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挡在那蓝衫男子身前:“没什么,是只耗子。”他话语中渐带上笑意:“文书案牍堆积处,乃是鼠蚁安乐窝。乐都督,文书库房不常清理,可是会长出活物来。”
那授蓝袍男子闻言笑道:“明日便吩咐户曹,平日要勤打理才是。”
与他同行而来的这位,原来便是晋昌都督乐庭瓌。
“乐都督。”杨昢不知为何忽然地将声音提高了些,在这偌大的书房间,很是突兀。他却毫不在意:“文书既已被京中提走,在下也相信大理寺会给此案一个交代。今日,劳烦都督了。”说罢躬身一揖。
乐庭瓌:“大人客气了,我等能帮上大人的忙,乐意至极。”
两人说了些场面话,遂离去。
良久,听得他们将门再次关上的声音,杜筠才敢从角落中出来。
她几乎是一下蹲到了地上,很是停顿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松散筋骨,脑中盘着他们的话,不死心地去去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那里果然有户曹留的字条,被夹在书案之间。
她将东西放回去,翻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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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时辰了。方才那两人翻查文书用了许久,杜筠此时忽然到了外边,顷刻便被初春的寒夜侵袭,冻得渐没了知觉。
此时回不去祆寺。夜寒风重,便是她这样的习武之人,夜也里无法在街边露宿一晚。她离了都督府,便往城南的旅店赶。方才那店里就热闹得很,应当是在东城颇有名望的旅店吧。
她急急忙忙赶过去,想到那旅店喝杯热茶,休息一宿,却被那掌柜的堵在了门外。
“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咱们这这几日已经被包场了。”掌柜的客气地打着招呼,却丝毫不让杜筠向店里一寸。
在锁阳城东这般特殊的位置,能开旅店的只怕也并非一般人,每一家不打眼的小店之后或都沾着亲带着故,也不愁没有买卖做。
却不知,在此歇息的过客竟也是有规矩的。
杜筠不敢在此造次,只能好声好气地与她打着商量:“不知店中住的是什么贵客?若是有多的房间,可否与他们打个商量?今日外头实在是冻得很,拜托您了。”
那掌柜的睨了她一眼:“是长安来的使者大人,包下来作客馆之用,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说话间,不觉便傲慢了起来。
杜筠听闻,顾不得住店,转身便想要走。
且不说拿鸿胪寺的木牌再蒙混过关,掌柜的是否会说与杨昢,若是僵持下去,难保他本尊什么时候便回来了。她方才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时,还在都督府撞见了他,此时只想躲着他些,远远地才好。
一转头,却入眼一片玄色绸面,她抬头,便见他流畅的下颌。杨昢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她身后,对那掌柜的道:“这位公子是我的客人,给他一间房罢。”
那掌柜的见是使官亲自开口,匆忙应了,前去安排。
杜筠尚愣在原地,不及反应。
李付略低头,一双眸带了笑意,看进她的双眼:“杜姑娘,何事如此惊慌?”
杜筠尴尬一笑:“今日与公子有些缘分。”
李付看着她她那个无措的样子,甚觉好笑。她向来风风火火的,也有今天。
他今日在都督府乐都督议事,临走了却听守城的来报,说有人拿了鸿胪的牌子要来与他送些东西。
左等右等,没等来人。他想起先前杜筠与他所说的事,便想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托乐都督去寻那商队的过所看看。谁知,过所文书的那排书架之上,蒙尘深浅很是不均。
他细细一想,便知是她来寻过了。
他留了牌子让她有事来寻自己,她倒好,干那偷鸡摸狗之事。倒也罢了,不好好藏身,弄出那有的没的声响来。
乐都督是武将出身,若是她今日被他抓了现行,他一招过去,她岂有命在。
“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缘分。”他话淡淡的:“说说吧,天黑风高,杜姑娘去了哪里,怎的没有住处。”
杜筠暗叫不好。这人阴阳怪气,怕是没安好心。可他不挑明,她便也避而不答,反问他:“公子又去了何处?怎的也这样晚回来。”
话一出口,便觉暧昧,想要掩盖却已来不及,对面那人的笑意已漏了出来。
“杜姑娘对在下上的心,只怕不止于此。”他收敛起来:“在书库想寻些什么?”
杜筠也不再遮掩,正色道:“公子明知故问。”
李付默然。她找过他帮忙,他没答应。
“你应当听到了,案子长安那边依旧在查,你放心就是。”
杜筠着实有被噎到,她咬牙切齿地提醒他:“觅梧公子,案子到了大理寺。”
她爹的案子便是在大理寺出的事。这件事情大理寺参与多少,她并不知道,但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胡姬的案子万年县都没了查下去的意思,为何突然便到了大理寺?若是大理寺在这些事件中有所牵连,那他们调取文书只怕不是为了查案,而是遮掩。
眼前这位公子哥显然是不明白其中的关系:“我是朝廷命官,结不了案当然会移交给大理寺处置。”
他不明白也是正常,可她没法与他解释她爹的事。何况本就没有证据,也自然也无法与他说,案子到了大理寺,为何要格外上心。
杜筠闭眼,想着其中的额破绽,许久,沉着道:“公子,若我没有听错,那文书八月便已被大理寺调走了。”
李付脸色突变。
胡姬刺杀之事便是在八月中下,当时接手案子的是万年县,而非大理寺。
长安派人到晋昌调取文书少说也要一个月。也就是说,若是在九月取的文书,约摸最晚八月中后便要派人从长安出发。
若非八百里加急,那只能是大理寺的人在案发前,乃至是商队途径后便动手,要将此处文书调走。
而前者的可能极低。
这时候掌柜的回来,为杜筠安排好了上房。李付伸手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引杜筠入客栈之内。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他对杜筠也客气了许多。“只是有一事不明白。”李付直言:“姑娘为何对在下这案子如此上心?当真是为了商队?”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个问题的回答,她脑中已经盘旋过很多遍,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答复。
她其实可以告诉他杨云起被设计追杀之事。她父亲的案子是秘密,可杨云起的事不是,这是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只是......如此便要将那龟符之事托出,他若是知道了,难免不会打草惊蛇。又想了想杨云起对杨昢的态度,两个杨家之间或有的恩怨,就还是算了。
眼下杨昢对自己尚且没有敌意,一路西行查案难保有他帮得上忙的地方,她决定暂时隐去她与杨云起的关系,免得多生事端。
想到此处,她一口咬死:“都说了,茉莉是我的大买家,为珍贵的友谊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谈话间,杨昢已让掌柜的温了酒,是去岁以葡萄新酿,入口十分甘甜。
杜筠一喝,便觉喜欢,有笑意攀入双眸。李付听着她的豪言壮语,轻声问道:“那,在下算杜姑娘的大买家么?”
小姑娘偏过脑袋盯着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你才一笔买卖,算不上。”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想不出什么样的经营伙伴能这样以命相交,京中人情淡漠,他随父亲从灵州回京后深有体会。
李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她这样的问题,可能只是为了逗她罢。他与她相交不算深,只觉得她为人和善,又有些有趣罢了,怎的又能期盼她为他如何。
只是真假不论,她查这案子于他有百利而无一害,虽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他也乐得帮一把。
“杜姑娘,通关文书不止晋昌一处所有,商队途径的每一处都有留下。”他试图找法子,却又自我否认:“不对,若他们能将此处的文书调走,那自然也能调走别地的。”
他似乎略有泄气,却并未泯灭希望:“若是再不成,我在庭州有一位旧友。”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或能帮得上忙。”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喝着甜酒便快乐起来,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只是看着她傻乐,也不觉跟着高兴了几分。他慢慢斟着酒,看她脸颊渐渐染上红晕,眼中的清明渐渐褪去,没在点点迷离中,灿若繁星。不由提醒:“这酒虽甜,后劲却极大,杜姑娘,悠着点喝。”
杜筠毫不在意:“少看不起人了,我超能喝的!”双臂一挥,又是一杯下肚。
不过一会儿,啪的一声巨响倒在了桌上。
李付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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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筠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早晨。她昏昏沉沉的,只记得昨日与杨昢闲谈,他似是答应她在途中去寻那文书。
她一时高兴,便喝了许多酒,也不记得之后说没说漏什么不该说的,便没了记忆。
她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客房之中,和衣而眠,还着昨日出门的男装,连鞋袜也未去。她放下心来,想大约是杨昢将她抬回来的。
他倒是个正人君子,不该碰的一处未碰。可惜了,这样的君子偏偏生在了杨家。
想到此处她也有些讪讪。她与杨昢算不上多么熟,可每次失态他总在场,实在面上有些挂不住。
只是如今顾不上这许多,商队今日便要启程了,她留下字条道谢,匆匆赶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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