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含苞待放,君郯叫上的三人,其中一人抬着树根,一人扛着树干,另一人举着树杈。站在中间的那名弟子,身形高大,乃是个觉醒了臂力的人。
“大师兄,这位桓凌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果然,扛着树杈和树根的弟子汗流如注喘个不停,而扛着最重的树干的这人一脸的轻松写意,还能和他攀谈。
“传奇人物。”君郯言简意赅。
这人还有点不解,其他两人登时瞪圆了眼睛,在盛元宗能称为传奇人物的人……所以他们方才在小师弟那儿见到的人便是药圣?
桓凌子的住处位于盛元宗边上的幽谷,也称药谷,里头有处草庐,竹篱围着小院,木门紧闭。君郯刚过去的时候,只见屋外草地上伫立着衣着各异的武林人士,头上、眉上露水未消,也不知在此候了多久。
吱呀一声,好巧不巧君郯刚来,木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小童,道:“先生不见客,诸位请回吧。”
在场众能人异士都是冲着桓凌子而来的,在这里等了多日,哪肯空手而归。
其中有位剑眉星目的中年人忍不住站出来,朗声高喊:“桓凌子前辈!在下箜篌门叔望发,在下的爱徒莫名身中剧毒,整条手臂呈青黑之色,摸谁谁死。此等怪疾,请了多少郎中都说没得治,我带徒儿前来,恳请前辈大发善心,救救我徒儿还有门人吧!”
他话音刚落,周围顿时空了一圈,都不敢跟他身后那垂手侍立的青年挨近,万一也中毒了呢。
剩下的人不安分了,又有人开口道:“在下墓城城主龚祚,一个月前,我夫人莫名头痛,她昏睡的时候,房中各类摆件都飘浮在半空中,这也就罢了,但我夫人昏迷不醒已有月余,身体日渐消瘦,眼看着命不久矣!若是桓凌子前辈愿意出面解救,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老夫愿以万两白银作为酬谢。”
“桓凌子前辈,救命啊……”
来拜访的武林人士无一不是亲近之人罹患“恶疾”,但伴随恶疾产生的却是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这些人既想救人也想保留这种力量,于是都不远千里前来盛元宗求见桓凌子。
但桓凌子一概不见。
君郯随便一看,足有二十七位家主级的武林人士在门外苦苦等候,他们身边带着妇孺老少,或是侍卫随从,足有近百人拥堵在这里。
换言之这里就有至少二十七位觉醒者,而他却不是……
童子道:“诸位的问题,先生已经知晓,他说这些不是病,是福是祸,时间长了自会揭晓,还请诸位离开。”
君郯带人扛着桃树来到正门口。
童子拦住:“阁下这是作甚?”
“请去通报桓凌子前辈,晚辈君郯造访,想将院内桃树赠予他。”
童子一听他的名号,顿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立刻掉头进屋:“大师兄在此地稍待片刻,我立刻去通报先生。”
不消片刻,童子出门,对君郯道:“先生让你们进去。”
“这就让进了?怎么就不见我们呢?”屋外众武林人士交头接耳。
“桓凌子前辈会喜欢花木?”
“是了,桓凌子前辈平素爱养花种草,对树木自然也有所青睐,只是……他几乎不收礼啊!”
“可能因为送东西的人是君郯。”
“盛元宗君郯……难怪。”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君郯带人进了别院。
外面的人只能看到竹篱之上,露出的半截桃树枝。
待君郯出门,来访的长者都凑过来问:“你可见到桓凌子前辈了?”
君郯如实摇头,道:“我只是把树种上了,人没见着。”
“唉!连你都见不着……”众人叹息。
君郯也没点破,其实桓凌子已经给出解药了,就是“等”,时间或长或短,能力或强或弱,能自行控制超出肉身之外的力量,就能超脱**凡胎,脱胎换骨。
这种状况,被各大门派称作“觉醒”。
但小门小派,或荒山野林、离群索居之人,不曾听闻这个说法,惊恐之下,只把它当成怪病去治,自然不得其法。
桓凌子无所谓这些来客,君郯作为盛元宗大师兄却不能放任置之。这些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疑难杂症”,若能多知晓些觉醒者的情况,对盛元宗而言绝非坏事,再者和这些觉醒者交好,从长远来看也是好处多于坏处。
君郯笑着拱手道:“远来是客,诸位也可去盛元宗小住些时日,改日再离开也不迟。”
“盛元宗也有其他医者,兴许也可以给诸位看看,万一有效呢,也省得诸位远道而来,却无功而返。”
“多谢小友好意,我等便在此叨扰了。”说实在的,他们实在不甘心就此离开。
君郯领着这些人中的家主去见宗主,宗主让大长老安置二十七间住处,正好处在一个四进四出的小院,至于让宗内掌事挨个记下这些觉醒者的状况,就无需他操心了。
但一想到应矜在他的住处,他就不太想回去,君郯来到望星台,与他多年损友对弈。
损友名朱昀,乃是大长老的弟子。
“那日你和应矜比试究竟怎么回事?弟子们都在传呢!”
“传什么?”君郯落下一子,不以为意地端起茶杯。
朱昀道:“最后你一剑贯穿你小师弟胸膛的时候,他不是那样对你了吗,所以宗门弟子都在传,你们对战是在打情骂俏……”
“噗!”君郯猝不及防直接喷了,道,“说什么?”
“打情骂俏。”
“你再说一遍。”
“……打情骂俏?”
“你斗胆啊,”君郯道,“这种荒谬的话,到底是从谁的狗嘴里传出去的。”
朱昀下意识地抬手捂嘴。
君郯气笑了,把棋子一扔,那棋子跳出石桌,清脆落地,道:“我当时下了死手,他能捡回一条命都是稀奇,这之中有什么荒唐之处,你倒是与我说道说道。”
“欲盖弥彰呢,这么生气,”朱昀赶紧捡起自己的琥珀棋子,擦了擦灰尘,放在桌上,道,“最后他不是那样对你了吗,所有观战的弟子都看到了。”
“那样是哪样?”
朱昀倾身到君郯面前,抬起手,掌心缓缓靠近他的脸颊。
君郯表情扭曲,一把挥开他的手腕,道:“拿远点,恶心。”
朋友之间勾肩搭背很正常,但没人敢跟君郯勾肩搭背,后者会用恶毒的话拒绝任何人的亲近,起初朱昀听到这话的时候,会受伤一段时间,而今知道是病,就能谅解他了,道:“你这不喜欢跟人亲近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治好?”
“不是不喜欢跟人亲近,是没法亲近,不舒服。”君郯捻动棋子,微微蹙眉。无论男女。而且只要想到肢体接触,他便浑身鸡皮疙瘩,感觉十分恶心。
“隔着衣服也不行?”
“隔着衣服……”也很勉强,君郯道,“想拧断人手。”
“但你不是被应矜碰了吗。”
君郯突然安静。
“当时什么感觉?”朱昀一副关心好友病情的模样,道,“你不觉得难受吗?”
君郯的表情顿时难以言喻。
他能说当时没太大感觉吗,因为当时他的剑洞穿了应矜的胸膛,鲜血溅到他身上、脸上。对方伸手触碰到他的脸,手掌的温度比血液的温度低很多,他确实被吓到了,只在担心应矜会死在他的剑下,等反应过来对方做了什么,对方都已经摸完了。
手早已脱力,人也已经昏了过去。
……指不定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你可是被人占便宜了啊。”朱昀道。
“别这么说。也可能他是想还手,但没了力气,本该一巴掌挥向我脑袋的手,变成了毫无力度的触碰,看起来像抚摸。”
“你就自欺欺人吧。”朱昀道,“他分明就是在……”最后没了声音,朱昀饶有兴致,嘴角含笑。
是那种很欠扁的笑容,君郯道:“在什么?”
朱昀笑着道:“在调戏你。”
君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脑子里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还能塞点有用的东西吗?比如,太极剑法。”
太极剑法有九重,朱昀才学到第二重就怎么也上不去了,算是所有长老弟子中学得最慢的,没少被弟子奚落,长老数落,至今是他心头痛。
朱昀顿时呼天抢地:“你了不起。那么难的太极剑法,宗主都才练至第八重,你却已经第九重巅峰,你还变态地将前三重改了下,改成了更适合而今的武者修行的那种……非人哉啊!”
可惜没有觉醒,君郯补充了句:“所以有闲工夫编排别人,不如好好练剑。”
朱昀道:“练剑哪有谈情说爱有意思,反正天塌下来有你们这些个高的顶着,我就只安心醉倒在我的温柔乡里,再说了,我可是已经觉醒了!”
他得意地抬起手指,微风旋绕在指间,离得近的君郯鬓角两缕长发随风飘起,不多时,有片片树叶被风卷起,向着他的指间缓慢凝聚,让人迷醉。
作为早先觉醒天赋且控制住了异能的弟子之一,朱昀在盛元宗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以往不把他当回事的弟子,见了他都低头称呼朱昀师兄,不禁让朱昀感叹世态炎凉。
而此时此刻,朱昀唇角含笑,也有炫耀的成分在。
“这点风,能起什么用。”君郯轻嗤一声,话是这么说,打起架来如果能用风卷起树叶迷对方的眼,那简直……很难不稳赢。
朱昀也不知道自己这点风有什么用,但他好歹有风……而君郯没有。
君郯面容平静,心里却在骂了,混账!根骨平平又好逸恶劳如朱昀都觉醒了,而根骨奇绝又优秀的他竟然毫无觉醒迹象。
难道他在盛元宗耀武扬威的日子真到了尽头了吗!
……宗主可以不当,但他必须得强!他的剑术,他的拳法,他的武功,他那般勤勉练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我行我素逍遥快活么,只要实力够强,就不会有小鬼挡道。
在这世道,在江湖,在武林里混,不强只有挨打的份。而他,制霸这些年,要他接受觉醒者的毒打,还不如要他的命。
“君郯,我说如果,”朱昀道,“如果你的小师弟真对你有意思,你打算怎么办?”
“不可能的事,少胡乱臆测。”君郯没心思理会这些。
“怎么不可能!只有你说不可能,那么多人都看到他含情脉脉地抚摸你的脸,你都捅穿他了,他还那般旖旎地对你,而你,从不与人近身接触的你!竟然准许他摸你而没有推开,这意味着什么!搞不好你俩能成对!”朱昀抚掌而笑,目光炯炯。
“都是男的,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世间不是没有男子和男子在一起的先例。”
“你倒是开放,”君郯道,“不像你,我比较保守。”
朱昀小声道,“据说桓凌子前辈,当年就是和上上宗主关系亲密,他之所以留在盛元宗,也是因为同上上宗主情深,而且上上宗主一生未娶……”
比起对方说的野史,君郯更信典籍所载,若桓凌子真的心系上上位宗主,怎么可能不给对方续命,自己独活于世还能那般洒脱自在呢,道:“好好的手足之情,硬是被你这浪荡子扭曲成这样,难怪桓凌子不与宗门上下来往,不是没有道理。”
“你说的也对。”朱昀还道,“不过你真的没发现吗,寻常弟子平时难得见你一面,而你小师弟仗着与你对战,三五天就能占有你半个时辰……”
“说半个时辰夸张了,有时候只是两个呼吸。”
“他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还能让你不信,有意思,真真有意思。”
君郯想到应矜都觉醒火焰能力了,道:“别乱想了,有机会带你去见见他,你就知道他不是安于现状的人。”
君郯记得交战的时候,应矜看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充斥着勃勃野心和压抑至极的**。
君郯虽然不看人脸色,但不代表他看不懂。不同的人看他的目光总是不一样。像宗主,看他时总带着信任与器重,长老一般是欣赏与抬爱,弟子们大都是敬畏与景仰,而应矜,每次看到他,看得深了,喉结会滚动下。
起初君郯以为对方是紧张,可后来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不舒服后,他才后知后觉。
许是他身上,有着应矜得不到却极力想要的东西。
他不认为一个不惜以死与自己对战的人,仅仅是为了在战斗中碰一下他的脸,除非这人是个疯子。
弟子居甲字间,院子里的桃树没了,只剩下一个坑,石桌石椅没了绿荫,立在光秃秃的石子路边,别提多寂寥。
应矜披着外衣,拿着铁锹,将那多余的坑填平,他杵着铁锹,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叹了一声。
“不用填,到时候再种一棵。”君郯站在他身后道。
应矜吓了一跳,手中的锹哐当落地,手足无措,道:“大师兄,我……”说得急了,不由费力地咳嗽了两声,唇上多了些血迹,显得艳丽逼人。
桓凌子实乃奇人,洞穿胸膛垂死的伤势,他竟然能在一日之内,使之愈合大半,昨日还气息奄奄的应矜,今日便能下床行走,甚至还能铲土了!
“你伤还没好,干什么活。”没人的时候,君郯就懒得颐指气使了,只是看他不顺眼,故而皱起眉头,道,“进去吧。”
应矜眸光潋滟,嘴角上扬,君郯觉得刺眼,就听到少年温声道:“大师兄是在关心我吗?”
君郯停下脚步,道:“只是看你碍眼。”
应矜笑着道:“是我个子太高了吗?”
“呵,”君郯转身走到他面前,道:“站直。”应矜抬起头来,噙着波光的眼眸凝望着君郯近在咫尺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君郯比划了下两人的个头,差不多。最多差一厘?他低头看了下应矜的鞋子。
他没穿鞋。
应矜道:“那是嫌我长得壮?”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君郯看着他的赤足,脚趾细长,指甲饱满圆润,脚背根骨分明,虽长却很秀气,唯独脚边隐隐有血红色,而地上石子锋利……君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强行往屋里带:“没穿鞋乱走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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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明目张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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