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岛东居民看起来明显比岛西居民要身强体健得多？所居屋舍亦是前者优渥许多？
朝槿原以为只是东西二部资源分配不均。
直至昨日七月初一，与绪风目睹魏宗亮“收粮”一行后，恍然大悟。
原来沈烽平所说的“强者生，弱者死”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的。
朝槿并不认同。
只听魏宗亮坦诚然回道：“对呀，陆姑娘已经知道啦？陆姑娘请放心，我魏老二必定把这件事儿办得漂漂亮亮！”
可这“收粮”一事，本就不是一件光彩事儿。
然，他们这些人，好似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似的。
这种恶已经完全扎根在他们心底，对他们来说，这已不是恶事一桩。
此时与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朝槿微微一笑，先给魏宗亮一个高帽子：“二当家的能力，我自然是相信的。”
魏宗亮黢黑的脸膛透出一分自得，“陆姑娘过奖了！”
朝槿话头一转，“不过......我登岛那日，与大当家有言在先。我帮岛上蓄粮，是有条件的。二当家可还记得？”
当时满心都是出去劫粮的魏宗亮，并未将这陆娘子放心上。
故而，当时她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什么......什么规则——
“我的条件，便是——改变岛上的分配规则，”看众人面上依旧是一团疑云，朝槿挑明道：“我可带你们在岛上种粮。你们亦不可再去收粮。这十日，二当家只需准备三顿饭的米粮食材，我保证不会让你们饿肚子。二当家，这一点，你可能带头做到？”
十日吃三顿还不饿肚子？
魏宗亮本能地又是不信。
可他稍稍转眸，入目的便是两日催生出来的稻苗，生气盎然地在微风中拂动，无声叙说着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传说。
只需三顿饭的米粮......现在粮仓还是能应付上的。
此事也获得了老大的首肯了的......
“好，不收粮便不收粮，”魏宗亮爽快答应了。
朝槿笑意染上眉梢，扬声道：“好！诸位，今日我们便将这些稻秧子分苗、插秧，另外，绪风——”
绪风应声，将手中这两日在宝碗中滋养好的五斤谷种呈上。
原本干瘪有些微黑黴的谷种，此时粒粒饱满，且都出了芽儿，泡在清水盆里，散发出阵阵谷香。
“这里是五亩地的稻种，今日需将这些稻种播撒在苗地里。”
“这点稻种......五亩地？”有人小声质疑。
“我既能两日之内出苗，用少于常数的稻谷育这几亩地的苗，又有什么稀奇的呢？”朝槿眸光坚定，风轻云淡般回道。
无人敢再质疑。
“请二当家分好插秧与育苗的人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划出恰当的耕地来。”
朝槿没多说什么，魏宗亮黑脸又是一红。
之前他有意为难，没成想陆姑娘真在这斥卤地育出好苗来。
这地儿可跟良田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姑娘今日也是既往不咎，没揭他的丑。
大当家说的对啊，人真是不可貌相。
魏宗亮拍了拍胸脯保证：“陆姑娘放心，今日这事儿，我魏老二必定办得漂漂亮亮！”
“好，那便——开干！”
朝槿一声令下，魏宗亮点人分工，朝槿嘱咐了几句苗地配量，拿的拿种子，分的分秧苗，几十人很快便分散在田地里，劳作。
朝槿与绪风被分到一块丰沃水田里，插秧。
这该是这座岛上为数不多的几块良田之一了。
不过，朝槿有些疑问，她朝旁边与他们同种一块地的吴婶问道：“吴婶，为何这块地没人耕种呢？”
若是春时耕种，再过个把月，便可秋收了。
吴婶弯着腰朝她笑了笑，“陆姑娘不知，这岛上好田不过三五块，一块好田一年的产出只堪堪够一家人一年的嚼用。这还得是收成好的光景......这几年年年闹蝗灾，遇上一遭，这一年的辛苦全白搭进去了。全家要饿肚子不说，税粮一旦交不上，便要被赶出岛去了。”
绪风闻此，抱不平道：“赶出去便赶出去，真不知这岛上有什么好呆的？出去还不必被姓沈的剥削了！”
哪知此话一出，吴婶面色都吓得惨白：“哎哟！小哥儿！可不敢说这些胡话的呐！出了这座岛，我们都是死路一条的！沈当家是我们的大恩人，是大恩人！”
朝槿看吴婶快从眼眶里溢出的敬畏之意，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这何尝不是一种驯化呢。
一个凶徒，现在竟尊他如神祇，以他为天地，温顺地接受他的掠夺，还要满怀感恩......
朝槿与绪风相视一眼，都默了。
朝槿插约莫一个多时辰的秧，便见田埂间有个细手细脚的伙子疾步如飞地跑来，嘴里大喊道：
“陆姑娘——二当家的请姑娘去大厨房咧！”
“就来！”朝槿喊话回道，手里插秧的动作更快了。
待将手里这把稻秧插完，她在田里浑浊泥水中简单搓了搓手上的泥巴。
尔后，她转身叮嘱了绪风一句：“绪风，午时一到，便准时带他们回来吃饭。”
绪风嗯嗯点头，“姐姐放心去吧。”
朝槿微微一笑，便跟着那小伙顺着田埂离去了。
绪风看着她在田埂上渐行渐远的背影，眸中亦是暖意。心想，若是这一世，真能在田野间安然度日，该多好。
可惜......
他眸中黯然失色。
朝槿看着这一筐活蹦乱跳的鱼，惊了。
重活一世，日日过着掐肉算粮的日子，还真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正愁没肉呢。
魏宗亮见此，嘿嘿一笑：“我带了一支船队用拖网在近海捕捞的。不能跑远了，李忠那狗日的最近派人巡航，守得老严了。”
这是朝槿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总觉得有些隐约的熟悉。
却又怎么也记不起来......
她身形微微一顿，尔后，不着痕迹地同魏宗亮道谢：“这些足够了，多谢二当家。”
“诶，”魏宗亮摆摆手，“陆姑娘又客气了！”
朝槿现在觉着，魏宗亮比起沈烽平来说，可太好应付了。
她笑了笑，道：“二当家先去忙吧，午时开饭，早些过来哈。”
魏宗亮也不是个爱客套寒暄的，一声“好嘞”，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朝槿这几日每日都用宝碗囤一次粮食，三次种子。
她返回竹舍，将竹舍小厨房的囤的粮全搬至大厨房后，又将宝碗存满，才开始淘米，起灶，煮粥。
接下来和面、刮鱼、摘野菜、片鱼片......
午时刚过一刻左右，便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
吴婶和绪风是第一批进厨房的。
“姐姐！”绪风满头大汗，晒了这几日明显黑了些。
朝槿见他们来，爽快道：“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盛粥。”
“诶好好好。”
朝槿将锅盖一揭，一大锅汤汁奶白的鱼片粥正咕嘟咕嘟慢慢滚沸着。
“嚯，今日吃恁好！”吴婶惊喜道。
朝槿顺口夸了一句：“多亏二当家带人去捕捞的！”
吴婶了然：“难怪！寻常人还真没这本事儿咧！”
绪风奇道：“这里靠海，捕鱼有什么难的？”
“哈哈哈......陆姑娘你刚来，不知也正常。首先，这岛上不是家家都有的起渔船的。若是有了渔船，要出海捕鱼，近海的鱼也不是能随意捕捞的。”
这大大出乎朝槿的意料：“沈烽平连这也要管？”
吴婶忙摆手：“怎可直呼大当家的名姓，陆姑娘你不要命啦？”
朝槿打了个哈哈，“刚刚嘴瓢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她本就对沈烽平没半点敬意......
吴婶信以为真，继续解释：“这岛上，哪家分的哪一片海域，也是定了契，摁了手印的。每年都要多交一份税粮......远海的鱼，最近朝廷海禁严重，昌化那边又严防死守的，这岛上普通人哪里能捞得着鱼来......”
朝槿这才明了，刚刚魏宗平为何会暗戳戳的自得了。
看来在这岛上要捞一筐鱼，还真是来之不易。
此时又有两名妇人进了厨房，帮忙摆饭。
三人也都默契地不谈此事了。
刚刚将最后一盘馒头摆上大长桌，只听院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大当家回来啦！”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也都起身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御驾班师回朝了。”绪风嘟囔了句。
朝槿被逗得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在看到沈烽平进院门的那一刻，她便笑不出来了。
他，还有跟随他的那群手下，身上，手上，脸上，鞋上......或是一片一片的，或是星星点点的，都被结块的暗红血垢污脏了......
“大当家此番劫粮得成，今日咱们就好好庆祝一番！”跟在沈烽平身后的心腹大喝一声，满是喜意。
朝槿眼见着沈烽平一步步走至离她最近的那个主座前，坐下。
眼见着他身后满身血腥味儿的人亦要跟着落座。
而在田里劳作了一上午、满身泥泞的那群人，都默默后退了一步，像是商量好的一般。
眼见着沈烽平拿起了粥勺。
一股无名火自心底往上窜。
“那个......大当家，”朝槿站在沈烽平身后，平平发声：“我今日不曾做你们的那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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