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沉寂片晌。
“若我不想呢?”
“……好吧。”
少女顿了顿,果断站起身要离去。
结果被身后人扯住了衣袖。
夜色下少女的身形有些模糊,仿佛稍不留神就会不见,叶离沐不自觉攥紧了手心那块衣料。
“我去。”
白秋登时高兴地将人扶起,扔了件外衣给他。
刚披上,少年便察觉一只柔软的手揽上了他的腰。身子微僵,黑暗中耳尖发起烫,清凌凌的眸底闪过几瞬慌乱。
“我站得住,不用扶。”
况且扶人也无需搂腰!
“不是扶你,是要带你走。”白秋略略松开,歪过头好奇问,“本尊一诀可行万里,你也会?”
“不会,我有剑。”
“你想带着一身伤御剑?”
“……”叶离沐嗓子一噎。
片刻后,他握剑的手垂下,“走吧。”
白秋一把将人搂紧。
带他去的是一座山林,天色未明,顶空尚镶着几颗残星,周旁看不太真切,犹蒙上一层轻纱。只知他们是落在悬崖边,少女不修边幅席地而坐,拍了拍身侧空地,仰头看来。
来都来了,叶离沐只好依她,在她身旁坐下。
坐于山巅,无林木遮挡,风刮得也大,卷起衣袂撩开青丝,在耳畔呼啸,眼睛都难以睁开。
“看什么?”
少女不知何时闭上了眼,两手撑在身侧,下巴微微上抬,勾着唇角,秀眉间蕴了喜色,似是很享受。
“别急,快了。”
叶离沐没再多追问,她尽情感受着风,他望着她,一切安静又惬意。
直至余光瞥到一丝亮,扭头望。
天边泛起鱼肚白,这片白又点点染至橙红,云层缓缓拨散开,现出拦在天际的那缕细长红影,好似是月老亲手捻开的红线,两端系着一段情缘。
很快,红影渐粗渐浓稠,一轮红日含羞带怯升起。朝霞红似烈火,肆意燃烧;云海翻腾巨浪,滔滔欲来。仿佛天地间都要被这火烧尽,看得人不自觉提心吊胆。
好在只是周旁镀上了一层金色,风也小了,日光落在身上,暖和亲切。
“好看吗?”白秋问。
叶离沐颔首,“你喜欢日出?”
少女笑了笑,似是忆起往事,露出几许落寞,但转瞬又被喜色所替。
“日出雾散,雾界山的结界极少有人能破,但它也有一个破绽,便是日出时分最为薄弱,薄弱到风就能散开一个缺口,朝阳亦可穿过结界,爬至洞里。”
“洞内百年,所见如一日。日出时钻进洞里的霞光便是本尊最喜欢的景色,本尊一直想着,若他日出关,定要从头至尾将这日出看完。”
叶离沐回头,看着身后被炸得塌陷的洞穴。
“那为何闭关这么久?”
百年,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便是一生。
“因为和父尊约定过啊,飞升时才可出关。”
少年惊愕了一瞬,后皱眉,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
纵古观今,修士中不乏天资卓越的,可又有几个能飞升?就连肖旭自己也未做到,做此约定,与将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囚在洞中有何异?
“可是修行却没本尊想得简单,十六承道,二十铸元,三十淬神,四十道合,本尊以为这么闭关下去,很快就能飞升了。”白秋望向远处,面上虽挂着笑意,可语气却不自觉闷闷的。
“结果到了五十、六十、七十……今年本尊都快一百一十七岁了,还是止步道合。本尊独自想了很久,也不知该怎么做,直到后来,无端忆起兄长所说。”
叶离沐安静望着少女,却不料她突然别过脸,迎上视线。叶离沐下意识要错开,白秋却在这时贴过来,他身子一僵,不自觉避让两分。
“幼时兄长说,还有一种提升修为的法子,就是找到道侣,与道侣双修。所以本尊违背与父尊的约定,出关,然后找到你。”
“可小道君,你怎么就是不愿呢?”
叶离沐红着耳往后靠,轻咳了咳,颇显无奈,伸出一根手指轻戳着少女的肩头,将人推回去。而后坐正,整了整衣衫,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满面无辜的白秋。
说什么道侣,也只是为了修行。
说什么双、双修,她怕是连双修是何意都不知。
“不愿!”
果然又被拒……白秋撇嘴,不高兴地哼了声。
“你迟早要答应的。”
叶离沐不解,“为何?”
“你没发现吗?”少女笑眼一弯,指尖触上他眉心,“你的眉心印变了,它现在像团火焰。”
少年下意识抓住那只手,有些紧张。
“那又如何?”
“本尊就是火灵根啊,它分明是吸了本尊的血才会如此。”白秋笑着靠近,“小道君,连你的印记都记住了本尊,以后你便是本尊的了,本尊倒要看看谁敢抢。”
显然,她并不知印记的真正含义。蛮横的解释倒让叶离沐紧张心绪松快许多,但转瞬,又莫名涌出一股喜悦。
此前白秋冲他的资质和容貌而来,可这些东西随时可以抛弃,可以被人替代。但今日,白秋望来时,眼里不只这些,虽一样无情意,可藏有许多好奇和耐心。
简单说,她对他,有了兴趣。
叶离沐垂眸,掩下眸底光彩,再抬眼时,仍是那副清冷模样。
“昨日之事,你别迁怒那两个小魔修。”
白秋点头,“你既然不追究了,本尊自然不多此一举。”
说及此,她懒散地伸手,“清凝剑。”
叶离沐不明所以,将剑递去。
只见少女拔剑端详须臾,闭眼,两指捻诀。数千道霞光自八方聚来,仿若承载了这世间最美好的景色,纵然喜怒不形于色的叶离沐,此刻也忍不住露出许多惊讶。
霞光汇聚凝成一颗珠露,滴落在剑锋,如旱者饮水,转瞬便消散,恍惚间还闻得一声剑吟。铮铮剑身,银光游动,比适才锋利许多,甚至若有似无藏了一分生气。
“晨露?”
“嗯。”白秋屈指轻弹剑身,“清凝乃世间最圣洁的剑,唯有晨曦中最干净的第一滴清露,方能净化它杀青虎时沾上的魔气。”
叶离沐看眼剑,又看看少女。
“你对清凝很了解。”
“本尊对世间好剑都了解。”
她含笑将清凝递回,“本尊以为,仙门修士都是些自诩正义却光明正大害人的虚伪之辈,可小道君,你好像不一样,清凝剑意味着纯善,它愿跟随你。”
端详着手里的清凝,叶离沐缓声应:“魔尊也并非十恶不赦。”
二人相视,片晌后,轻笑了声,别过脸继续看霞光覆上远处山峰,漾开一片金色山海。
自雾界山回去,白秋便亲自将叶离沐送回了逍遥阁。不为其他,只为不舍那张珍贵的传送符被叶离沐用在她身上。
左右小道君逃了一次,她还能抓第二次,岂不浪费?
叶离沐不许她擅闯结界惊动各位长老,白秋只好送人至山门前便止步。
“小道君。”
她顿住步子,回头,含笑迎上身后人的视线。
“好好养伤,待本尊处理好万魔宫的事,便来还你救魔派弟子的恩情。”
少女立于阳光之下,一袭红衣艳艳,比这暖日还灼人眼。叶离沐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将那美丽轮廓上深烙进了心底。
少女离去,只留金风牵动着少年的心绪,让他失神,杵立原地许久。
“大师兄!”
直至一道清脆的呼声将他拉回神,叶离沐转过身,便见言攸宁、楚熠和纪辰三人快步冲出山门。
“大师兄,你受伤了?”
楚熠率先察觉他的伤势,皱起眉。原本看见眉心印,他还以为这小魔尊绝不会伤大师兄呢。
言攸宁一听,小脸失色,咬着牙气恼道:“定是那女魔头做的!”
“不是她。”叶离沐下意识一口反驳。
随后对上自家师妹的诧异目光,顿了顿,他难为情地别过脸,将怀里的羽青放到楚熠的肩上。
“走吧,去见师父。”
那个叫雾魇的护法曾提及,白秋已命人将仙门修士的尸身送回,可各大门派是绝不会轻信魔派中人的解释,此事需他出面。他虽人微言轻,但至少能得师父信任。
恪行斋内,言以凡查看过叶离沐的伤势后,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
“爹,大师兄的伤如何?”言攸宁端上一杯清茶,急切问。
“放心,他已服过修元丹,接下来只需好好修养,待伤口的魔气散去便无大碍。”言以凡抿了口茶,转口问,“离沐,照你这么说,伤人的实则是妖兽,白秋反倒是除妖的那个?”
“是,师父,徒儿也是为她所救。”
言攸宁在旁听着,不明白为何自家大师兄言里言外都似乎在为那女魔头开脱,轻哼了声,不以为然驳道:“那还不是要怪女魔头先将大师兄抓去,大师兄才会遇上妖兽。”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就是好人了?
可话刚说完,就撞上少年冰冷的视线,她知大师兄这是生气了,只好缄口,低下头去。连素来受宠爱的小师妹都这般了,一旁的楚熠和纪辰哪里还敢多说一句。
也唯有那正疼惜地查看羽青状况的轩辕启听罢才会跟着气恼地接上一句,“攸宁说得对,这女魔头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哪里有把我们仙门放在眼里?”
卫青云摇着扇子叹息。
“师兄你又来了,那白秋可是连去偷窥的羽青都给你完好送了回来,你怎么还那么大怨气。”
“偷、偷窥?若不是她抓了离沐,羽青用得着去那乌烟瘴气的地方?”
还没说上两句,这屋内又吵开了,言以凡放下茶杯制止,叹息道:“两道纷争,关系重大,不得以个人偏见论之。既能避世百年,又肯将修士尸身送回,我看白秋也不像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何必无端引起大战。”
“离沐。”言以凡叮嘱道,“此事师父会尽快联系各门派,你就安心休养,半月后就是仙门大比,需好好准备。”
说罢又望向言攸宁等人。
“还有你们。”
几位少年忙作礼承话,“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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