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打什么暗语呢?”早已坐下品茶的庞三娘冲自己大哥嗔道。
庞大郎却只是笑笑,坐了下来拿起一盏茶吹了吹,高深莫测说:“沈娘子这里卧虎藏龙啊。”
庞三娘听得有点莫名。
沈知微跟在庞景之身后进屋:“大春天吃锅子?”
“可不是嘛,刚才在‘华采坊’见了个朋友,说永乐坊新开了一家‘来仪苑’,锅子做得极好,咱们不如去试试。”庞三娘笑道,抛开刚才的疑惑,对沈知微笑言。
她目光随意地往案几上一扫,忽然“咦”了一声,起身凑近两步,盯着那几张画稿看得入了神。
“这就要开始做春装了?”她啧啧称奇,“今年这天气,前些时日还飘雪呢,熙熙可真是未雨绸缪。”
沈知微被她逗乐:“春装本就要提前备着,做出来再送去铺子里卖,也要些时日。不过我这些设计稿,主要还非春装,而是夏装。”
庞三娘下意识缕着自己的披帛,随口问道:“这也筹备得太早了,熙熙可是有什么新点子?”
沈知微略一思索,缓缓道:“我在想,坊间的衣铺大多是将新衣摆出来等人来选,可如果能先让人看到衣服的效果,或许会更吸引人。”
庞三娘一愣:“怎么个意思?”
沈知微轻轻一笑,目光微亮,语气微微扬起:“我想着,找个好地方,邀请长安的贵人娘子们,来看看新一季的春夏装。”她停顿了一下,轻轻点了点案几上的设计稿,“不是像寻常铺子那样挂起来看,而是让活生生的人穿上,在她们眼前走一圈,让她们能直观地看到衣服的质地、剪裁、搭配……这样,她们或许会更心动。”
庞三娘瞪大了眼睛:“这……”又想象了一番那场景,“熙熙,你是想搞一场……呃,衣裳展示大会?”
沈知微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庞三娘诧异地看着她,半晌,忽然点头:“这主意新鲜!好像还真有意思!”
庞大郎一直站在一旁没作声,他先是凝神思索,继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开口:“这法子有点门道。”
庞三娘侧目看向自己这‘直男’大哥,不仅掩唇笑道:“什么门道?”
庞大郎抬手摸了摸下巴,缓缓道:“女人们买衣服,最怕的就是只看料子,不知道穿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样。若是能亲眼看见别人穿着,特别是别人穿得很漂亮,心里难免觉得自己穿也会漂亮……”言及此,似乎又觉得世上还是有很多无法挽回的丑人,不免多说一句:“或者,比自己穿别的衣服时漂亮。”
说到这儿,他忽然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怪不得‘锦绣斋’能在长安城里混得风生水起,沈娘子这脑子,怕是比许多做商铺的老手还要灵活。”
沈知微听得出来,他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夸赞,便笑道:“庞郎君所言极是,多谢郎君夸赞。”
“不敢,”庞景之道:“沈娘子不但脑子好使,还很有人脉。”他说着说着又不正经起来,指着沈知微,转头对庞三娘说:“你定要拍好这合作伙伴的马屁,沈娘子的道行你若学得一二,庞家就靠你了。沈娘子的人脉,你若能用上一二,我安西都护府恐怕能平地捡银子。”
沈知微无语… 就不能对这家伙正经一点。
“庞郎君日前曾言要送我几个护卫,若我当时受了郎君好意,在其他人眼里,可也是手眼通天了?”沈知微忽而发问。
庞大郎……
庞三娘看到自己阿兄卡壳,‘哈’一声笑了出来,拍了庞景之一下,兴致勃勃地拉过沈知微:“熙熙莫要理他,就他那张嘴,小时候被阿叔追着打断了多少棍子。”
庞大郎翻翻眼皮,没再说话。
庞三娘转换话题:“你那…春夏装的真人展示,打算什么时候搞?在哪里?又让谁来穿这些衣裳?”
沈知微轻叹一声,正色道:“这正是我头疼的地方。”
“首先是地点,得体面些,能衬得起‘锦绣斋’的名头。”
庞三娘点头:“是。”
“其次,是人。”沈知微敲了敲桌案,“这个更是麻烦,不能随意找几个小娘子,要气质好,身段匀称,走路轻盈……最要紧的是,什么人这么好看,还愿意抛头露脸?”
庞三娘听着,若有所思:“哎!要不——”
沈知微看向她。
庞三娘:“从高门大户的侍女中挑一些,也未必挑不出来”
庞大郎在一旁悠悠然又开口:“你们若能说动某些有名望的夫人、娘子们也去展示一番,那这场衣裳展示会,怕是还没开始就能先轰动一场。”
沈知微轻轻蹙眉,这可能么?
庞景之看出沈知微的怀疑,直起身子拍拍衣裳,不羁一笑:“沈娘子莫小看了这长安城贵妇娘子们的胆气,让她们上杀场纵然不成,可谈及出风头却是个顶个争先恐后。”
庞三娘闻言捂脸:“算了,不想这些了,我们先去‘来仪苑’吃锅子!熙熙,等吃完饭,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沈知微失笑:“行。”
三人一同出了门,暮色沉沉,华灯初上,永乐坊的街市却依旧热闹非凡。酒楼茶肆的灯笼高高悬起,远远望去犹如点点星火,映得街巷人潮熙熙攘攘,喧声不绝。
“来仪苑”正是坊中新开的酒楼,门前宾客络绎不绝,推杯换盏之声隐隐透出热闹的气息。
沈知微三人跨入酒楼,伙计一见庞景之,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哎哟,庞爷来了,快里边请!楼上雅间已给您留好了。”
庞大郎点点头,带着沈知微和庞三娘拾阶而上。
这‘来仪苑’虽是新开,但装潢却不俗。与一般酒楼的菜品不同,“来仪苑”主打锅子宴,因此这里的锅子可谓花样繁多,既有北方时兴的羊肉葱姜锅,也有西域风味浓郁的胡麻香辣锅,甚至还有宫中流行的鲜虾蟹黄豆腐锅……
三人落座后,庞三娘对着菜单浏览一番,随即果断道:“来一份羊肉锅,再来一份蟹黄豆腐锅。”
小二得了令,便笑盈盈退下,又有伙计进来伺候三人净手,并呈上佳酿。
庞三娘对沈知微道:“这家店虽然新开,但据说锅子滋味绝佳,尤其是那蟹黄豆腐锅,汤底浓郁,豆腐细嫩,蟹黄鲜香……咱们今儿得尽情一试!”
伙计退下后没多久,铜锅便被端上来,热气腾腾,浓香四溢。
羊肉锅的汤底呈乳白色,放入羊肉后,只需片刻便能熟透,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蘸上特制的酱料,入口即化,咸香浓郁;而那蟹黄豆腐锅更是香味逼人,豆腐吸饱了蟹黄的鲜美汤汁,入口细腻柔滑,让人回味无穷。
沈知微尝了一口,果然如庞三娘所言,这锅子的味道远超寻常酒楼,忍不住又舀了一勺汤,细细品味。
两位小娘子吃得开心,那边庞大郎却一反常态,不停地喝着闷酒,筷子却动得很少。
沈知微和庞三娘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他的异常。
“大哥,你怎么了?”庞三娘问,“这一桌好吃的,怎么光顾着喝酒?”
庞大郎手指轻轻敲着酒杯,借着些微熏之意开口:“我在想……谁会接替户部于老尚书的位置。”
沈知微与庞三娘一愣,同时放下筷子,面面相觑。
“这话什么意思?”庞三娘狐疑道,“于尚书不是好好的吗?你琢磨这个做什么?”
庞大郎抬眼看了她们一眼,沉吟道:“今日上午在宫中议政,我说了没几句,于老大人便当场晕了过去……我琢磨着,他这身子骨,恐怕在尚书位上待不长了。”
沈知微和庞三娘闻言,顿时震惊不已。
庞三娘瞪大了眼睛,忽然抓住庞景之适才所言中一处内容,道:“等等,你的意思是——于尚书被你气晕了?”
庞大郎摆摆手:“那怎么能赖我?”
沈知微也皱眉:“可你刚刚不是说:你说了没几句,于大人便……”
庞大郎双眼望天,叹了口气:“于老尚书本来就年事已高,身子骨一向不好。今日朝会,我和几位同僚因户部预算一事与他争论得有些激烈,可能是……言辞上不太客气了少许。”
他捏了捏眉心,叹道:“结果一急之下,他脸色发白,捂着胸口,没几句话就晕倒了。”
庞三娘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你可真是……”
“顶破天只能说,‘好像’是被我气晕了。”庞大郎摊手,“但究竟是不是,谁也说不准。”
沈知微和庞三娘默默对视,随即一齐捂住了脸。
庞景之一口干尽杯中余酒,抬头望着二人:“就算这锅我背了,但他的身体难以为继也是事实。户部尚书一职极其重要,若要换人,陛下会选谁?”
三人皆蹙眉,脑中飞快思索起来。
锅子的烟气飘渺中传来庞大郎的声音:“户部尚书若换人,这财政方向会否变化?影响可就大了。”
“那……”庞三娘轻声言语,“会是谁呢?圣人的心思可猜不得。”
庞大郎透过烟氲,忽而看向沈知微:“沈娘子觉得会是谁呢?”
沈知微看着锅中翻腾的热气,饮一口桂花酿:“庞郎君高看我了,我一介商女,哪里懂得朝中风向。”
见庞景之轻笑一声又要开口,沈知微没有给他机会:“不过,我倒是觉得,换谁接替于大人之职恐怕都于庞郎君所忧之事没有太大帮助,郎君大可不必将希望寄托于新人身上。”
庞景之闻言挑眉,放下酒盏。
“因为,鸡蛋就那么几个,到底是放在对付番邦的篮子里?还是放在藩镇那个篮子里?最终是陛下说了算。”
庞景之沉默片刻,摸摸下巴:“沈娘子很能切中要害,然,沈娘子想错了我。”
他指指自己鼻子道:“沈娘子觉得我在肖想鸡蛋,非也,我只是盼着换了尚书,能不能匀个鸽子蛋给我。”说罢又自斟自饮一口,“还鸡蛋… 我哪有这个胆儿。”
庞三娘‘扑哧’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锅子汤料翻滚,似乎就像这长安的朝堂,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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