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们都来看看朕猎到了什么？”
皇帝游猎的队伍回到营地，宣布今日的射猎结束，采萍和刘姝起身迎了上去，除了他刚才追的梅花鹿，还有几只大猴子，全都是活捉来的。玉环也好奇地过来看看，端出官方的笑，说：“陛下好本事。”
“喜欢吗？”李隆基指着那几只大猴子，“朕捉来给你们玩的！”但眼睛却只看着玉环一人。
玉环一怔，突然有种想要狂笑的冲动，她佯装垂眸，掩饰眼底的冷涩讽刺，刻意平静道：“好，臣妾在这里正无趣呢！”
她弯下腰，挑了一只猴子，握住它的手想要把它拽过来，那猴子许是刚才受了惊吓，仍有几分狰狞，被这么一拽，忽然蹦起来，挣开玉环的手朝两边逃窜，一下子扑到采萍的腿上。她吓得一跳，踩到裙子的后摆，跌倒在地上。
“娘娘！”雁儿一声惊呼，连忙过来搀她。要知道她现在怀有身孕，不能有丝毫差池。就在这时，一只男人的手将那只乱蹿的猴子拎了起来，丢在一边。玉环抬眼看去，正是李瑁。
“梅妃娘娘受惊了。”他略微躬身，宽慰道。这种关怀何其熟悉，灼得玉环的眼睛生生的疼。他的性子，似乎也比以前沉闷了些，眉头总是若有若无的蹙着。
“你没事吧？”李隆基走过来，托住采萍的手。
她勉强微笑，摇摇头，冲李瑁道：“谢过寿王殿下。”
“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力士，宣太医到梅妃帐中！”李隆基随即吩咐，“把这几只野猴子带下去好好驯化，暂时，还不能给你们玩呢！”
“是臣妾疏忽了。”玉环面有愧意。
“这不怪你，怪朕。”
李隆基一笑化解她的尴尬，对玉环，他总能无底线的包容。可是这一点，即使所有人都看得到，她依然无知无觉。
“你在喝药？怎么不舒服么？”
杨玉瑶走进玉环帐中，看到桌上的药碗，不由问道。
玉环没有回答她，拿起药碗，愣了愣，黑色的汤汁倒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虢国夫人，您劝劝娘娘吧。她……”
张韬光的话被玉环的眼神堵了回去，“奴才先告退了。”
“这是什么药啊？”话说一半，更让杨玉瑶觉得奇怪。
玉环嘴角抽动了一下，端起药碗，平静地喝下去，而后才说：“不过是不想怀孩子罢了。”
“玉环，你傻了？”杨玉瑶惊奇不已，她万万也没想到她是这种打算，“后宫女子的指望不就是母凭子贵么？皇帝现在是宠着你，可哪天你老了，没有子嗣，他还会想着你吗？而且……”若将来皇帝不在了，没有子嗣的妃嫔境遇何其凄凉？
“花花，玉环……不想为他生孩子。”她放下药碗，怅然叹一口气。谁会愿意为自己憎恨的人生儿育女呢？她可以强颜欢笑，但唯独这一点，死也做不到。
“为什么？”杨玉瑶不解，在她身边坐下，“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啊！”
“那些人怎样想，是他们的事。”
“你就不想做皇后吗？”
她冷淡地道：“不想。”
“玉环，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皇帝让你受了什么委屈？我总觉得你跟皇帝妹夫之间有点儿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杨玉瑶握住她的手，“你可要告诉姐姐，不要吓姐姐啊！”
“花花，在玉环心里，其实爱的人一直是李瑁。”她感伤地笑了笑，那笑容仿佛一道伤口，看不到伤痕，疼痛却明显存在着，“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最痛苦，那莫过于把自己心爱的人拱手送给别人，和被自己心爱的人拱手送给别人这两件。他是李瑁的父亲，又是皇帝，我们都没得选。但是心可以选。”
“玉环，你这个人就是看不开，那些事理它做什么？像我，连死了丈夫也不在乎！”
玉环只是一笑，不再说什么。
“好了，我的好妹妹，你就看开些吧！皇帝妹夫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对你还是挺真诚的！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你就没看到，我们杨家今日的荣耀，都是他给的吗？”
“怎么这些就把你收买了？姐姐不是应该更关心妹妹的幸福么？”玉环的眼神冷厉起来，“陛下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他要为这付出的代价！我要的不是杨家的荣耀，而是，让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离开……”
采萍帐外。
晚膳时间刚过，大家都去休息了。刘姝正准备进去探视她，却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
“娘娘，还是告诉陛下吧，刚才吓死奴婢了。”
“再等等看吧，今天刘昭仪与我说话，我知道她有心要遏止杨妃，本宫岂能错过了这场好戏？”
“可是……刘太医靠得住吗？要是他告诉陛下了，陛下会不会怪罪您隐瞒怀孕之事？”
“这个你不必担心，即使生气了，但更多的也是高兴……”
原来梅妃已经怀孕了……刘姝眼里明亮的神色微微一暗。她明白杨玉环现在还不能失势，若是如此，之后传出梅妃有喜的消息，那么后宫最受宠的人便是她了。刘姝要的局面不是这样，她要的是三人势均力敌，唯有稳定，也才能保住她的地位。
趁着无人，她悄悄离开采萍的帐子。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风微凉，营地外亮起一通火把，若不是空气中依然留有的焦味，这一定是个美好的夜晚。谢阿蛮背枕着凸起的山坳，将六根草绳捏在手里灵巧翻转着，不一会儿，就编成了一只蚱蜢。她将蚱蜢朝前方扔出，正落在一双女子的布靴前。
“阿蛮姑娘也喜欢编这些小东西么？”杨玉瑶弯下身，将草蚱蜢捡了起来。
“是我在民间的时候，有个姐姐教我的，我觉得有趣，就经常编来玩了！”谢阿蛮双手托住下巴，望着杨玉瑶，“夫人与她倒有几分相似，不过，那个姐姐没有你这分贵气。她的命也不好。”
“她现在在哪儿呢？”
“听说是去了江南，姐姐嫁给了一个有钱的商人，但那个人对她不是真心的，只是贪恋她的美色而已。”
“这要拴住男人的心，不能光靠容貌，再美的容颜也有衰老的一天……”杨玉瑶话锋一转，“恒王殿下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朋友！”她连忙摆手，不想伤及李瑱的名誉。
“你不肯承认就是拿花花当外人了。今天，在小树林碰见你俩，见恒王同你说话的眼神，就那么一眼，我便知道，他心中有你。”
谢阿蛮垂下眼眸，不再说话，杨玉瑶走过来，轻轻地坐在她旁边，“是不是有所顾虑？你在宫中若想见他，花花可以帮你。”得到李隆基恩准，杨玉瑶就住在玉环寝宫的偏殿里，在宫中行动自由，帮助李瑱与谢阿蛮幽会的话自然很容易。
谢阿蛮摇头：“夫人误会了，恒王殿下是亲王，阿蛮不过是梨园里一个小小的舞技，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杨玉瑶柔媚地一笑：“身为女子，总会希望自己能有个依靠，难道你想做一辈子乐工？”她不信，也许恒王的前程不及寿王、太子，但也算皇亲国戚，风质楚楚。
“阿蛮真的不作他想。”她叹了口气，“夫人，至于今天在林子里发生的事，阿蛮向来记性不好，怕是一觉醒来就会忘了。现在我困了，”她站起身，撑了个懒腰，露出慵懒可爱的笑容，“阿蛮先回营了！”
这个丫头心思单纯，她说忘了，必定会缄口不言。杨玉瑶放心地点点头：“那你去吧。”
起风了。阴云慢慢飘开，月亮的光瞬间明亮起来，照得山林一片寂静。今晚，皇帝召幸玉环。
杨玉瑶匆匆回营，想收拾一下，搬去另外的帐篷里睡，却听常顺来传话，说：“贵妃娘娘不必准备了，陛下今晚去了梅妃帐中。嘱咐您早些休息。”
“这是怎么回事儿？”常顺公公退出去，杨玉瑶不解地问。
莲花座青铜烛台上的烛火跳跃不定，毡包内壁上玉环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她的侧脸倒映在墙上，嘴唇紧抿，冷酷而威仪。
“江采萍……她只会用这一招啊。”玉环将灯罩罩在烛台上。室内的灯火安定下来。
“是否是梅妃耍了手段？”
玉环点头，嘴角勾起阴冷的笑：“她最擅长的就是拦截别人的恩宠，转为自己的。表面上却波澜不兴，其实，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宫奴们全部退了出去，李隆基拥住采萍在床边坐下，那样子的小心翼翼，仿佛两人最初相恋的那会儿。采萍靠在他肩上，贪婪地享受此刻的温馨。但是心中阴晴不定，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样的喜事，你作何瞒着朕？”他惩罚般的捏捏采萍的脸颊。
“陛下，”她娇嗔一声，“因为前段时间胎相不稳，所以没有告诉你，怕你担心，还请陛下宽恕。”
“若不是刘昭仪及时告诉朕，你打算瞒朕到何时？”他假装正色怪罪她，然而眼睛里却是欢喜的神色。
那时，用过晚膳，李隆基正在帐子里询问诸王子射猎的收获，但见刘姝红光满面地走了进来，大声笑道：“陛下大喜了！”
“朕喜从何来？”他狐疑的问，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喜事。
“陛下还不知道吧，梅妃已经怀孕了！”
“此话当真？”虽然依旧冷静，但唇角禁不住浮出笑。
刘姝肯定地说：“陛下不信，召刘太医一问便知。”
“传刘太医！”
片刻后，刘皓带到，李隆基开口便问梅妃是否有孕。他思忖了一下，想必皇上有了情报，也就不敢隐瞒，如实禀告说：“确有此事。”
“不要着凉了。”李隆基扶采萍躺下，为她掖好被子，自己就坐在床边看着她，“朕真的很高兴，你，又有了咱们的孩子。”
他脸上平静的温情，与一般男人毫无二致。
“陛下也早些休息吧。”
“还早着呢，朕想和你说说话。”复又关切地问，“你累了么？”
“臣妾不累。臣妾也想跟陛下说会儿话。”
“好，好……你孕期需要什么，就只管跟朕说。”
采萍想了一下，“我屋子里那卷《诗经》，下雨天浸湿了水，想再找一本……”
“朕为你找来就是。”他淡然一笑，“采萍，你的名字——‘彼采萍兮’，是取自诗经么？”
“是。”她微笑着回答。
“等孩子生下来，朕也从《诗经》里取名字，女的就叫‘清扬’，男的就叫‘子佩’，如何？”
“陛下才思敏捷，这么快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李隆基急切的眼神，让她被一种强大的温暖包围住了，笑道：“都依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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