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对面那人也是摇摇头:“人都死了,又不是唐人,要查起来自然费功夫。”他细细抿了一口茶水:“我与西域胡人从无往来,更不会得罪了她才是。”
无端端被人刺杀,却毫无头绪。这话带着几分委屈的意味。
杜筠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只得提示道:“公子或公子家中可曾得罪过什么人?那舞姬背后应当有人指使。”
李付略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我家中得罪的人多了,哪里是能排查出来的。只是,应当并无西域之人。”他似是有些烦躁:“姑娘对此案有兴趣?”
杜筠一梗,在脑中飞快地拼接出一个像样的缘由来:“人是商队无意中带进来的。我们是怕万一,她背后之人是否也想对商队不利。”
这话说得牵强,杜筠装着镇定,心中却有几分忐忑在,脑中飞快地闪过百般说辞。
却听得对面的人错愕道:“这商队也是你的?”
杜筠听得满头疑问,只是这分秒间,杜筠将脑中盘好的托词说了出来:“非也,商队是胡人的商队,与我并没有关系。”她顿了顿:“只是,这支商队是我手中最大的买家,我店中每回有近三成的货都是他们要走的。他们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的生意可怎么办?”
这话在这说有些移花接木的意味,但话本身却有理有据,杜筠越发说得顺溜起来:“虽说没了他们,西域的供货需求并不会降低,可是其他胡商亦有别的熟悉的丝绸铺子供货的,未必会上我这来。做生意嘛,还是要买家和卖家都顺遂,钱才赚得稳当。”
李付听闻,略有些恍然大悟。他从小东西物件儿都是府中派发,更别提买卖,如今听杜筠这么说,倒觉得有趣的很:“从前只当买卖人为价格高低争得面红耳赤。如今姑娘一番说辞,却是新鲜。”
杜筠摇头:“价钱稍高些低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只有达成了的买卖才是好买卖,若是为些小事生意旁落,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她见李付暂时被她绕了进去,便又想将话题引到那胡姬的身上来:“此处为西域入大唐之关口,若是公子有意探查那案子,此处定一有她的身份备份。”
杜筠盯着他,并不往下说。他是贵人公子,朝廷命官,她一介白丁,言尽于此,他若是有意调查,当已明白她言下之意。
说罢,整理斗篷便欲回去。却听李付道:“万年县县衙已接了这个案子,杜姑娘不妨相信他们会给一个交代。”
她略有些错愕地停下来看他,却见他目光诚恳,一双圆目坚定得发亮。
杜筠心下一声哀嚎。不是吧,这小子不会是个笨蛋美人吧!
她气得不轻,将面前茶水一饮而尽,胡乱客套一句天黑风寒,拂袖便走。
出了门外,方觉得或有些失礼。她有些不安地回过头去看,却见撞见他目送她离去的目光,朗月清风。
她又开始生气了。
眼下情形——杜筠心中盘算着,达拉布虽说答应帮忙,可他的样子杜筠却也看出来了,商队多半与县中有些关系,但并不多,或许仅限于买卖。
而杨寺卿那边,若是愿意帮忙,以他的身份拿到文书的可能性要大许多,只是今日一看,只怕是难。
想到他的反应,杜筠好一阵无语。堂堂鸿胪寺卿竟是这般心性,想必国舅爷将他看顾得极好。她不自觉地摇摇头,叹:“可真是好命啊......”
阿园在一旁听闻她没来由的这一句,笑道:“姑娘这是在说杨公子?”
“还能是谁,单纯成那样却能坐稳三寺九卿的位置,也就是国舅家的......”
阿园见杜筠气囔囔的,不由安抚:“姑娘何必与杨公子置气呢,奴婢瞧着,公子对姑娘不赖。”
杜筠却毫不在意,她今日在他那受了挫,连带着说话都毒了三分:“有什么用处,这些小忙都帮不上,论什么好赖。”
这般,阿园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旁观者清,姑娘今日想要撺掇杨公子去取那文书,却终归没有将话说明白,这怪不得杨公子。如今她生气,是气自己未能成事。
自从那日杨公子将醉酒的姑娘送回来,阿园心下便已觉得他对自家姑娘尚有些别的意思在,姑娘若是直截了当地开口,他未必就会拒绝。
只是这话,她是不敢对姑娘说的。杨镖头那事尚未过去,眼下提这个,难免要惹姑娘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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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筠回去后,先是将白日见闻城中人的穿着打扮,所用花样文案整理一番,又东寻西找地从行囊中翻出了当日初见时,杨昢给她留下的牌子。
看着牌子上的鸿胪二字,杜筠暗自庆幸。当日收拾行囊时随手将这牌子带了来,想着必要时未免不能作狐假虎威之用,却不想在这里遇见了杨昢本人。
若是过两日达拉布的面子不好使,这个牌子至少能给自己再创造一次机会。
如何使用,还需费一番思量。
她好半天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只待与达拉布先去碰了运气,视情况再做打算。
此时商队进入锁阳城已经七日有余。按达拉布的话来说,此时过所定未批下来,只是也要不了太多时日了,这个时候前去问询,既合理又稳妥。两人商定两日后前去都督府送货。
都督府离祆寺极远。杜筠跟着商队入了内城,跨过一整条东西大街,才发现内城之中还有一道城墙在。这城墙贯穿南北,将锁阳城内城划分为西城与东城两片区域。众人所穿过的西城区,大多为军队所用,城中设瞭望台,粮仓等。而城东则是衙署理事。
都督府中管用度采买的是个姓刘的小吏,杜筠与达拉布带着货物到了东城门外,很是等了些时候,那小吏才姗姗来迟。
他面上和善,却对迟来一事只字不提。
达拉布按例将货物交接了,按两人计划问起狄娅文书之事。那小吏只是客套道:“这您可为难我了,我是仓曹的吏属,管的是仓曹的事务。公子若是想问文书一事,需找户曹的人去问。”
杜筠对地方官制并不十分熟悉,但朝廷中分六部,她猜测,这地方上的户曹与仓曹,大约相当于朝中的户部与工部。
两个分支之间的事务并无太多的联系,他这么说也还算合理。
她递给他一袋银子,表示理解:“那是自然,只是大人在户曹可熟人相荐?商队赶着日子启程,还望大人相帮。”
那姓刘的掂了掂银子,脸上有了压抑不住的细微笑意,道:“二位请明日此时再来。”
杜筠且放下心,与他谢过。
第二日,杜筠又去。这回那刘管事带来个中年男子,果然便是户曹的吏属。
杜筠先是过问了一下商队过所相关的事,才道:“还有一件事,望大人能够帮忙。”
“去年夏天,七八月的时候,我们萨宝的姊姊带了一支商队入唐来。”杜筠说着,又递上一袋银子去,“其中有个从康居买来的舞姬颇为古怪,我们想要查这个舞姬在西域的身份,只是她的买卖文书与通关过所,如今只有晋昌有完整的备案。不知大人可否帮我?”
那男子收了银子,沉吟了一下,也并不否认。只道试一试,若是能成,便来祆寺寻她。
往后几日里,那人再杳无音讯。
再去问那姓刘的,又只道人已托了,户曹之事他插不上手。
杜筠心中的那点侥幸终于也落空,她未及有太多反应,达拉布听闻已立刻要去找人理论:“收了那么多银子,一句也不交代?小爷上官府告他去!”
杜筠连忙按住他:“上他家告他吗?他终归是户曹的人,日后商队进出都在他们手中,开罪了他们比开罪仓曹更要麻烦。就这点事,我另外再想法子便是。”
好说歹说,终于是将人劝了下来。好在此事未对商队申领过所有什么影响,未过两天,过所文书如达拉布所说一般按时送到了祆寺中,商队明日便可出发了。
****
杜筠躺在床上,看着床边悬着那鸿胪的牌子直发愁。
阿园见状打趣她:“姑娘的眼中终于能装进旁的男子的物件了呐,是好事。”
杜筠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胆子是越发大起来了。”
那杨寺卿与自己还算是相识,熟悉却谈不上,兑人情那更是万万不敢。若直说了请他帮忙,对方难免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商队要查那糊弄人的说辞,他若回去想过便该知道不对劲,若要托人办事还拿出这般理由来,杜筠没说服他的把握。
他若不答应,往后有她的地方只怕他都会留个心眼,再想要拿到东西便难上加难。
更万一他是个闲的,有意往下细查,难保便不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那于她更是灭顶之灾,弄不好还会将杨云起牵连进来。
杜筠暗中叹气,潜去都督府翻找,实在是下下策。可眼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待过几日商队启程了,她留在这里只会更加孤立无援。
有商队的文书在,自己应当可以顺利混进东城去。若是中途遇到些什么事,这鸿胪寺的牌子或许能帮上忙。她打定主意,对阿园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了。”阿园答:“姑娘可有事?”
城门会在申时三刻落下。那之前她必须得先混入东城。她当机立断起身,换上一套男子衣衫,是最常见不过的深蓝,颇为低调:“给我牵匹马来,我有事出去一趟。”想了想又道:“帮我再挂一个送货的小车,问达拉布要些散货来。”
离开前,不忘叮嘱:“若是明日启程了我还没有回来,你随他们先走,我总会来找你们。”
阿园忧虑,却也知道姑娘大约是有事要去办,也不阻拦多话,只问:“那范姑娘呢。”
杜筠想了想道:“人放眼皮子底下,你帮我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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