!
要我说,林山趁早把你休了,再娶个好的去!”
金花扯嘴一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揣着六个月的大肚子,也敢上前狠踹那婆子一脚。
“哎呀!”
那婆子生受了福芝和金花的招呼,一时也顾不得了,也要冲上前撕扯头发。
那婆子虽还没碰到王金花,她便顺势往地上坐了下来,托着她六月份的大肚子,像个簸箕似的就倚靠在墙边。
“你这敲沙罐的老虔婆,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我当家的起早贪黑,好容易林子里射了几只兔子卖些银钱,我还没揣暖和,你就上门打秋风来了!
你是要把我一家人逼死,我就带着肚子里的娃投井去、死你家水缸里去,你们一家也别想好过!
乡亲们来看看!哪有外头嫁进来的媳妇打上我的门来的,这是要坏我林家的根,灭杏花村的风水啊!”
杏花村大多人都姓王,村长也是王氏宗亲,若说林姑婆是嫁进来的外姓人,倒也没错。
王金花嘴里变着花地骂人,也不管什么词儿,只捉那最钻心窝子疼的回嘴。
林福芝不便开口,只像个护卫似得站在小娘跟前,万一真要打起来,对方也半点讨不到好。
而林楠则是专门从屋子里拿了个草编的坐垫,垫在他娘屁/股底下,让金花骂个痛快。
王金花骂得比唱的还好听,站着理儿,又夹枪带棒,邻里也不知情况,围在林家大门口。
众人看王金花一身泥泞,又怀着肚子,对林氏就先多了三分怒意。
有人劝道:“林家姑婆,不管咋说,你等林闷子回来再与他相论,欺负一家老小算什么东西?”
“说的也是,你若有不服,叫你家王老头上门找林闷子,不能欺负大肚婆。”
也有扇风点火的:“不过多吃几个鸡子儿,也犯得着打上门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活不起了呢,林闷子那么好一个人,你当姑婆的不帮把手就算了,还在这儿欺负他一家老小,真不是东西!”
那林姑婆脸上被骂的青一阵红一阵,想回骂吧抵不过这么多张嘴,想动手吧又见林福芝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
只得骂骂咧咧,朝林家院坝中兜了一圈,提起李婶子送过来的鸡蛋就往外头走。
“我,我不与你打嘴仗,等你男人回来了,自要提着东西上门来给我磕头!”
王金花看她还敢提鸡蛋,忙从地上站起来,又因身子笨重,半天没能起身,气得唾沫直飞:
“你吃得了这些好东西!?要吃鸡子儿自己下去,手都伸到老娘家偷来了!”
林福芝生怕小娘气个好歹,赶快上去扶着她,没能空出手去追那跑得飞快的林姑婆。
小娘看她逐渐跑远,外头的邻里也散了七七八八,这才气得一推林福芝,指尖点在她鼻子跟前。
“你这笨丫!
平日里吃那么多饭,怎得就拦不住一个老婆子!
那一兜子鸡蛋,全给她拿走了。”
“这进了黄鼠狼嘴里,哪里还能还得回来!”
她是气得胸口抽抽,旁边林楠还说风凉话:
“娘,她要不拿那篮子鸡蛋,厨房里的猪油就要被她端走了。”
王金花手指点着两个娃,嘴里你你你的,气得半天没回过神。
林山一进院,看到的就是这一幅狼狈的场景。
他倒是了解自己的枕边人,自顾自上前扶着干瘦的王金花,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掏出一支木簪子,笑着:
“我让你先回来休息,怎么又气成这样了?”
“喏,方才见你喜欢那只木簪子极了,我就拿柴跟人家换了,不花钱,进屋去戴戴看,喜不喜欢?”
“长的小的,都不知道心疼钱。”
王金花碎碎念叨,但总算一口气顺下去,斜昵这一家子一眼,嘴里也不骂了,撑着肚子自己朝着房里去。
林福芝心里觉得好笑,还真是一样服一样。
林山这才问到两个孩子:
“说吧,你小娘又跟谁吵架了?”
林福芝一五一十道:
“还不是爹和奶常上门拜访那个林姑婆。
她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我家买鸡蛋不孝敬给她,就骂上门来,打翻了楠哥儿的药罐子,还把那人参都糟蹋了!”
“小娘听着哪里还能善了,终于就骂了起来。”
林楠故作虚弱,咳嗽两声:
“她还提走了最后一篮子鸡蛋!”
听孩子们提到林家姑婆,林山本来还算愉快的神色,很快就耷拉下来。
又变回那副被家庭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老黄牛样子,连刚才送王金花簪子的狡黠神色也隐了去。
“行,爹知道了。”
他指了指板车上拉回来的货,强撑着笑道:
“去把粮食收拾了,里头还有我给你们买的蜜饯甜嘴儿,吃完了重新煎一壶药吧。”
林楠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毛头,喝了这么几日苦药,能吃点甜嘴的东西,早就乐得找不着北,急吼吼就冲向那小板车,招呼着林福芝赶紧搬货去。
林福芝本还有些担心爹,又怕林楠小身板儿被米粮给压坏,只得先跟着上前去卸货了。
*
王金花的头发有些稀疏,平日里只胡乱包个布包。但二十来岁的小媳妇,没有不爱美的,此时也对着水盆中的影子,比划着木簪子的位置。
她嘴毒,又小气,但向来是好哄的。
林山走上前,帮她把簪子插在发髻上头。
王金花见他又变成那副闷子样,心里也暗叹了口气。
前几日福芝拿回来钱,他们就知道放不住,这才专程跑去镇上换成了大袋的米粮。
只是没想到,几个鸡蛋,也引得外头人眼红了。
“你心里是总藏着事儿的,只怕我嘴巴大往外说,从来不愿意告诉我。”
王金花有些不高兴,嘴上也不饶人:“你同那大小姐,难道也是这样说半句留半句的吗?”
林山摸了摸脑袋,拉着王金花坐在炕上,又给她搭了个毯子。
他肩膀很宽,几乎能轻易把王金花给个满怀。
但此时他却皱着眉头,低垂着头,:“金花,买了这么些米面和鸡鸭,我还存下了五吊钱。
我是想……要不拿这钱去……”
王金花几乎要从炕上弹起来。
木簪子带来的一丝喜悦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她百般的不解和愤怒:
“林山,我可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钱。
是你闺女儿顶着大雪,磕着头,一步一步要回来的救命钱!”
林山心里很难受,却实在不能把个中缘由告诉金花,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条人命。
“我知道……”
王金花实在不解,又是劝又是骂:
“连我动了些银子给楠哥儿买点养身的,都一五一十地记下账来,你一个当爹的,总不至于要拿笨丫的钱去讨好你林家的姑婆吧?”
“真要如此,你不如把我也跟着卖了算了,一家人去给你姑婆当丫鬟小子使去!”
林山深深地垂着头,只是不敢多话。
这沉默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吱呀一声。
木门被推开,来人正是刚从后山回来的林奶奶。
家中不隔音,林奶奶也听清了夫妻俩的话,佝偻着身子,露出林山如出一辙悲愁来。
“罢了罢了,金花,林家姑婆总之……总之是不能得罪的!”
金花见他二人十句话打不出个屁,心头更是不快,像是只有她在做这个恶人。
也懒得跟这闷头母子闲谈,只对着旁边木窗嚷道:“别躲了,你们两个。”
她环起双手,看着林山:“这钱你我说了都不算,这是笨丫的钱,要如何花销,只得她说了才算数。”
“林山,不要让你姑娘恨你一辈子。”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窗缝边偷听的林福芝和楠哥儿身上。
她和林楠见林山进门就丢了手头的活计,猫着身子躲在暗处,没想到原来全都被金花看在眼里。
林山忙发话:“金花,我们大人的事儿,就别牵扯孩子来……”
王金花可不卖他面子:
“怎么就孩子了,你姑娘明年就及笄了,往后她也要嫁人管事的,这些家长里短,合该给姑娘商量。”
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林福芝倒是咳嗽了两声,语气平和:
“小娘,爹……
若是要拿钱去给那老姑婆,我也不是不答应……”
听这话,王金花眉毛一挑,还没骂出口,就听她话锋又一转。
“但是吧,爹,你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林福芝对这件事已经不快很久。
那林姑婆不是一般的讨人嫌,常常上家里来白吃白喝也就算了。
毕竟林家也没啥东西给她拿,左不过一些地瓜红薯,或是福芝从山林中摘的酸甜野果子。
大不了也就少吃几口。
但她生的一双姐弟,偏偏就随了她的性子。
哥儿鼠眉鼠眼,得空时就跟在福芝身后,说些话也含糊不清,总让她恶心。
姐儿争强好胜,看着福芝就不开心,总要挤兑她几句,才得爽快。
家中从来不给福芝受气,偏偏在这家人身上,总让福芝忍气吞声,少动手少说话,凡事都退让几分。
林福芝看着她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能映出人心。
她只是强调道:
“爹,你只告诉我为什么咱们一家要躲着她,我便随你心意,要上门道歉也绝不摇头。”
“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就应该祸福相依,怎么还要瞒着小娘和我们呢?”
林楠也站在一旁鼓气:“是啊爹,他家也没少欺负我和姐,到底为啥呀?”
林山看着一家人的眼神,有些欣慰福芝的成长,也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一张脸愁成了一团,嘴半张不张,最后心一横,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口。
林奶奶此时却咳嗽一声,打断了林山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
她拉过福芝的手,半是劝告,半是哀求:“福芝啊,你放心,你拿回来的钱,奶都给你收好了,往后我们福芝嫁人时候都给你带上。”
她转过脸,又看向林山,叹了口气:“山儿,去把家里剩下的鸡子提上,福芝的钱不能动。我那银簪子换回来还剩了三吊钱……唉,都拿上吧,去给那姑婆赔罪。”
“娘!”
“奶奶!”
一大两小气得横眉竖眼,但林奶奶心意已决,林山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显然今天他们得不到答案了。
福芝心里憋着一口气,也嚷道:“那我也要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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