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些时日,杨云起让身边的阿言送消息来,让她前往云川镖局一趟,说是有事相谈。
云川镖局在西市东北隅,位于波斯宅邸东侧,杜筠从店里前往需斜穿整个西市。这处镖局,是杨云起的父亲早年创办。
杨家这一支为隋杨后人,他父亲门荫入仕,颇有才干,又精于理财,眼看着大唐财政一片向好,在外有不少置业。这镖局便是其中之一,最初做些水陆运输生意,慢慢的也发展出一些飞钱之类的业务。
杨家有二子,大哥杨风遣是个走正途的读书人,年纪轻轻已官至监察御史,杨家传承原也是要交给他的。
杨云起自小聪慧机灵,其实也饱读诗书,却偏读的书统统无用于仕途,他本人也志不在此。用他爹的话来讲,不务正业。
当爹的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这小子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于是将这家镖局交给他。
杨家落难那几年,杨父去世,杨风遣遭贬,其余人等皆流放。杨父在外的产业,一并被查抄。所幸母家庇佑,杨家两个儿子未受太大的牵连。
杨云起最近与茉莉似走的很近。杜筠今日前去,二人又在一处饮茶。
杜筠心下有些疑惑,不过杨云起向来广结善缘,大约是两人最近有什么新生意往来,尽量将疑虑赶出思绪。两人见杜筠前来,招呼她一同坐下。
原来二人正说着此次商队之行,瑞锦阁那里下午与茉莉交货,下周商队清点了货物就准备出行。
茉莉又是一阵抱怨:“瑞锦阁也太不配合,临要拿货了,竟来与我涨价。这天下哪有这般做生意的。想定西域纹样他们不允不说,连发货都拖三拖四的,耽误商队的行程。”
“做生意讲究诚信,瑞锦阁这般毁约,若是我便不收这批货了。”杜筠有些奇:“他家东西虽好,你怎的愿受这般的牵制。”
茉莉有些讪讪:“虽说他们这么涨价,我也不挣银子。可你也知道,西域喜欢的贵妇人喜欢的丝绸样式与大唐不同,便只能定制,是交了定金的。他们定是算准了我还是愿意收,才这般要价。”这么不情不愿的说着,她又高兴起来:“挽娘,你可有想法?杀杀他们的威风!”
杜筠一脸无奈:“我一个二流铺子,哪里杀得到瑞锦阁的威风。瑞锦阁这些年在朝廷之外垄断着最好的丝绸与工艺,自是有靠山的。要不然这些年,怎会一家能与之并肩的店也没有。”
可贞顺皇后过世多年,也从未听说过如今的这位贵妃娘娘对他家有何青眼。瑞锦阁若非背靠着朝廷,难道是武氏?
茉莉大概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些,叹了口气。她只是气不过每一次都要被瑞锦阁耽误,但又依赖他们的货,过于被动。
………………
杜筠见茉莉是真的有些气着,又想起叶略考的事来。
自那位先祖前往西域,将西域样式融入大唐丝绸之中,已有百年之久了。
如今虽说常有胡商前来,但能带来大唐的货物,毕竟只是本土之物的十之一二,也大多是些民间之物。西域的好丝绸如今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西域纹样或许是个契机,给大唐带来一些新的流行样式。可惜去西域一趟,怎么也得一年之久,还要准备各类通行文书,并非说去便能去的。
她略加思忖,问茉莉:“你手头可有想要制的图纸?我手下的工坊或可一试。虽说我店里的丝绸不比瑞锦阁,可染色印花却是能做的。”
杨云起在一旁帮腔:“若是流行起来,瑞锦阁哪还有推脱的道理。这主意好。”
杜筠略有诧异地看他,若是自己店里流行出去的样式被瑞锦阁学了去,怎么想也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杨云起平日不是这样不明白的人。
她按下不满,只装作没有听到。只见他话虽像是对着自己说的,目光却瞧着茉莉,更是感到不对劲。
茉莉讪讪:“手上暂没有现成画好的呢,我回去找些带来的衣裳,也可参照的。”
杜筠有些不想继续再谈这个话题,问道:“所以杨镖头,今日寻我来何事啊?”
杨云起笑嘻嘻:“寻你来自是要喝酒。”
杜筠无语,“找我喝酒你大早上就叫人上门?”这小子酒瘾怎么越来越大。
“为表诚意,早早叫上,谁让你那么早来。”杨云起倒是一脸无辜。
茉莉在一旁笑着看两人互怼,这几日下来她习以为常,只觉得有趣。
“不是你说的有事相商?原来没事啊。”杜筠丝毫不让步,“那我走了。为表诚意,不如下次你自己来找我。”说罢作势便要起身。
“别,有事,真有事。”杨云起急忙出言阻拦。“先待会儿,带你见个人。”
杜筠这才罢休。
茉莉知道二人有事要议,也起身告别。她还要赶着前往东市拿货,过不久该开市了。杨云起问她晚些可还来,她只说要看忙到几时。一直到人都出了门,杨云起才将眼神收回来。
杜筠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了起来。
………………
杨云起说要让杜筠见的这个人正是小六子。两年前她从扬州逃脱回到长安后,两人曾见过一次。这两年来,杜父的案子一直毫无头绪与进展,也没有再见过他。
许是太久未见过,他一时间并未认出杜筠来,见客间还有个不太熟悉的姑娘家,于是只顾打哈哈,刻意不提正事。许久杨云起才反应过来为何,对他道:“杜姑娘不是外人。”
听”杜姑娘”三个字,小六子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是原两年前的那位冤主。此次又查这胡姬案,定是因为两案死者反应过于相似了。忙赔笑道:“对不住姑娘,实在是时隔太久,竟未能认出姑娘。”
杜筠拜拜手:“不妨,你只管说,查到了些什么。”
小六子理理思绪:“两位猜的不错,这胡姬案所用之毒,确实极有可能与两年前的案子是同一种。”
杜筠忙问:“何以见得?可查出这是什么毒?”
小六子摇头:“原是查不出的,死者所中之毒无色无味,任是反应如此明显,也无法证明用了毒。只是......”
杜筠着急道:“什么?”小六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死者焚烧时,两次皆隐约出现了青紫色的火焰。这事本不肖说,是为不吉。只是我私心觉得,这未免蹊跷了些。”
杨云起问道:“自然蹊跷。此事,大理寺可知晓了?”
小六子道:“这事呀,怕是没人知道。上回是提审官员,这次却不是。大理寺与县衙并不互通有无,何况这不吉的事儿,谁往外说呢,都急急掩盖过去,还给了封口费呢。要不是两件案子都经我手,此事怕是不会揭晓了。”
如此,杨云起接道:“多谢你,还请依旧就不要外传。”
小六子道:“我自然有分寸。家中这些年还劳烦杨镖头照应着,所幸能帮上镖头一些小忙。”
杨云起对他道:“长安居大不易,能尽力的多照应些也是应该的,仵作不用客气。” 再问他是否要留下一起喝一杯,小六子却是摆手拒绝了,说是下午衙里还有案子要验,不便在此久留了。
杨云起为自己与杜筠倒上酒,问:“你怎么看?”
杜筠道:“难说的很,两种毒听起来倒是极为相似的。只是国舅家与我家从无渊源,什么人能与两家都有梁子,又为何是个胡姬千里迢迢来做此事,实在有些疑点重重。又要从何查起呢。”
杨云起叹道:“西域遥远,云川镖局的生意并不曾到过那里,如今竟一时想不到能帮上忙的人来。”
杜筠想来想去:“此事隐秘,若无可靠之人,还是我去跑一趟。虽费些周折,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些什么。可这线索实在难得......”
杨云起提点她:“要不然,你找茉莉看看?若能赶上她那商队下周一同走,路上也多少有个照应。”
杜筠也这样想,可商队还有一周便要离开,现在开始准备未免仓促。接下去不久便要入冬,紧接着是上元与元宵,是一年中节日最多的一段日子,也是绮罗斋最忙的时候。
西域路远且沿途荒凉,虽说随商队出行或安全许多,可带着大批货物走走停停,脚程便要要慢上数月之多。
她摇摇头:“若能与他们一同到西域自是最好的,只是这日子怕是排不开,待我回去再想想罢。”
忽的,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前太子妃兄长,与我父亲几乎同时落了难的,不知她可对此知道些什么。”
杨云起问:“你说的可是在报恩寺的那一位?”
“报恩寺?”兄长落难后,太子为与之撇清关系,与太子妃和离。太子薄情,虽说朝中定是有人针对,他几次三番遇事却也皆只顾着保全自身。
听说太子妃削发为尼,只是并不知道是哪一间寺庙,也从未刻意去打听过,杨云起倒是什么都知道。
“此事也并非确定。只是江湖传言,广陵郡王老在报恩寺附近转悠,太子妃许是在那里。”
杜筠心下了然,这难免激起来她的八卦之心:“可韦坚案子是圣上亲自定夺。广陵郡王此举,岂不惹怒圣上?”
杨云起解释道:“此言差矣,韦妃身处皇家,原就不受她哥哥的牵连。广陵郡王此举,是在与他父亲怄气。”
他这话也未说错。广陵郡王与母亲亲近,明面上并未拂了圣上的面子,却能让着急撇清关系的太子不痛快。
太子与韦妃和离后,她的两个儿子多半处境尴尬,更别提沾那嫡出的光。那位广陵郡王倒是个有脾气的,连表面功夫都不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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