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漏刻刚过,江朔站在门外,轻轻敲响了门,声音略带一丝紧张。
“大师姐,江朔求见。”
门内,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进来吧。”
江朔握紧了发颤的手指,这才踏入室内。
依然是招待客人的正厅,这一次进来,他的心境却完全不一样。
此前他踏入这里,大多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心理上总是畏缩不前,甚至不配得感。
但这一次不是,他有了归属之地,再也不是人人喊打的人魔之子,而是大师姐名正言顺的七师弟,他的人生,终于和她有了割舍不断地关系。
江朔压下胸口快要满溢出来的兴奋,竭力伪装出平静的样子。
殊不知,在楚云横眼里,他的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一般,在明显不过。
但她没有多想,能这么小的年纪成为清山宗的弟子,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是该感到高兴。
她随手指着面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江朔规规矩矩坐下,行动中带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拘谨。
楚云横审视着那张稚嫩的脸,半晌没有开口。
一瞬间,她脑中掠过了许多画面,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
江朔在她的注视下一开始还能坦然自若,后来便不自在起来,闪躲着她的眼神,脸涨得通红,问道:“大师姐,唤我前来有何事?”
楚云横微微笑道:“恭喜你通过试炼,第三场试炼,你做得很好。”
江朔耳根红得滴血,手指不自觉抓着衣服下摆,声音里带了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期待:“大师姐,看了第三场试炼吗?”
楚云横并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话锋一转,道:“如今你算是正式入了掌门座下,你绪谨记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掌门,也代表着清山宗弟子的脸面,做事之前,都要三思而行。”
这番不痛不痒的敲打,楚云横对每个入门的师弟师妹都说过,她并不指望这句话会起到什么刻骨铭心的作用,不过是将自己管理师弟妹的原则提前告知罢了。
哪料到,江朔听了这番话,直接伸出两指,起誓道:“倘有一日江朔违背师门祖训,正道弟子人人诛之,日日遭受恶鬼啃食之苦!”
楚云横握住他的手指将其压下,严肃道:“如此重誓,怎可轻易发出?修士誓言受天道束缚,你这是乱来!”
说罢,见对面的江朔无辜地眨了眨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怕是吓到了人。
刚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江朔却抢先一步,用自己的两根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语气软软地道歉。
“抱歉,师姐,是我不懂修仙界的规矩,师姐不要生气。”
楚云横紧绷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我并没有生气,只是你要切记,以后万不可发下如此重誓。”
江朔忙不迭点头,表示自己以后绝不再犯。
楚云横凝视着江朔乖巧的动作,静默了一会儿,从桌子上拿出一个约手掌大小的方形盒子。
“这是驱魔玉牌,算是你入师门的礼物,收下吧。”
她手指一点,方形盒子凌空而起,飞入江朔的手中。
江朔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双手捧着盒子,仿佛手里是一个极易碎裂的易碎品。
楚云横想告诉他不用那么娇贵,这玉牌不会摔碎。
但在江朔一句:“谢谢大师姐!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后,她咽下了喉中的话。
迎着他欢喜的目光,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打开看看吧。”
江朔果真依言打开了盒子。
古朴的木盒里,放着一个碧色的玉牌,上面没有文字,仅有一轮弯月与山川对望,角落里还有一棵柳树,借着月光的清辉,轻轻摇摆着枝条。
江朔用手指小心抚摸着上面的纹路,低声道:“谢谢大师姐,我很喜欢这个礼物,非常喜欢。”
说着,他拿起玉牌上挂着的黑绳,直接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黑绳的长度刚刚好,垂下来的玉牌落在他的心口,他看了又看,还是小心提起玉牌收入怀中,玉牌贴着他的皮肉,独属于玉质的温润暖意,熨帖至极。
楚云横看着他的动作,不自在挪开眼,道:“是我昨日刻的,刀工有些简陋,你喜欢就好。”
一听着玉牌竟是她亲手所做,江朔更加惊喜:“竟是大师姐亲手刻的?怪不得这样好看,我一定天天戴在身上!”
楚云横怔了一下,道:“嗯,这玉牌内里有驱魔辟邪的符箓,戴上之后等闲妖邪不敢近身。”
江朔没有多想,只感念大师姐想得周全,竟然为了他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
他悄悄去看楚云横的脸色,果然见她神色困倦,眼下也有一点青黑。
想必是为了他的礼物,熬夜赶工所致。
高兴之余,他心中内疚,道:“师姐往后不必这样为我花心思,只要能在师姐身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望着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楚云横不自觉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待在我身边就知足了?”
江朔没想到楚云横竟然会突然反问这个问题,一下子卡住。
“因为……因为……因为我特别崇敬大师姐!”
江朔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崇敬……”
楚云横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由得失神,眼前的江朔和回忆里的人身影重叠,合为一人。
“掌门师尊,收下我做徒弟吧!”
“其他长老本领俱是高强,你为何一定要拜吾为师?”
“因我崇敬掌门师尊,掌门师尊才是清山宗最厉害的人!”
本以为早已经忘掉的记忆是如此的鲜活,仿佛是发生在昨日一般,令人怅惘。
“师姐?”
楚云横被江朔的声音拉回现实,微微扯出一个笑,道:“没什么,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朔起身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楚云横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
一直观察着两人的系统此时跳了出来。
【宿主在那玉牌里放的,当真只是一张驱魔辟邪的符箓?】
系统看不懂符箓,但能看出楚云横的心情,并没有那么轻松,反倒沉甸甸的。
楚云横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问道:“在原文里,江朔因何生出魔性?”
系统果然被楚云横转移了注意力,翻了翻系统内的资料,答道:“原文里没有确切的描述,只提到清山宗医修张士为他治伤,江朔回去之后身体没有治好,反而愈加恶化,然后便起了魔性。”
楚云横若有所思。
张士是清山宗首屈一指的医修高手,在外甚至有“肉白骨,活死人”的美称。
莫非是他发现了江朔身体的端倪,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导致引发了江朔体内的魔性?
只能看到全文梗概的楚云横,只能从部分细节里拼凑真相,阻止事态的恶化。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片,在上面写了几笔,那张白纸顷刻间变成一只洁白漂亮的鹤,优雅落在地板上,轻快地踱着步子,头顶讨好一般去蹭楚云横的手。
楚云横略微摸了摸白鹤的头,道:“去吧,把话带给五师妹。”
白鹤扑闪着翅膀,朝窗外飞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翌日。
对江朔来说,成为掌门弟子之后,最大的好处,便是每天下午他不必再去清山宗的学堂里面上课,而是直接到楚云横那里接受教学。
因清山宗各派的心法口诀,剑法都不同,一起上课反而不利于学习。
江朔最初从公孙朗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乐得嘴角压不下来。
他满怀期待往楚云横的院子里去,却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元直,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陌生的人,在庭院里或站或坐,姿态十分悠闲。
看到他进来,几道带着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
“咦?二师兄,这就是新入门的七师弟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率先打破沉默,问起话来。
江朔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妙龄女子。
那女子似乎是没想到江朔会直接看过来,微微笑道:“七师弟你好,我是你的五师姐,沈天微。”
江朔乖巧点点头,问好:“五师姐安好。”
沈天微见江朔丝毫不认生,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听说你是大师姐相中的人?这么多年,大师姐还是第一次这么自作主张替掌门收徒。”
一个面色清俊的少年听了,阴阳怪气道:“那是,比起掌门收徒,大师姐可严格多了,某些人若是也按这个标准来,怕是要落选。”
沈天微气得眼睛发红,大喝道:“林时,你是不是又欠抽了?”
林时丝毫不怕,回嘴道:“怎么?我说错了?前些日子某些人在我身上多扎了五针,不是医术不精是什么?”
沈天微:“多了的那五针是用来治你的嘴贱用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眼看着吵得越来越厉害,马上就要打起来。
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站在两人中间,轻声劝道:“四师弟,五师妹,别吵了,这是在大师姐的院子里。”
然而,已经气上头的两人,哪里还能听得进去话,反手将那青年一推,继续吵了起来。
眼见二人一个抓领子一个扯袖子就要打起来,江朔急得团团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出手劝架。
正在这时,一道铿锵有力的女声传来:“星流,拉住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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