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陈冲眼底的疯狂渐渐沉淀,化作两潭潋滟春水。
莫名问了句,“你恨我吗?”
恨他么?
彼时陪她高山流水踏繁花,随她纵马草原看篝火,为她日照遮阳,落雨打伞。
宠她、疼她、护她。
为她孤苦无依的日子添上浓墨重彩的颜色。
恨他么?
他是邪教贼首,害死了师父,害死了那么多人,欺骗了自己整整五年。
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曾经的师兄已经死了,眼前站着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恨!
好恨!
李秀宁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衣袖下十根手指掐进掌心,半晌才稳住声调,“我说不恨,你信吗?”
“哈哈哈,信,当然信。”
陈冲收剑入鞘,旋即扔给了她,“可以说了吧,舆图到底在哪儿?”
李秀宁把剑固定在腰间内侧,回头对三个小沙弥道:“你们怕吗?”
像是收到某种行动的信号,三个小沙弥神色从容淡定,同时摇头说不怕。
“什么意思?”
陈冲预感不好,周围的弥勒教徒立刻挺刀戒备。
李秀宁左手稍微一动,伤口就痛入骨髓,剧痛与怒火相互交融着涌上来,化作凌厉杀气由内而外渗透而出。
她边退边道:“从你告诉我天龙寺真相那刻起,就没想着让我活着离开,对吗?”
陈冲咬了咬牙,“师妹,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那是因为你还没拿到舆图!再说,你这样和杀我有什么区别?”
突然,不知谁惊呼了一声,“油,地上有油!”
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脚下,当陈冲等人发现的时候,露台已经被火油覆盖了三分之一。
李秀宁闪电般腾空而起,借着腰劲转身,猛地一记漂亮的回旋踢,正中后面贼徒的颈骨。
那人倒飞出去,将一堆油桶压得东滚西散。
她移步换位,躲开另外一人攻击,掐住对方脖子一扭,然后反手夺刀,伴着弧状寒光闪过,剩余两名贼徒捂着脖子痉挛倒地。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杀人夺命须臾之间。
“快拦住她!”
刀疤鹰话音落下,外围弥勒教徒纷纷踩着火油狂冲而上。
三个小沙弥虽然武功不高,却在关键时刻充分发挥自身优势,释放出无限潜能。
他们在火油里翻滚几下,和冲上来的贼徒缠斗起来,打不到,抓不着,像个小泥鳅似的钻来钻去,反将众贼徒身上涂满火油。
李秀宁横身一旋,对着地上的油桶暴踢,油桶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的落到各个地方,其中一个油桶向北飞出几丈远,直接砸在吊脚楼下。
摔个四分五裂。
几乎同时。
她手中第二颗石子激射而出,将守在楼前的贼徒手上火把打飞,落在碎桶上燃起熊熊大火。
楼底的衣物和酒水等储备物资被引燃,瞬间烧成一片火海。
整个露台乱成一团。
“少主靠后,我来。”
刀疤鹰气急败坏,脚尖一点,猛虎扑兔般飞掠过去。
“去死!”
李秀宁反手掷出利刃,一道璀璨光芒长驱直入,在半空中堪堪擦身而过,将他生生逼回原地。
好强的暗器修为!
刀疤鹰心下惊骇,若不是躲避及时,早已被穿个窟窿。
“他妈的,都给老子住手!”
李秀宁两指夹着第三颗石子,站在那里笑得张狂不羁。
远处火球漫天横流,疯狂地撕裂夜幕,只是再惊心动魄的场面,都不如她的样子夺目,周身气场犹如漫天冰雨,足以使所有人心神颤栗。
“一群废物,还不快退下!”
陈冲咬牙咆哮。
所有贼徒闻令后撤,双方脱离了接触,三名小沙弥聚到她跟前,摆出防守的姿势。
李秀宁脸上透出毁灭天地的狠厉,朝着弥勒佛像前的佛灯扬了扬下巴,意在告诉对方只要把它击碎,所有人都会葬身火海。
此举绝非耸人听闻。
她的独门绝技“佛指拈花”,以阴柔之态,蓄阳刚之力,伤人于无形之中,毁物于弹指之间。
普天之下会这种功夫的不超过三人。
陈冲深知其厉害,也曾苦学多年,奈何悟性和天分不佳,远远达不到飞花走石皆可伤人的地步。
他面色不改,眼中却难掩惊慌,“师妹,我真是小瞧你了。”
“所以,才要付出代价。”
李秀宁微微眯起眼睛,“放他们走,否则一起死。”
“是吗?”
陈冲狰狞一笑,扭头对刀疤鹰说,“快去,把洞里关押的刁民都放出来,人多了奈何桥上才不寂寞。”
“你,卑鄙!”
“都怪我太了解你了,知道什么是你的软肋。”
火光照亮他的脸,却照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师妹何必自苦,只要交出舆图,我保证不为难你们。”
玄音合十劝道:“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陈冲仰天长笑,“释迦衰谢,弥勒持世,苍穹重组,乾坤再造,诛灭僧伽旧魔,得证果位大道。”
三名小沙弥摇头轻叹,既然如此执迷不悟,那就按照原定计划行动吧!
半个时辰前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无意间发现了火油,便产生与弥勒教同归于尽的想法。
眼下若能救下李施主,也算功德无量。
事不宜迟。
玄音和玄慧冲向崖边拿着火把的弥勒教徒,躲过他们的刀刃之后,纷纷抱着他们跌落悬崖。
崖下火光冲天。
玄竺使劲拽着李秀宁,“李施主,快走!”
“你们——”
“走啊!”
李秀宁来不及多想,手指蓦然发力,石子脱手飞出,顿时以佛像为中心,红色火龙迅速向四周蔓延。
火势凶猛,吞噬一切。
紧接着便是油桶爆炸的声音。
还有数名弥勒教徒葬身火海的惨叫声。
她拽着玄竺甩掉近在咫尺的火舌,纵身跳下悬崖的瞬间,看到陈冲躲进之前羁押她的山洞内。
天色渐渐染红,整座山顶建筑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她如同红色的飞鸟,一点点下坠,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道不尽的萧索凄凉。
你我师兄妹,五年情谊尽,至此之后,恩断义绝!
他日若再见,当刀锋见血,不死不休。
崖底。
摔死的弥勒教徒已经被鼠群啃食大半,余下之所以完整,是因为它们惧怕炽热的火焰。
而火源正来自于两名小沙弥。
他们早已成为火人,以相隔两丈的间距,双腿盘坐在栈道之上,栈道两边的鼠群犹如过江之鲫,吱吱地响成一片。
由于畏火,始终保持在一丈开外。
或许是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它们红着眼睛惊涛骇浪般蠢蠢欲动,不顾炙烤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李秀宁心如刀绞,却半刻不敢停留,拾起火把挡在一侧,快速从两名小沙弥身边经过,远远看到前方三丈远的石门。
不料,却被黑压压的鼠群挡住了去路。
“玄竺,去,再找个火把来。”
“没火把了,火把未必管用。”
她听着声音不对,回头看去,玄竺已经烈火焚身,躺在地上向前快速翻滚,冲散了前方鼠群,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不要——”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玄竺拼尽全力坐起来,双手合十,“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死皆是相。”
火舌如疯狂的野兽,无情地吞噬着他的身体,亦如吞噬着她的内心。
沉痛、仇恨、愧疚、自责……所有的情绪挤压到一起,在胸腔里排山倒海地翻滚着。
李秀宁几近崩溃,“是我害了你们。”
“阿姊快走!”
玄竺用尽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的哀求,“今日我们度你,来日你度众生。”
“玄竺,玄竺……”
“走——”
“好!”
李秀宁冲到山前石门,满脸不舍地回看了眼,旋即按下机关。
石门开启,石门关上。
她顺着一条昏暗的路跑向深处,快步蹬上几级台阶,眼前又出现一道石门,隐隐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她拔剑出鞘,按下开门机关,身影如风般疾速掠出。
宝剑在掌心转个满月,大开大合地飞旋横扫,伴着几道银白厉芒划破夜色,守在门口的四名贼徒尚未发出声音,脑袋便滚落到地上。
“臭丫头,本事不小,还想逃?”
正在崖边观望的独眼龙发现情况,领着几名贼徒追上来。
李秀宁脚下生风,冲到不远处的马厩,挥剑砍断缰绳,凭借腰劲翻身上马,呼啸着冲出去。
山道狭窄,密林森森。
少女双腿控马,轻车熟路。
马蹄踏在地上,泥水四溅,草叶翻飞。
在经过山中一条湍急的溪流时,马的速度慢下来。
“臭丫头,我让你跑!”
独眼龙在后面死死咬住她,待到合适的距离,借脚力压住马镫,拿出匕首挥射出去。
只听破空锐响,雪光割破黑夜,正中前马臀部。
刹那间,马蹄停滞,马身摇晃,她顺势跳入水中。
紧接着,马发狂般奋蹄疾驰,越过河流一路飞奔,独眼龙等人紧随其后。
她脱困而出,沿着溪水顺流而下,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拼尽余生,铲除弥勒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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