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在家门口，捡了个小孩儿。
说是小孩大概不太准确，毕竟光坐着也能看出他人高马大的身材，而且他正穿着印着旁边大学校徽的篮球服，至少也是个大学生。
但苏沐自觉已经三十，叫他一声小孩儿，倒也不算太过分。
小孩儿、不，青年，蹲坐在他家门口，浑身就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湿得透透的。凌乱的发梢、衣角，都不停地往下淌水，给他身下的水泥地留下一层湿润的印儿。
他歪着脖子，仍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容枕在自己结实有力的手臂上，就这么在楼梯间睡着了，毫无防备，连有人靠近也没反应。
苏沐看着被青年挡住的自家门板，觉得这一天真是巧了。
四月四号，本来是个好日子。
他今天早上起得很早，把家里重新打扫了一遍，全部完工后，已经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显出了一种刻意的簇新.
像是一把年纪去相亲的鳏夫，看起来干净整洁、利索老实，其实处处透着多年磨难留下的斑驳，和担忧被人挑拣而掩不住的局促。
然后他换上了年前新买的衣服——虽然仍是一贯基本款的淡蓝衬衫——去了西山的寺庙。
他在寺庙待了不到半小时，和住持道了别，又去江边散步。
他在江边的花店买了束鲜花，那花店地方选的好，不怕没客人，搭配起来就有点马虎，红黄白绿乱哄哄凑了一捧，他也不在意，按照明摆着宰人的价钱付了账。
谁知道刚从花店出来，晴了一上午的天却突然转阴，在人还反应不过来的时间里，就阴云压境，旋即下起暴雨来。
苏沐本想着暴雨大多不持久，站在屋檐下等了一会，小心地没让衣服、鲜花沾湿，但暴雨下了好一会也不见小，他最后只好放弃，打了个车，改道回家。
这大概也是命运的某种指引。
他用臂弯捧住花，另一只手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你好，醒醒。”
-
周晓初在见到苏沐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什么叫情窦初开、什么叫春心萌动、什么叫一见钟情。
这本来是非常不顺的一天，大清早被辅导员喊去搬东西，干完体力活又被一个师妹拽住，说迷路了，指名要他帮忙，绕一大圈给人带完路，想去球场打个球，第一个球还没投出去，天就下起暴雨来。
这一天简直不顺到他睡着前还在腹诽自己最近一定是水逆，出门前应该查查黄历。
但睁眼看到苏沐的那一刻，他积攒了一天的怨气都一扫而空。
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躬下身的男人，突然莫名出来一股极难控制的紧张，紧张伴着倏然加速的心跳，惹得他口干舌燥，大脑空白。
楼道昏暗、春雨凉爽，面前的男人背着光，像迷雾中突然出现的仙人。
这就是心动吗？他心想，如果这就是心动，那这还真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感觉。
那男人开口说了什么，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温润舒服，像山林雾、落雪松，周晓初只觉得自己周身都被环绕在一个非常舒服放松的地界儿，完全忘了自己此时还穿着淋透了的衣服、浑身发冷。
那男人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他连眼睛也那么好看，虽然眉头微蹙，但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眸子视线温和，周晓初听到了他的第二句话，那男人问：“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周晓初磕磕巴巴地回：“听、听到了。”
男人有些无奈：“那，你什么时候能起来？”
周晓初愣了愣神，顺着男人的目光往自己背后看去，才意识到自己正堵在人家门口。他恍然往旁边蹭了一下，湿透了的裤子在地上拖出一道水迹，那男人从口袋掏出了钥匙，开门进屋。
“等等！”
男人已经大半个身子都进去了，要是这么放他走了，自己还能再见到他吗？周晓初突然生出一股不安与焦急来，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先一步抓住了人家的裤腿。
像个拽住路人碰瓷的大狗。
男人又低头来，口气温和：“怎么了？”
周晓初拽着男人的裤腿，磕巴半晌才说：“有、有水吗？我渴了。”
周晓初对于初恋对象的攻略达到了阶段性胜利。
他进了男人家。
没有恋爱经历的周晓初不懂这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男人只不过看他淋了这么久的雨，又是个孩子，可怜他罢了。
周晓初白长了一副高高大大的样子，一身矫健的肌肉此时无处可用，他只能有些拘谨尴尬地站在玄关，看男人把花放到餐桌上，又去倒了杯水。
他怎么连倒水的姿势都那么好看？细白的脖子微微侧倾，清瘦的手腕悬空，一举一动都是从容淡定。他走过来了，啊，水来了。
离得近了，周晓初甚至不敢直视男人的脸。
男人身上浮着裹挟着湿润雾气的檀香味，可这本该让人觉得沉静的香气却让周晓初愈发心跳失控，他一板一眼地喝水，动作都变得僵硬。
男人把杯子接了回去，与他面对面站着没动，不懂太多社交礼仪的周晓初这时候竟然明白了男人的意思，是说自己该走了。
可怎么能这么就走了呢？
他站在玄关没话找话：“你买的花、很漂亮。”
男人说：“谢谢。”
“是特别的日子？”
“嗯。”
“啊……我打扰你了吗？”
“有点。”
男人明显是不想和他多说的态度，周晓初有点挫败，逐客令已经这么明显，他如果再不走，就是没脸没皮了。
但没脸没皮又何妨呢？
他扬出一个笑，别人总夸他笑起来好看，特别阳光、有感染力，不知道这次笑得够不够好看？周晓初突然觉得普通的笑也变得难起来。
他嘴角咧得僵硬，趁机伸出右手：“谢谢你啊，我叫周晓初，春晓的晓、初一的初，你呢？”
男人明显犹豫了一会，但周晓初一直没把手放下，于是对方只好也伸手与他相握：“我叫苏沐。苏州的苏，三点水的沐。”
苏沐，真是个好名字。
周晓初再三握紧那只同样有些凉的手，第一次觉得光是碰到手指也那么让人心潮澎湃，但他有些失礼的动作已经招致对方的不适，感受到对方要后退的力道，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你手很凉，刚刚在外面冻到了？”
“还好。”
“这么大的雨，如果你也吹了风，应该赶紧洗个热水澡，才不会感冒。”
苏沐看了他半晌，才说：“会的。”
周晓初这回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让人家洗澡，不就是给人家理由赶自己出去吗？
他觉得他的初恋攻略计划又回到了起始点。
俩人沉默地在玄关站着，周晓初的头发仍然不断地往下滴水，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他身上的篮球衣也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看起来很不舒服。
周晓初犹豫着抬了只脚，又放下，湿透了的篮球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咯吱一声。
他不能主动走，走了，可没以后了，硬耍赖，也要赖到苏沐开口赶人。
苏沐只是看了一会他脚下那个小水洼，既不赶人，也没说别的。
周晓初再次出击：“那个、外面雨还这么大，我能在你这待会吗？”
苏沐低了头：“那你进来吧。”
周晓初心里一下炸出了烟花，像是怕对方反悔一样赶紧把鞋甩掉、踩进房子，然后才尴尬地发现他无论走到哪，都留下一排湿脚印。
苏沐已经回了餐厅，拿出一个花瓶，开始专心地拆那束花。
周晓初犹豫了一下，用视线丈量，离得最近的是客厅沙发，可还没走过去，又想到自己的短裤也是湿透了的，刚才还在地上蹭了半天。
苏沐并没抬眼：“去洗个澡吧。浴室在里面。”
周晓初猛地转头：“可以吗？”
“你不是说，会感冒。”
“好，我这就去！”
周晓初顾不上脚印了，一溜烟窜了进去。
洗了澡，还能等头发干，四舍五入，他又可以在这待上大半个小时。
-
苏沐的浴室不大，周晓初又是个打篮球的体育生，进去都有点转不过身，他干脆把衣服就脱在外面，进去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沉迷于‘我留下了’这个好消息的他，洗完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还得重新穿上那身湿透了的衣服。
他有点郁闷地把门打开条缝，想把衣服从门缝里捞进来。
结果他那身篮球服已经没了，浴室门口意外地摆了个小凳，上面整齐的摞了几件衣服。
周晓初后知后觉地红透了脸，把那身明显显小、却软乎乎、香喷喷的家居服套上，别别扭扭地走出去。
苏沐正在厨房泡茶，听到声音就说：“衣服给你洗了，加上烘干，一个小时能好。”
周晓初先是惊讶，后是难为情地‘嗯’了一声。
苏沐没听清他的回应，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周晓初把自己宽松的家居服穿成了紧身衣。他坚实的肩膀、手臂、胸肌，几乎要把衣服撑破，即使是平坦紧实的腹部，也有点若隐若现的意思。
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苏沐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仙子笑了。
周晓初呆愣地看着苏沐，看他虽然笑着却吝啬角度的嘴角、眼角。明明笑得那么浅，几乎看不清的样子，却让他心尖像被羽毛搔过一样，痒得厉害。
这衣服穿得值、这人丢得值！
苏沐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我可能有更宽松一点的，我去找找。”
不多会，他又拿了一套衣服回来，上身是一件宽大的文化衫，下面是一条夏天的大短裤，虽然风格不搭，但至少尺寸上都大了不少。
周晓初进屋把裤子换了，然后突然心里一动，极其心机绿茶地把上衣脱了，一边假意要套上衣，一边就走回客厅，刻意引起仙子的注意：“诶？这衣服上的LOGO有点眼熟，这是什么的衣服？”
他手臂松松穿进袖子，衣服却没套上，而是刻意架在身前、抬到半空，上面晒着胸肌，下面露着腹肌，他这常年锻炼的身材，不让人看看都是亏了。
结果苏沐只是略略抬头：“哦，好像是公司发的。”就转回头去。
周晓初失落地把衣服套上，然后又有点忿忿地想，没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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