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洲。
世人皆知,黄花擂作为仙盟每隔四年举办一次的盛大赛事,各门派都会选派最为出色的弟子参与其中,旨在争夺象征着荣耀的魁首之位。
是以每次黄花擂开启,皆是群英荟萃。
“心剑、心剑要碎了——”
此刻黄花擂上,看台的修士中不知谁喊出一道惊呼,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台上的周时旸,无不感到荒谬。
修心剑之人,以心志化形作剑。
周时旸是天下心剑第一人亲口认定的“心剑道骨”,剑心通明、风雪不侵,是千年难遇的心剑奇才,深孚师门众望。
如今尚未修成道,剑先碎了。
“你剑骨将废,放弃吧。”
冰冷声音从周时旸的识海里传出来。
名震天下的太羲门大弟子周时旸愣怔地盯着手里的剑。
忘了从哪天起,周时旸每夜都会陷入诡异的梦境,那些梦如同细密的网,一点点笼罩他,在他的识海深处悄悄埋下了不安的种子,“质疑”的心魔开始滋生。
现实也印证了梦境绘制的未来……同样的擂台,同样的对手,同样的结局,似乎总难逃梦境的捕捉。
昭明剑身爬满裂痕,再用力些,他的本命剑就会碎成残渣。
身为剑修,他连自己的本命剑都握不住。
陪伴周时旸近二十载的本命剑开始一点一点无声崩解,恰如主人如今有苦难言的心境。
以少年心气凝成的剑,化作光尘消散……
周时旸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虚无。
他的剑,碎了。
看台上的每一道目光都如芒在背。
那些曾经仰望他的、敬畏他的、嫉妒他的眼神,全都变成了**裸的窥探。
“符旎,这就是你们太羲门引以为傲的大师兄?怎么连本命剑都保不住?”
“可笑,太可笑了!什么以“心剑入道”,我看是以“碎剑”入道吧!”
“梁霁这胜得也太轻松了吧,看来所谓的大师兄不过徒有虚名。”
符旎闻言目露不快。
“大师兄发生变故与我小师弟何干?我小师弟堂堂正正破了他平明剑诀……你们连他三招都接不住,也配在这嚼舌根?你们就是嫉妒黄花擂前三甲花落我太羲门!”
“师妹何必动怒?”有人在耳边阴阳怪气道,“大师兄道心有损,小师弟夺魁首,不是更合你意吗?”
符旎看着台上失意的周时旸,更加不痛快。
大师兄打不过小师弟便罢了,竟还让师弟平白遭人闲话!
爱慕符旎的弟子连忙恭维道:“梁师弟天子卓绝,是太羲门百年来最惊艳的弟子,就算没有周时旸失误,夺得魁首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就是啊,大师兄这些年仗着‘平明剑君’的名号,可没少压着梁师弟。如今倒天道好轮回,剑心崩塌,本命剑都碎了……”
“梁师弟剑道天赋惊人,周时旸怕是早就坐不住了。”
符旎眉头一蹙,冷冷扫过去:“闭嘴,轮不到你们妄议!”
那人讪讪噤声,但仍有低低的议论在人群中蔓延。
符旎听得心中烦躁,目光不自觉地望向远处。
台上青年迟迟没有动静,这场比试胜负已分。
对面黑衣少年正站在高台之上,神色平静,仿佛这场风波与他毫无干系。他身姿挺拔,重剑横于身前,剑意内敛,与台上失魂落魄的周时旸形成鲜明对比。
心口传来一阵钝痛,梁霁闭眼收息,面上不显,抬头,又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关切:“师兄,你还好吗?”
周时旸眼前阵阵发黑。
心剑碎,就像一个巨大的巴掌“哐当”打在脸上,明晃晃告诉世人,他周时旸道心染尘、剑骨蒙瑕,名不副实,心不纯了。
他以为自己的剑心澄明如镜,可镜子碎了,照出他从未看清的污浊。
顺风顺水的剑修生涯遭到前所未有的质疑,天之骄子为自己的失误感到羞辱。
恍惚看见阴影里爬出细小黑虫的错觉,正顺着消失的剑身方向向指尖蠕动,渐渐爬上手背。
心魔。
看台惊呼:“大师兄心剑道骨,心剑碎,岂不是……道心也碎!”
原本温顺的灵力失控,化作千万根烧红的铁针,顺着经脉倒灌而入。
剧痛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跪倒在地,心境幻化出的黑虫仿佛啃食他的骨骼,浑身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求救。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一寸寸崩塌,倒逼出鲜血逆流。
好痛……
可比起经脉撕裂的痛,心中疯狂滋长的念头还蚕食着心剑修者的理智。
或许,他们说的没错。
或许,他本就配不上“心剑道骨”之名……
梁霁试探着靠近,伸手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周时旸,却在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被他避开。
呼啸的剑气自周时旸身上飞出,险些在梁霁脸上割出一道血痕。
梁霁的手僵在半空。
他微微低头,声音轻缓,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剑理之争,本该点到为止,师兄,都是我下手没有轻重,你怪我吧。”
周时旸身形一顿,缓缓抬头。
梁霁是周时旸亲手捡回师门的小师弟。
周时旸眼见梁霁度过最艰难的洗髓阶段,看他崭露锋芒,看整个七十二洲的修仙之人为之侧目,看他一步步走到周时旸的对面。
少年容貌不凡,光是看着,就能为他心乱。
梦里的周时旸很久之后才迟钝地察觉到,身边所有人对他和梁霁是不一样的。
师门为梁霁挡下在外的仇家、为他寻遍天下最顶级的功法、甚至在梁霁陷身魔窟之后也要倾尽整座山门的力量将他挽救。
师妹偏爱他,师弟信任他,身为大师兄,他只是师弟师妹们随叫随到的工具人。
低语在识海中盘旋,似蛊惑,似嘲笑:
“你练剑二十年,不如梁霁三年……”
“什么心剑道骨,不过是一场空。”
周时旸咳着血,想捂住耳朵堵住耳鸣,可怎么都是徒劳。
梁霁继续道:“是我学艺不精,控制不住剑气,累及师兄本命剑……”
“梁霁竟然主动认错,当真君子之风!”
“梁师弟也太可怜了,明明赢得堂堂正正,却还要被周时旸这样对待……”
“就是啊,周时旸自己剑心不稳,反倒迁怒别人!”
体内失控的剑气飞窜,丹田留不住散去的灵力,周时旸痛不欲生,心底的声音越发喧嚣。
梁霁居高临下望着永远从容、永远完美的师兄。他浑身透着一种被需要的破碎感,仿佛只要梁霁不管他,他便再也起不来。
心中扭曲的快感逐渐得到满足,梁霁又觉得远远不够。
他说不清这样的落差从何而来,只是自修道之始便一味追求,仿佛只有看到师兄彻底失去往日的光环,自己才能真正释怀。
周时旸像是听见他的心声,脱力地倒在血泊中。
少年扯出一丝极其浅淡的笑容,释然又似乎蕴含些遗憾意味。他曾敬仰的师兄,如一摊烂泥般,倒下了。
他还没来得及得意,细如蚊蝇的声音低低传来:“还没输……”
擂台上的梁霁立马感受到环境的微妙变化。
梁霁犹记周时旸年少成名并不是因为所修剑道与寻常人不同,而是当年魔族围攻太羲门,十几岁的周时旸只身一人立于山门前,一剑平明,让朝阳迟升了半个时辰。
此刻黄花擂台上,以周时旸为中心,失控的剑意突然放出万千剑光,每一道都是梁霁偷学过的平明剑诀,却又与之完全不同。
灵力倒灌,周时旸丹田已然破碎,唇角溢出血液,眼中毫无他物。
周时旸颤抖地握住无形的剑柄。
模糊的低语声越发急切地回荡,试图扰乱他的心神。周时旸咬着牙,置若罔闻,扬起那无形之剑,带着一股决绝之意,朝着梁霁挥去。
那些梁霁苦心钻研的杀招,此刻在周时旸手中褪尽杀伐之气,化作最原始的剑理。
明明心剑已经碎了,最可怕的招式,却直冲梁霁而来。
“心剑……”周时旸的瞳孔开始涣散,剑域开始崩塌,“……输不了。”
霎时间天地万千剑意凝汇成剑阵,灵光辉跃而上,云层之下可闻清音。
梁霁下意识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道、道音……”
包括符旎在内的看客震惊地望着天地,二十一岁的周时旸,居然已经触及剑道尽头?
剑阵在周时旸掌心坍缩作一柄小剑,无形无质,却比任何神兵锋利。
“他要干什么?”
察觉到周时旸撑着一身废骨再战,以无形化剑,看客心头不约而同地浮上一丝错愕。
识海中的周时旸直面心魔,霎时黑色灵气飞快地腐蚀纯净的灵识,灼烧灵魂的痛楚超乎常人想象,他神色不变,扶着剑颤抖地站了起来。
他只关心一件事情。
“我剑骨废了吗?”
心魔不言不语。
“未曾……”
“大师兄,不要伤害小师弟!!!”符旎撕心裂肺的声音传遍擂台上下。
梁霁吐出一口鲜血,脸上流露出迷茫,从前周时旸……从来不会把杀招对准师弟师妹。
“师兄……”
梁霁看着周时旸此刻虚弱无力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后背倏然攀爬上一股悚然冷意。
这一剑太诡、太静,梁霁甚至来不及召出本命剑护体。
本能侧身,却仍慢了半步。
心魔叫嚣起来:“停下!你杀了他,道心必毁!”
周时旸恍若未闻,带着一股决绝之意,再次扬剑。无形似有形的小剑,狠狠地,刺穿梁霁胸膛。
“我的道心,凭什么要你掌控?”
心魔应声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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