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南回，暑热殆尽，长安起了凉风，直吹的郎君娘子们换了秋衫，倒是远山一圈圈消瘦下来，洪湖鲜藕采了第一波，一打水里出来就用湿泥封住，快马送往京兆。
藕孔有七九之数，前者粗胖，煲汤口感粉糯，一口下去全是淀粉带来的熨帖感；后者细长，大火快炒才是最佳，白嫩脆爽，口舌生津。
验看完尚食局送来的第一茬秋菜和各种山野货，杜瑾签字用印时高兴得手微微颤抖，炒藕卤藕桂花藕，糖炒栗子，冰糖葫芦，多少好吃的正在召唤。
至于为什么是杜瑾验看食材，当然是因为今日之瑾已非昨日，今年夏日过的比往年舒坦许多，京兆又进言了民间对帝王赞颂的歌谣，圣人一高兴，在张内侍荐举下，让内宫的二把手德妃授了杜瑾一个女官之位，从此有了品阶。
虽说目前只是个从八品的微末之流，但到底不再是普通宫女，有了独立住处，也当得小宫女们一句掌膳大人呢，当然，最重要是工资也翻了几倍。待遇好了，自然就不嫌以前那些麻烦事儿，毕竟，有钱能使磨推鬼嘛！
若说目前这头等麻烦差事，莫过于几日后的仲秋宫宴，往年赐菜之事有尚食局盯着，今年有人冒了头，圣人觉得自己又行了，将这麻烦事给包揽下来。
这位小李头物倒是只负责张口，张内侍那老顽童领谕，最后又下发到如今已是飞霜殿小厨房宫女头头的杜瑾身上，菜好不好吃不算最要紧，重要的是怎么给皇帝陛下掙脸子□□头。
这波秋货倒是来的恰得其时，今年早春偏旱，夏日里倒是雨水丰沛，各种山野货正是最甘甜，用来做馅料糕饼是极好的。
赐菜并非杜瑾一人独断，将能想到的几种方子图文并茂做成“ppt”向上汇报，圣人从十几种菜肴里钦点了“五味”和几种糕饼饴糖，杜瑾带人制了成品验看品尝后，项目才算正式落地推进。
今圣仁德，性情又十分慷慨，除了四时八节惯例赐物，便是寒冬的口脂面膏，夏日的冰碗子，或是其它好吃好玩的，总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因此，在京的各司郎官们，御赐之物未曾断过，若是上得宫宴席面，吃不了兜着走的也不少。
前次果冻事，户部的尚书不就从飞霜殿讨了许多黄灿灿的元宝回衙署，还在御前美其名曰八方来财，独赐下臣勉励之，行事颇有些匪气。
时人吃席，有酒过三巡，话过五味之说，这其中的五味，便是酸甜苦辣咸。酸这一味，圣人御笔勾了一道酸汤鱼片。新鲜肥美的乌鱼舍弃骨刺切成鱼片，磕上蛋液，双手沾着芡粉胡椒边调味边搅和上劲。
后来的饭店总是直接倒芡粉或是成品料包，吃起来口感黏糊，不够清脆爽快。
热锅凉油，下入鱼骨姜蒜花椒小火煸炒，等到气味让人闻之疾走时，倒进拧干水的腌酸菜，大火翻炒出酸香。此时不能用冷水，得用还滚着大泡的热水煮汤，否则酸菜煮化后颜色不爽。捞出料渣，将腌制好的鱼片倒进翻腾热汤中，用锅铲推散即可，鱼片鲜嫩，若再翻搅可就碎了，变色即可盛进瓷盏中，撒上葱心末，酸香开胃。
今日赴宴的官员不少，虽说除了几位在京的大王公主外，能得御菜的不多，杜瑾到底还是煮了两大锅结结实实的酸菜鱼以备万一。
御前伺候的仍旧是张内侍，只是这次杜瑾不用催，按照定好的份数装盒走起。
第二味菜乃是盐焗鸡，这是个冷盘，头一天做好用冰镇着，用蒸屉略温了温便跟着酸汤鱼一起端走。
鼓鸣开宴，五味已去其二。
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一味——苦。
没有人爱吃苦，杜瑾也搞不懂，缘何圣人着意添了此味，仅仅是为了恶搞，还是所谓的政治意义——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话虽如此，皇帝倒是不会真让众爱卿吃黄连，杜瑾据上意另外奉了一味酿肉方子。
金秋苦瓜外皮染了些金黄，褪去了夏日时的苦味，变得适口起来，做酿肉是最好的。
鹿脯三肥七瘦斩成末，像调包子馅料一样分次加入泡了大料的冷水，调味后撒上一大把葱花，热油泼洒激出香味搅均，一团团塞进挖去内囊的苦瓜段，按压紧实，用箬叶垫着上蒸屉隔水蒸。
前两道菜主打的量大管饱，虽色香味俱全，但就像单位食堂，造型拙朴，到底不美。这道苦瓜酿肉给了杜瑾作劲发挥的余地。深谙米其林摆盘造诣，杜瑾用白底绿边的素盘盛放三两酿肉，蘸着芡汁在绿边边上勾画了一株挺直翠竹。
老顽童张内侍来时，杜瑾颇为自得，嘱咐大家行走莫急，此盘画比菜贵。
只是正抡着锅铲炒easy版泡椒藕丁的杜瑾不知道，自己即将获得天子近前一日游大礼包。
此时的辣椒还在马六甲海峡朝着浪花招摇，杜瑾炒藕丁用的是本土品种——茱萸，也就是诗佛口中每逢佳节胖三斤的登高观赏之物。
此物果实味主辛辣，可代替辣椒食用，杜瑾去岁特地用酱醋生腌了一坛，放了一年，如今吃起来又酸又辣。九孔脆藕先破成厚片再改刀切成寸长的藕条，既好夹取又方便入口。
藕这东西极容易氧化，下锅之前杜瑾特地先焯了水，大火爆炒，食茱萸气味被热油激发，整个小厨房都飘着辛辣刺激香味。
“祖宗哎，你这样子如何进殿见驾呦！”隔着老远开始打喷嚏的张内侍一见杜瑾浑身飘着辛辣味，顿时哭天喊地起来，“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洗漱梳妆！”
杜瑾闷着头脑，被指派的宫人拖回住处净手洁面，换上不常穿的女官服制，奉着属于圣人的那碟子藕丁见驾去了。
“你莫怕，左不过是问几句话。”张内侍甩着拂尘，细细叮嘱杜瑾礼仪，“几位老相公觉得那酿肉味道好，盘中画作寓意也是极佳，故而好奇这寓意罢了。”
“进去后记得沉稳些，圣人待下和悦，几位大人平日也好说话，问什么便答什么，只一点，切莫娇矜！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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