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您怎么来的这么早？”
京城一间古朴小院里，一个清秀的小伙子扔了扫把，大步向进门的中年人迎去，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中年人哈哈一笑，道：“今天是师父百岁寿诞，我自然得来早些，老人家虽不喜喧闹，但咱们做徒弟的，总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吧？”
“那倒是！”小伙子挠挠头，憨笑道：“师兄，可我记得这几天沙漠国酋长在对我们进行国事访问，您身为保健医生，不该在一旁待命吗？”
中年人道：“我叫李老帮我顶了半天班，等会儿和你们吃个饭就走。对了，师父他老人家这会儿在干嘛？”
闻言，小伙子微露几分担忧之色，道：“师父这几日食欲渐差，精神头也不好，我给他诊过脉，脏腑倒没什么问题，唯独神气衰落，或有崩漏之相……”
小伙子话还未尽，中年人脸色便已沉了下来。
这崩漏之相乃是“天人五衰”的预兆，一旦神气泻尽，顷刻间便生死相，亦是古人常说的老死，神仙也难救。
师父一代大医，精擅调理阴阳，故而一辈子无病无痛。可如今遇到这生死轮常之事，竟也有些束手无策。
莫非这百岁寿诞，真成了他老人家过不去的一道劫难不成？
中年人这般想着，便关心问道：“空青师弟，师父现在在哪？不如我去给他诊一诊脉！”
“那敢情好！”空青闻言点了点头，向后看了一眼，忽又迟疑道：“可是师父早上起来喝了半碗小米粥，接着又说犯困，这会儿已在房间睡下了。”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我先不打扰师父休息。”
中年人沉吟半晌，便从怀中摸出个锦盒，递过去道：“师弟，这是我托朋友从大兴安岭采来的百年老参，你日后做‘回天丸’，便以此入药，想必也能好好滋补一下师父的身子。”
空青小心翼翼接过，心中不禁咋舌：这百年老参乃属天材地宝之列，本就难得，寻常采参人偶得一株，也是要当做传家的宝物，轻易不可能卖出去，价值岂可用金钱衡量？
师兄出手便是一整株，果然不愧为大内首席御医，真是人脉深广，财力丰厚！
“你去将人参放好，我已叫‘谭家菜’的老板为我们置备了一桌席面，一会儿会有人送来。等饭菜到了，咱们便叫师父起来，一起用餐！”
“好的，师兄！”
听到有大餐，空青顿时眼前一亮，忙不迭地往药房跑去，一点不见成年人的稳重。
中年人瞧着他的背影，脸上含笑，不禁摇了摇头，思绪却渐渐飘远。
要说他这师父江辰安也是一位奇人，本是游方郎中出身，年轻时因为医死了人，被关进了牢里，结果隔壁却关着一位前清的大国手。
对方因为不肯给日本人看病，受了重刑，临死前生怕传承断绝，便将毕生所学录成书册，传给了江辰安。
后来军阀打了过来，他趁乱逃脱，一边研习那位大国手的医术，一边辗转流亡，中间又遇到各大方脉的高手，彼此交流、切磋，竟渐渐融会贯通，成了一位不闻于世的神医。
他不知道江辰安医术有多高，只知道自己随其学医不过三十五载，医术最多得了三成，就已是大内前三的人物。
而江辰安近几年仅有的几次出手，亦是叫他叹为观止。不仅辩证精细入微，用药更是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几有再造先天之能，再难的病症落在手中，仿佛都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辰安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用他的话讲，兵贵精，不贵多，两个徒弟只消学去他一半的本事，江门的传承便不算断绝……
“师父！师父！”
中年人正胡思乱想，却被房间里空青焦急的呼唤声拉回神来。
他脸色猛变，刚站起身，似是想到什么，不禁身子一颤，如同焦雷击顶，浑身力气也被抽干……
…………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随着一声长吟，柿子树下原本躺着的一人，忽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撑了个懒腰。
他望向远方，似做了场荒唐大梦，神色不禁怔忪片刻。
“我不是‘天人五衰’，已经归天了吗？怎地会在这里？”
江辰安心生疑惑，低头一瞧，却见身上衣着大变，不知何时竟穿着一件青布长衫，虽陈旧，却整洁，显然主人也是个爱洁之人。
“呵呵，难道我穿越了？”
他并非食古不化之辈，徒弟空青平时爱看小说，他也会偷瞄两眼，所以对“穿越”这种事情，接受度远比一些老古董要高。
“莫非上天怜我，方叫我重活一世？”江辰安呵呵苦笑：“可我都活了一百岁了，再活又能活出个什么名堂？”
他摇了摇头，转头一瞧，便见身边放着个榉木药箱，四四方方，外绘一朵芍药花，颇显意趣。
药箱旁边则是一杆虎撑，用黄麻织成，上书“驱邪治病，药到病除”八字。
江辰安：“……”
死去的记忆再次袭来，希望这一次没有牢狱之灾。
“呵呵，没想到穿越还能做回老本行，苍天果然厚我！”
江辰安自嘲一笑，随即掀开药箱。
他并未继承原主的记忆，对这方世界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迫切需要一点找回身份的线索。
箱子里是七八个瓷瓶，还夹杂着一股药香，江辰安闻了下，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
“炮制不对，配伍不对，火候更不对，连药材都是劣等，不说救命，求的怕也只是个不吃死人吧？”
江辰安吐槽一阵，视线一转，便见瓷瓶旁边还有脉枕、银针、砭石、刮痧板……
他从那几瓶药上已然窥出原主的医术水平，只道这些东西放在箱子里，恐怕唬人的成分更多一些。
“果真是差生文具多啊！”
江辰安悄然一叹，将这些东西一一归拢，忽见箱子底下多了封文碟，拿起一看，竟是原身的“过所”，也就是常人所说的“路引”。
他随意扫了两眼，心下立时了然，原身就叫江辰安，字玉竹，来自大庆朝青州兴国府下一个名叫“槐树村”的地方。
虽知晓了原身籍贯，不过这青州具体在哪？离此地多远？他照样两眼一抹黑。
“唉，都说出门一时难，更何况我这种穿越的？”江辰安幽幽一叹，道：“好在不用改名，倒也算聊以慰藉了！”
忽然，他听见周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下不由一喜，受够了老眼昏花之苦，这耳聪目明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从一旁的林子里钻出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儿，一身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背后还背着个小背篓，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
江辰安初时见四下渺无人烟，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遇到强人野兽之流，此刻见了这小孩，便起了让他带路的心思。
他尽量装作和善的样子，从药箱里捻出一团蜜腊。
这是用麦芽糖和树脂熬炼而成，色呈黄棕，拈之粘手，能拉出白丝，专做蜜丸定型之用，虽味清甜，但不可多食，不过这会儿哄小孩儿倒是够用了。
“小孩儿，过来，给你吃糖！”江辰安伸直了手，咧开嘴笑。
那小孩儿只是呆呆地看他，像看傻子一样，青绿色的鼻涕从她左边鼻孔流出来，像一条调皮的蚯蚓。
接着，她狠狠一吸，将鼻涕重新吸了进去，然后转身拔腿便跑，只留给江辰安一个**的背影。
江辰安：“……”
好吧，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小说主角，并不能叫人人见人爱。
他无奈一笑，缓缓起身，背起药箱，拿起虎撑便走。
小孩儿虽不愿引路，但跟在对方后面，总是能找到人烟的！
…………
却说那小孩采了山货回家，刚进村口，便见一群人围在自家门口，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她心里咯噔一跳，连忙上前，却被身边一位村民拉住。
那人佯装好心，实则戏谑地说道：“大妞，你娘中邪了！”
那叫大妞的小女孩一听这话，再顾不得其他，拔腿便往家里跑。
先前本欲回家的两个村民对视一眼，忽然又起了看热闹的心思，便也抬脚跟了上去。
大妞分开人群冲了进去，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一个妇人不知何时已倒在地上，面色发青，形如恶鬼，嘴唇、指甲更成了乌紫之色，汗水汩汩而出。
她痛苦地用手捂着胸口，神情狰狞恐怖，仿佛有恶鬼要从身体里钻出来，嘴里不住的呼唤“大妞”的名字。
大妞脸色一变，就要上前，却被身后的婶子一把抓住。
“大妞，别过去，你娘中邪了，等会儿小心鬼物再找上你！”
大妞挣了几下没挣脱，一发狠，使劲咬了那婶子的手一口，对方吃痛，这才松手骂道：“嘿，你这个贱皮子，竟是这般不知好歹！”
大妞伏在妇人身边，这里揉揉，哪里看看，眼看对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一时竟急得团团转，眼泪簌簌落下。
忽然，她起身来到一个看热闹的村民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比带划一阵，然后“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直磕的额头流血。
此人名叫王盛，乃是村里唯一的郎中，据说是镇上刘大夫的徒弟，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几乎都来找他。
只见王盛眼神闪烁几下，瑟缩道：“大妞，你别跟我磕头，你娘那是中邪，我可救不了！”
大妞不管，只是磕头，耳听她娘亲声音越来越小，心里愈发焦急，磕头的力道也变得更大。
“王盛，大家乡邻一场，你何苦见死不救？”
“是啊，是啊，你看这大妞多可怜，额头都流血了。”
“……”
王盛闻言，心里暗骂，你们这些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有这本事，还和你们这些泥腿子打交道？
大妞见他不做声，忽一咬牙，起身从床角墙壁的缝隙中，抠出半两银子，然后双手捧着，跪在了王盛面前，只求对方能出手救她娘。
那王盛瞧见银子，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之色，咳嗽两声，假装沉思片刻，这才道：“大妞，你娘被鬼物上身，我本不欲招惹这等麻烦事，但见你一片孝心，今日便冒死破例一回！”
大妞面露欣喜，又是三个响头，直磕地人牙口泛酸。
王盛又道：“你娘中邪是因为体内阳气太弱，阴气太盛，恰好我有一方，可固本培元，提振阳气，拿纸笔来！”结果无人应他，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村子里压根就没几个读书人，谁家又会备纸笔？
好在大妞聪明，摸来一块灶底的黑灰，便叫王盛写在桌上。
那王盛想赚银子，自也不嫌弃，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副《十全大补汤》的方剂一挥而就。
“咱们村各家都备的有草药，你求一求这些叔婶，叫他们凑一副药出来，趁你娘还坚持的住，用急火煎好，给她灌下去！”
王盛发号施令，有热心的村民已经回家拿药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人端了一碗褐色的药汁过来，交到了王盛手里。
王盛端着药碗，一摆头，对着一众村民道：“来两个人，按住她的手脚，别叫她动弹！”
一群人退了退，倒有几个半大小伙子跃众而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几人上前，一把捉住大妞娘亲的手脚，只见她脸上青黑之色愈盛，眼珠鼔凸，喉咙发出“嚯嚯”的声音。
王盛缓缓走近，又对大妞道：“大妞，掰开你娘的嘴巴，我要灌药了！”
大妞见她娘如此痛苦，心头着实不忍，眼泪不住落下，可若不如此，对方又难有活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一咬牙，一把捏住了她娘的嘴巴。
王盛眼前一亮，瞅准机会，正要灌药之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疏阔的声音。
“朋友，你这碗药要是灌下去，这妇人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王盛身子一僵，情不自禁转身望去。
便见人群主动分开，一个身背药箱，手拿虎撑，面目俊秀，气质温润的青年人缓缓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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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中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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