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湖水暖。
今年大燕帝都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不到三月,杏花未落,梨花已满树。
公主府的梨花园子,是整个都城初春富有盛名的去处之一。
十几年来,丽昭长公主即使身子不好,每年梨花盛开时,为不辜负这大好景色,也会办一场梨花会,受邀者皆为京都上流勋贵世家的女眷。
不过今年的梨花会格外热闹几分。
因长公主唯一的嫡子罗承远,外出游学刚回京,准备参加三月的春闱会试,特意借着此次赏花会,邀请了一众同窗学子们,在梨园内办了场赏诗文交流会。
大燕国建朝至今不过数十载,正是革故鼎新的初盛之期。
新朝初立,文化革新,宏德帝比起泥腿子的太祖,好战的先帝,是个更具有雄才大略的帝王。
继位后就大力恢复民生经济,不但鼓励寡妇再嫁,更大力扶持商贾,因此民风随之开放,对年轻郎君娘子们的拘束,并不苛刻。
偌大的梨园,树密花浓,棉絮般的雪白梨花层层叠叠压满枝头。
隔着一行行虬枝苍劲的梨树,小郎君在左,小娘子在右,影影绰绰只见人影,互相闻声不见人,有种若有如无的朦胧氛围感。
年青男子的论文琅琅,谈笑起伏声,随着初春的微风,依稀传到怀/春小娘子们竖起的耳中。
小娘子们当然不会和郎君们一样疏狂,虽然美眸总若有若无扫过对面,举止倒越发端淑娴雅起来。
因为女眷这边,来得可不止小娘子们家的夫人太太,各家当家夫人来得更多。
每年这个时节的各府赏花会、品花会、游园会之类,几乎都是给各自儿女寻找良缘的最好机会,开春公主府的梨园盛会尤其如此。
大家心照不宣。
“常乐,”被众位贵妇环绕着的丽昭长公主,看着清清冷冷站在一边的女儿无奈道:“我这里有这么多夫人陪着了,你去那边和小娘子们一起赏花去,今年的梨花儿开得格外盛。”
罗明钰,丽昭长公主所出嫡女,自小就得皇帝和太后宠爱,早早就被封了常乐县主。
受宠爱的总有任性的权利,常乐县主在一众京城贵女圈里,是出了名的性子孤傲,连当朝公主招她不喜,她都不假辞色。
“母亲身子不适,不宜劳累。”
对不听太医嘱咐,偏要强撑着出来待客的母亲,常乐县主也冷着脸。
丽昭长公主年届四十,本就是个体弱的,生罗明钰的时候又难产,大伤了元气,此后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整个公主府的人都待她小心翼翼,唯恐招了气又犯病。
丽昭长公主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思,心里悲凉一叹,面上却更加柔和,“我这些天吃着姚太医的新方子,好多着呢,况且这么多位夫人陪着我,你还瞎担心什么,去吧,替我招呼着众位小娘子们。”
身边各家夫人们就都笑着催促罗明钰过去,有常乐县主这个不通俗物的在,她们也不好大肆谈论未婚嫁的小辈们。
“阿钰,你快过来,这棵莫不就是你说的砀山梨?”有少女清脆的呼喊声在远处响起。
高声喊她的是穆王府的静宜郡主,也是宗室这些同龄女孩子勉强能和她玩得来的一个。
“那我过去看看,诸位夫人失陪。”罗明钰虽然冷情,礼节上却不失端庄,与夫人们告罪后才离开。
身后,一群夫人太太们立时嗡嗡地谈论起来,哪家的小娘子模样好,哪家的小郎君才华高。
“常乐,”静宜郡主穿一身嫩黄的襦衫,整个人娇俏无比,凑到常乐跟前低声道:“我刚看见大堂兄和一个牛鼻子去了丽湖那边的水榭。”
今上登基不足二十载,正值壮年,成年的皇子们却已经不安分地开始了明争暗斗。
穆王与圣上,还有丽昭长公主乃一母同胞,向来走得近,静宜与常乐也较旁的宗室儿女交好些。
罗明钰向来目下无尘,对这种争权夺利的动作极为反感,偏偏作为驸马,还在京畿外卫营掌实权的父亲面子软无法拒绝。
抬眼看了看远处露出琉璃瓦的水榭尖顶,皱眉道:“定是我庶长兄拉纤,且不去管他们。”
“我听父王说,昨儿个定国公府那个大公子回京了,圣人下召的,今儿来了没有?”静宜郡主消息极灵通,又小声嘀咕道。
罗明钰秀眉蹙得更紧了,俗事纷纷扰得人心烦,只道:“我却不知,袁夫人倒谈笑自若。”
“呵,”静宜郡主露出个古怪的笑,叹息一声,“难不成她还能哭丧着脸来?国公夫人多好面子的人,这时候回来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公长子,可惜了重久公子那么个人儿……”
静宜还想说下去,不过周围的众位小娘子看见两位尊贵的主儿在此,都纷纷朝这边凑过来。
两人也就不好再多说,应和着小娘子们赏起了梨花。
倒是有个着水粉色衣裙的娇美小姑娘,费劲挤开人群凑过来。
用亲热的口气甜甜道:“常乐姐姐,府上这梨园真是太美了,比大无相寺的梅花也不遑多让,我……”
“妹妹。”粉衣少女身后跟着一个稍大些的绿衣少女,赶紧拉了拉她的手,脸上带着不赞同打断她后面的话。
常乐县主扫了两个少女一眼,清冷的目光在粉衣少女身上落了一瞬,皱了下眉,并未说什么,就带着身边的少女们转出了这片梨树。
“嗤,这是谁家小娘子?”
“这好像是安宁伯府的两个姑娘。”
“是她们,仗着家里的大姑娘嫁了县主的庶长兄,就以为真是县主的姐妹呢。”
有不屑的窃窃私语声从少女群里传出来。
粉衣少女宁陇雪,的确出自安宁伯府,绿衣的是她四姐,两人俱出自安宁伯府二房。
去年嫁给常乐县主庶出长兄的,正是大房庶出的大姑娘宁函真。
这么说起来,两家也算确实是有姻亲的。
她们也没想到,当着这么许多人,常乐县主竟然这么落她们脸。
宁陇雪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城府尚浅,听到众人嘲笑,红着眼眶就想和人争辩。
四姑娘宁陇冰年长两岁,性子稳重些,用力捏了捏妹妹的手,小声劝慰,“母亲嘱咐过咱们的,且勿与人争辩,你忘记咱们长姐怎么嫁过来的了?咱们今日过来,大姐都没喊咱们过去说话,也不见她出来。”
家里姐妹都来府里了,当大姐的面都不露,可见是不受待见的。
安宁伯的爵位三代而斩,到她们父亲这代,就已经是最后一代了。
如今安宁伯府连世子都没有立,在权贵圈子里,安宁伯府的位置是极尴尬的。
宁函真嫁给罗驸马府的庶长子,外人看勉强算是门当户对,毕竟罗驸马出自寒门。
但站在长公主这边看,罗承志虽然是庶出,本人却极有才干,年轻轻已经在吏部谋了职,人又长得俊美,长公主和罗驸马都很爱重他。
这样前途无量的少年俊才,不少官宦人家的嫡女也是愿意下嫁的。
最后竟然选了没落的安宁伯庶长女宁函真,虽然宁家姑娘长相在京都是出名的美貌,但毕竟身份在那摆着,当时还让人疑惑了好一阵。
旁人不知道真相,二夫人主理安宁伯府中馈,自然是知晓内幕的一个。
宁陇冰和宁陇雪是二夫人的两颗眼珠子,私下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二夫人都没少说。
宁函真在大无相寺里与罗承志一起落水,长公主本不同意娶为正妻,但伯老夫人以多年前一个恩情要挟罗驸马,才促成两人婚事。
此事当时可是被二夫人当反面教材,对她们两人耳提面命过。
得了好姻缘又如何,宁函真在婆家那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宁陇雪在常乐县主面前提什么都行,偏偏提大无相寺,这不是朝人家心里插刀吗?
听姐姐提到此事,宁陇雪不甘心地嘟囔了句,“还不是大伯没本事,连个爵位都承不来,还不如早早给父亲……”
这话在这里说可不好。
“快别说了,”宁陇冰赶紧捏了妹妹的手一下,突地想起什么,不由抬头四处找寻,“二姐姐哪儿去了?怎么一直没看到她?”
“她之前说穿得太多去外面透透气,谁知道那痴子又……”
宁陇雪话音未落,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嘈杂吵嚷声。
隐约似乎听到有人喊‘落水了’的声音。
姐妹二人下意识地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大事不妙的惊忧。
亲娘啊,落水的人不会是她们那个爱作妖的二姐吧!
二人正惶恐着,就见到一个翠衣丫鬟跑到常乐县主那边,附耳嘀咕了几句。
常乐县主本就清冷的脸更加冷肃,眼里的小刀子,嗖嗖地刮了宁家姐妹两个一眼,然后带着丫鬟脚步匆匆朝水榭那边奔去。
虽然她才没心思去管谁谁掉梨花湖里找死,但毕竟是母亲一年一次的花会,发生这种事总是让人膈应的。
而且,刚刚还说大殿下去了水榭。
见她匆匆离去,心思多的小娘子就招了自家丫鬟去偷偷打探。
静宜郡主也没阻止,哪年都有这种小娘子、小郎君,不知天高地厚的为了攀龙附凤也好,不小心遭人陷害也好,乐此不疲地惹出各种各样风头来,反正最后总有得偿所愿的。
说起来,姑母家这片梨园里的梨花湖,倒还真是个钓金龟婿的好去处。
这种事,从来都瞒不住,不出明日,整个京都上层圈子都会传遍的。
甚至那落水的细节,都会被人描述得栩栩如生。
静宜郡主想得一点都没错,还没等梨花会散呢,落水的小娘子是谁家的,被拉扯着落水的小郎君是哪位,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落水的姑娘正是安宁伯家的二姑娘宁函萩,而那和她一起落水的郎君,提起来真是让众小娘子心有戚戚。
却是帝都数一数二的玉郎君,无数深闺少女的梦中良人,定国公府上未来的世子——顾重久。
哦,不对,世子之位还不一定是谁的呢,不是说从外面来的那个才是嫡长子么?
不知那作死的安宁伯家二娘子知不知道这事呢?
噢,这下子有好戏看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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