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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约瑟夫与相中奇遇记

*致敬《爱丽丝梦游仙境》.

*旧世纪与相中世界之外.

*人世间.

Summary:跨过苍穹顶、蜒入铁森林,爱能翻越时间与空间,爱能彻裂黑暗。

-

我最近一直在研究M开头的单词。

什么?

她的气息有些微弱,却还是努力转过头愣愣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忽然说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没什么。我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因为这个动作显现了出来。

约瑟夫,你好像变老了。

时间众生平等地在每一个人身上走过,却未给她留下一点痕迹。她依旧像三十年前出现时那样,美丽、年轻,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远洋舶来品的易碎与格格不入。白色的头发像雪,浅青色的双眼像春天的湖面——她是误入旧时代的爱人。

真的吗?我亲爱的小姐。我笑着看向她,声音却故作可怜。您会因为这个就不要我们了吗?

哇!约瑟夫你正常点!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这让这个躺在床榻上的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你说就说嘛,居然还带上克劳德!真是会给我挖坑的坏家伙!

哥哥分明没有那个意思。听见自己的名字,克劳德故意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他牵起洛尔希塔恩的一只手,将它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阿芙,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吗?

没有,绝对没有!她又被克劳德转移走注意力了,努力地对抗着疲惫,轻声哄着这个按外表来算已经年长了她几十岁的法国公爵。

好了,克劳德。我们让洛尔希塔恩休息一下吧。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多年前的雪夜,还是成年礼的那个夜晚,她的身体忽然就不好了。不,或许也不能这样说,她只是越来越嗜睡,越来越,找不到任何能够缓解或者医治的方法。

我寻医无门,克劳德却变得越来越沉默,然后他在一天找上我,制止了我混乱又无效的行为:哥哥,阿芙要走了。

走?她要走哪去?我与克劳德对视着,忽然感觉克劳德,她,和我之间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看不真切的屏障,她和克劳德在那头,我在这头。

其实我看见过克劳德很多次这样的眼神,欲语还休的,复杂的。

不是她主动走,是我想让她走。哥哥,你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吗?

克劳德的双眸温润,恍惚间,我的思绪也回到从前——头发及地的少女拉着克劳德的袖子,站在他身后好奇地看来,身上披着的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属于克劳德的外衣。

哥哥,阿芙是我做过的最美好的梦。他的声音轻而缓,像是还在沉湎其中。只是现在梦该醒了,我们已经等到下一个春天了。

下一个春天。

莫名的情绪在我胸腔里滋长,像是透过潮湿雨幕来到另一个时空,有什么景象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好吧。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那至少——至少给我留一个念想。

·

当一台摄像机出现在府邸大厅里时,我在她脸上看见了错愕与惊讶。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双手不自觉地捂住嘴巴:约瑟夫!我不是说过你要是敢碰照相机,哪怕我进棺材,被埋到土里了,也会爬出来把你揍一顿吗!

亲爱的,我只是想给你拍一张照片而已。我无辜地向她展示了被我请来的照相馆摄影师,一副好心被误解了的失落模样。

约瑟夫……她的神情又软了下来,带着无奈的妥协。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或许是认为人到四十翻不出什么浪花,她终究还是默许了我的行为。

硝酸银具有光感性,利用暗箱,再加上一张涂有氯化银的纸张,最后在曝光后用水银蒸气冲洗出潜在的影像——她的模样出现在了那张相片上。

我拿着这张照片,长久注视着。人们好像很容易爱上这些跋涉已久的碎片。教堂钟上的铭文,跨过圣人的警句,以及千百年古老的种子。

约瑟夫,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她这样问。

我为什么不会喜欢你呢?洛尔希塔恩。我这样回答。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我会爱你。像狂兽,像烈焰,哪怕山崩地裂,哪怕血肉模糊,也会爱着你。

太热烈太直白了,真是可恶的法兰西。

风吹动她的头发,雪白的发丝在空中飞扬。她向我走来,如曾经无数次那样,双手攀上我的胳膊,整个人靠在我的怀里。

克劳德说我应该离开……好吧,或许我确实要离开了。但是约瑟夫,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告别最好……我舍不得你们。

没关系的,我也舍不得你。我笑了笑,伸手将她被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那就现在吧,就像开始那样。

像最开始那样毫不讲道理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你应该无需顾虑,而不是让我们成为牵绊住你的绳索。

约瑟夫。她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有一瞬间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哀伤——好像她一直都是一个命不久矣又不断失去、始终一无所有的悲剧性角色。她耳垂上水滴状耳坠反射出与其瞳色一般无二的波光,她低下头,耳坠也垂下,竟像她将落未落的眼泪。

我会回来的。

她向我许下承诺。

她离开的第一年,我没能等到她。

她分明已经远去,模样却在脑海中一日比一日地清晰。克劳德有时会趁我画画时在我耳旁抱怨:哥哥,你分明是不想让阿芙走的吧,当时为什么会放手呢?

哼,可爱的弟弟变得一肚子坏水了,分明比我还不想让她走,却一个劲怂恿我去挽留。

我放下手中的画笔,闻声看向他。纵使容貌相同,可这几年的时光还是足够将我们身上那份不同的特质磨得很开——纵使她在以前也从来没有认错过。

那你呢克劳德?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让她离开呢?

这不一样,哥哥。克劳德摇了摇头,与我无二的蓝色眼睛温柔遣眷。爱她是我这一生中写过的最冗长而绝望的诗,她是我荒芜的躯壳上生长的爱意,我无处遁逃,也甘之如饴。

这有什么不一样?你和我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你和我同命相连,你所喜欢的,我当然也喜欢。我与他长久对视,然后看见那份倒影在他眼中的思念的具象化。

克劳德,不要小看了哥哥的爱啊。

她离开的第二年,我的画室被她的画像全部放满了。

我也曾试图通过拍摄保存下她存在的痕迹,可无奈她留下的东西太少,只有一间偶尔一个人住的房间,和我与克劳德。

相片没拍几张便无可拍了。于是我又拿起画笔,回忆她的样子——眼睛是湖水一样的青色,头发是新雪一样的白色。画室的画在增多,我的心却好像怎么也填不满。直到一日被克劳德从堆积如山的画作里提溜出来,我才发现原来好些画纸都褪色了,上面的颜料也因为干涸而龟裂。

哥哥,阿芙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克劳德这样说道。你至少出去走走,你也知道,她最喜欢被太阳环绕的感觉了。

她离开的第十年,境过时迁,色衰爱驰。

偶尔路过照相馆,我会想她是不是知道我没听她的话,也开始对照相机这个新兴的时代发明感兴趣了。

直到第一次亲手洗出那些被尘封在时光里的胶片,我终于在当晚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景象光怪陆离。一会是爆发的法国大革命,一会是流亡路上高烧不退的克劳德。战争,炮火,疾病,死亡,黑色的漩涡无止境地追着我,待一切褪去,回过神时才发觉原来我已暮年——静止的时间,黑白的世界,里面有着已故的克劳德和曾经的自己。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日那扇永远不会被打开的门发出了“吱呀”的响声。如同以往的,她再次奇迹般地降临这个世界,给予阳光与温暖,给予这个世界惊心动魄的心跳。

我终于正真意义上理解了克劳德。理解了他分明如此迷恋,却为何总是做好了放手的准备。

——我最近一直在研究M开头的单词。

摄影师制作相片的时候会用到水银,用多了人也容易疯。夜以继日的研究加上水银的毒害,我的容貌看上去的确老了不少,克劳德却说皮肉的松弛为我添上了一种别样的亲和力。

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克劳德用来哄我的话?我依旧期盼着她的到来,期盼她在推开房门看见我后发出感叹的惊呼:天哪约瑟夫,你怎么变得这么老啦?

可是额头处传来痛意,梦中温柔的身影消散,老照片里她的笑容灿烂,像是在笑着打趣我怎么坐着睡着还磕到桌子了。

洛尔希塔恩,你已经离开了好久了。

人们说,爱像水银,放开手,它才会留下来,抓太紧,它反而会流失。我和克劳德一样,怀念你的过去,却不后悔你的离开。

放开所爱的人,最深的爱情是给对方自由。我这样说着,像是在告诉克劳德,又像在告诉自己。

十年?还是二十年?我可以等待很久很久,久到不再年轻,久到垂垂老矣,然后在永无止境的时间洪流里再等十年,再等二十年……

或许我会逐渐忘却自己的姓名,忘记自己存在的意义,历经沧海桑田,白云千载,然后在被世人完全忘记之前,听见那个熟悉而久远的呼唤。

约瑟夫。

待神明的声音落下,再没有人知道我可否来过世上。我的时间迅速流逝,我的面容重焕新光——

天黑了,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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