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水牢
寒气逼人,清澈的水底沉着大大小小的冰块,水珠沿着石壁缓缓滑落,发出低沉而沉闷的声响。
季长意半身沉入其中,半身露在外面。
暮上珈半跪在边沿,他的手没入水中。
刹那间,整个水池都冒起了透明泡泡,冰水化作了春水。
“长意。”暮上珈的眸子颜色极浅,在一池春水映照下有柔和的光泽。
“别怕。”
“等到苏音音的仪式结束,我就带你走。”
季长意在温水之中,她仰着头看着暮上珈,她望着他银白色发丝,她的眼中也映了一片银色。
她没有说话。
水牢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连一丝光线都难以照到里面,也看不见外面日月交替,所以她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
季长意唯一能看到的光亮来自暮上珈,他全身上下有着浅浅的光亮,特别是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此时披散在他肩膀上,就像是冬雪落在他的身上,让人移不开眼睛。
在这一方水牢之中,季长意唯一能确定的事情,便是她在水中泡了多久,暮上珈便也在边沿陪了多久。
她起先还听到过负责这里的弟子在窃窃私语。
——她身上的煞气太重。
——她罪犯滔天,怎么还能在这安然无恙。
——暮堂主是被蒙蔽了么!
后来,暮上珈清理了所有,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长意。”暮上珈念了念她的名字,没有被回应也不没关系,就这么一下又一下念着。
“仙盟的衍阵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暮上珈垂着长长的睫羽,投下两片阴影遮住了的眼下的憔悴,“长意,天命不可为。”
他靠近她,见到自己银白色的发丝如雪一样轻轻地落在了季长意的肩头,这才心中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
“我知你心中愤恨,但这是一桩再合适不过的买卖。”
“那些残魂能滋养天命之人,而天命之人能找到一线生机。”
季长意微微垂首,她没有说话。
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和。
——平静得出奇。
暮上珈的心忽然收紧了一下,有一种极不踏实的感觉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深深地望着季长意,半响,仿佛是彻底克制不住一般,他俯下身子抱住了她。
银白色的发丝落在了两人身上,刹那间,两人身上仿佛落满了白雪。
暮上珈抱得很轻,就好像季长意极其脆弱,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在他怀里彻底散去。
“长意,我想让你活着。”
“长意,你要活着。”
——吱呀
水牢门被打开,江入年的身影出现在水牢门口,他原本满脸的冷漠,在看到眼前情景的刹那,面色铁青,似乎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了。
他整个人都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暮上珈没有动,他俯身抱她,大半华服没入水中,沉在水下和季长意衣料混在了一起。
季长意伸手,拍了拍暮上珈的背。
“小师叔,时间到了。”
光亮蜂拥而至水牢之中,顿时整个水牢大亮。
季长意的脸色本就苍白,此刻在光亮之下白的近乎透明,她伸手捧起暮上珈的白发轻轻说道:“小师叔,我为你束发吧。”
***
天未全亮时,玉虚中已是一片繁忙。
弟子们身着统一的青衫,手持灵灯,沿着蜿蜒的山道布下“迎仙阵”。随着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宾客便已经陆续来了。各派修士或是踏云而至,或御剑飞行,或乘鹤驾风,或是乘舟而至场面蔚为壮观。他们身着各式仙袍法衣,色彩斑斓,于云端之上交织成一幅流动的仙域画卷。
剑宗之中年纪符合的弟子半月前便已经来到了玉虚攻塔,今日来的两位皆是在宗门之中地位较高的长老,受邀来参加大典。
见自家长老来了,先前来的弟子们赶紧下来迎着。
带头剑宗长老看着年岁不大,还是少年的模样,他一边玩着手上匕首一边抱怨道:“沈明也那厮也太会算计了,每每有事务就来和我比剑。这一趟已经是我第十六次被他差使了。”
他身侧那位看着年长一些剑宗长老说道:“哈哈哈哈,谁让你每次被他一激就不管不顾了?我看他说得也有道理,翟宁你要不去达摩院里住上一年半载地好好磨一下心性?”
翟宁听到这话气到磨牙,奈何现在在其他人地盘不好直接干架。只能强行忍着这口气,他看着先来的那批弟子随便抓了一个弟子问道:“那苏音音你们见过么,据说是天生剑骨,难得的苗子,如今修为如何?”
被他随机抓到的弟子是青年的模样,这会也低着头乖巧得像个鹌鹑似的。
“师叔,我没有和她对战过。”那名剑宗弟子说到这里,看到翟宁的表情一沉,立刻补充道,“不过我知道她攻过镇魔塔第七层了。”
翟宁撇了撇嘴:“不过是过了镇魔塔第七层就要弄这么大的动静,我记得当年季长意都得塔首了,玉虚不也没有什么动静么?”
旁边剑宗长老闻言哼唧了一声:“你说的到是轻巧,能像季长意这样的修士能出几个?”
“说是好像因为心疾这才止步于七层。”旁侧的弟子小声补充道。
翟宁“咦”了一声:“好歹是剑骨,这玉虚不赶紧给治病,还搞什么继任大典?孰重孰轻没有数么?”
他说话向来恣意,这会哪怕人家玉虚弟子还在呢,骂起来依旧流畅连贯。
倒是旁边的剑宗长老,忍不住拉了拉他,让他话少点。
翟宁一下子拂开了他的手继续道:“这个时候,就应该好好给她治病,而后放出去磨炼,择出自己的剑道来。”
“好东西在他们手上都能被养废。”
“说起来现在这般德不配位,他们玉虚弟子不闹么。”
他的话刚说完,便看到一群人从仙舟中走了出来,为首的修士一身绚丽的红衣,外衫微敞带着几分不羁味道。
“他玉虚最讲究那些规矩了,闹不起来。”来人一边接话一边打哈欠。他后面站着一个穿着月白道袍的修士,此时涨红了脸,时不时地拉一拉红衣修士的衣角。
“秋师叔,秋师叔,您的衣裳是要穿的,您可别这样。”
“秋师叔,秋师叔,师尊让你在玉虚的时候,要谨言慎行,不要总是这样吊儿郎当的。”
穿着红衣的秋不瑾不耐烦地回头,他屈起一指“砰”的一声弹在了那人的额头上:“小乐安,你怎么像个嚒嚒一样。”
束乐安闻言涨红了脸,就连脖子都是红,他抿了抿嘴,然后用更大的声音说道:“秋师叔,你不能这样!师父说了……”
秋不瑾凭空取出了一个大鸡腿直接塞进了束乐安的嘴里,堵住了他所有叨叨。
耳边听不到叨叨声,秋不瑾的表情都看着舒爽了许多。
他向外张望了一会:“啧,怎么我的小鹿云没有来接我?”
束乐安被大鸡腿堵住了嘴巴,只能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两人身后,其余太一书院弟子都身着浅色暗纹圆领袍,一行人都眼观鼻,鼻观口,站得板板正正好似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啊呀,我的小鹿云不来看我,这地方实在是没啥意思,不来了,我要走了。”
秋不瑾刚刚从仙舟上下来,这会皱着眉头就要回去了。
束乐安这会快要哭了,两个眼睛里都快蓄满了泪水,偏偏吐不出嘴巴里的鸡腿,这会根本顾不上其他,只能死死拽紧他的衣角。
数十封风信是束乐安的救命稻草,这会席卷而出,冲了出去。
秋不瑾毫不在意束乐安的反应,就这么拖着束乐安头也不回地就要上舟。
他一步踏上仙舟,就听到有人别别扭扭的声音传来:“秋师叔。”
秋不瑾侧过身,看着眼前姿容艳丽的少年笑到:“啊,小鹿云长大了。小时候还会跟在我后面好秋秋好秋秋的叫,现在好秋秋叫你,你都不回复了?”
此刻的何鹿云红着脸没有说话,旁边的束乐安就像是看到了希望,赶紧扑到何鹿云的身边。
何鹿云一把拉掉了束乐安嘴巴里的鸡腿,束乐安泪眼汪汪地哭诉:“鹿云…”
束乐安这两个字刚刚出口,秋不瑾一个眼神凉凉地望过来:“啧,乐安长大了,都会告状了。”
束乐安顿时被吓得一激灵,就像是一只被惊吓到的兔子立刻蹦到了何鹿云的身后。
秋不瑾一只脚还踩在仙舟上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继续问何鹿云:“在玉虚可有收获。”
何鹿云凝神回答:“有。”
“有,便好。”秋不瑾笑眯眯说道,“玉虚还是有些用的嘛,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辛苦我走上这一趟吧。”
各派陆陆续续到达,玉虚的弟子们有条不紊地接待着众人,接引他们前往主峰。
主峰之下早就铺设了千丈红毯,两旁以灵石雕琢的灵兽镇守,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无比浓郁的灵力从灵兽的身上不断往外铺陈,让人通体舒畅。
宾客们拾级而上走到了红毯尽头,便能见到一座灰褐色的巍然矗立,这仙坛看着极为古朴,上面有许多刀剑砍动的痕迹,若不是在玉虚看到,任谁都要感叹一句颇为简陋。
这座仙坛乃是玉虚立宗历代祖师所建,蕴含仙威,镇守于此,谁也不敢擅闯。
——仅仅凭着仙坛,只要在玉虚派内,弟子们都有着十足的底气。
是仙人遗迹,所以哪怕其中威压迫人,各派依然在路过仙坛时,停留了很久,仔细观察感受其中的力量。
——以希冀对自己有所帮助。
随着吉时临近,乐声悠扬而起,非丝非竹,乃是天地间自然之音,清澈空灵,直抵人心
待所有的宾客入席,万道霞光穿透了云层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无数灵鸟展翅于空中,竟有百鸟朝凤之姿。随着它们绕着主峰翩舞,无数庆礼在金光之中落下。
“玉虚好大的手笔呀。”
“是呀,这场面真的比得上掌门继任了。”
“你们不知道么?这苏音音是顾掌教爱徒嘛,自然是十分上心。”
“苏音音身负剑骨,天资出众,在身负心疾的情况下连攻镇魔塔七层。”
“玉虚不是说已经找到了能医治她的宝物了?本就这般出色,治好心疾后,怕是仙盟要亲自邀人了。”
下面各派的弟子都在闲聊,束乐安极少离开太一书院,此时正兴致勃勃地听着周边的修士聊天,听着听着,有些听不懂了。
他绕过秋不瑾来到何鹿云的身边问道:“何师兄,玉虚派为什么这么着急呀。”
“为什么不等苏音音心疾治愈后,再举行接任大典?”
何鹿云向来对修炼之事兴趣比较大,对于各种武器秘境都是随口就能说上来。而对门派之中的各项事物完全是十窍内通了九窍。
——一窍不通。
这会只能看向秋不瑾。
秋不瑾这会正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他就像是一只没骨头的大猫一样,整个人都软在了椅子上。
他感受到何鹿云的目光,懒洋洋地看向束乐安:“啊呀呀,是哪个小可爱遇到问题了呀?”
“平日里看到我就躲起来,现在有问题了要找我了?”秋不瑾似笑非笑道。
束乐安吓得整个人都躲到了何鹿云的身后。
秋不瑾也不恼怒,依旧用似笑非笑地调子说道:“要不这样吧,我的小鹿云再喊几声好师叔,我就告诉你。”
何鹿云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漂亮桃花眼一眨不眨看着秋不瑾。
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秋不瑾轻轻叹了口气:“啊呀,养孩子就是这样,越长大越冷淡。”
“都是小没良心的。”
秋不瑾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给他们两个人解惑:“玉虚着急推人。”
“且这个人要推到仙盟中重要的位置上。”
“时间紧迫,自然要给足选定下的人力量和身份。”
束乐安和何鹿云闻听到他的话,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秋不瑾看着两人的样子,嗤笑出声:“懂什么了就点头?”
束乐安最怕秋不瑾喜怒无常的样子,当下又变成了小兔子躲到了何鹿云的身后。
各派弟子都在闲聊,所以太一书院这三人动静,并不惹眼,忽然谈论的声音静下了,就见那满天灵鸟渐渐散去,金光洒在了主台之上。
顾清臣一身礼服,华贵而不失飘逸,衣襟上绣着细腻的云纹与仙鹤图案,仿佛随时能乘风而去,归于九天之上。他自高台之上缓缓向下望去,见下方宾客如云,各大门派掌门或长老以及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皆汇聚于此。
他心中生起澎湃之意,畅然开口道。
“诸位道友,远道而来,顾某不胜感激。”顾清臣的声音咋听温和,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穿透人群的喧嚣,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今日,不仅是吾徒的大喜之日,也是我玉虚的大喜之日”
“吾徒苏音音,自幼随我修行,心性坚韧,天资卓越。如今得天道垂爱,喜获宝物得以治心疾。”
“得诸位见证,心疾治愈后,可与信物结契,吾徒即刻继任凌云峰峰主之位。”
言罢,顾清臣目光温柔地转向了一旁的苏音音。
苏音音身着一袭与顾清臣相似的礼服,但花纹更加繁琐一些,因是裙装下摆层叠,随着她的摆动不断出现祥云花纹。
她聆听着顾清臣的话,微微欠身。
“音音,从今往后,你肩上将承载着玉虚数百年的荣耀与责任。望你以苍生为念,以正道为心,引领我玉虚发扬光大。”
在顾清臣的声声叮嘱中,苏音音一步一步走上了仙坛。
“弟子苏音音,定不负师父厚望,不负诸位前辈与同道之托,誓将玉虚发扬光大,守护这方天地间的和平与正义。”
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众人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
苏音音挺直了脊背,感受着荣光。
她将听雪剑佩在身侧,一步又一步,缓缓步入仙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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